卷一《下乡之路》第四章（五）

　　
　　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到处是凸起的泥浆包，到处是裂开的龟裂纹。路上一切静悄悄，好长时间才有一辆马车经过。
　　太安静了，丽君的心开始飞向远方。总之，是那个叫满军的青年钻进了她的脑海，分散了骑车的注意力。她摇摇头，笑了。是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当兵走了一年多了，是不是又长高了？他穿上军装是不是很威武？肯定是。要不是当初与他约定：为了让他能够在部队安心当兵，三年不联系，这一年肯定会收到他给自己的来信。
　　他是不是知道了这里发生了这么强烈的地震？唉，傻瓜，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部队的制度那么严格，他刚当兵一年多，是没有资格回家探亲的……
　　如果，他真的回来探亲了，自己该怎样和他见面呢？真难为情。想到这里，一种羞涩的心跳使她的脸红了起来。
　　忽然，一个想法掠过她的脑海：人家在部队当兵，你高兴什么?如果有朝一日人家当了军官……。自己真荒唐，想到哪去了？真是的。她红着脸责怪自己：如果让对方知道了你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还不笑话死你。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心里毫无理由地平添了一份无形的烦恼。原来，那个叫满军的青年已经悄悄潜藏在她的心里，只是她不承认罢了。
　　丽君试图忘掉刚才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出去。把视线伸向蚯蚓状的搓板路上，她知道，前面的路更不好走了。
　　不愧是是丽君，她很快调整了心情，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的任务就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早些到达县城。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刚才的休息，换来了精神十足，她释放着充电后的能量，两只胳膊搭在车把上，弓着身子，头也不抬地继续赶路。
　　一会，她突发奇想，要是来一个新鲜刺激的比赛，冲淡一下刚才的烦恼该有多好。什么才是新鲜刺激的呢？
　　一阵“突、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丽君回头一看，原来是一辆大马力的55拖车。
　　她暗自高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和拖车比赛。
　　好个丽君，刚才还是在河边欣赏自己淑女般的容貌和窈窕体型的多情女子，转眼间即变成一个狂野的小伙子。
　　此刻，她作好了准备，就在那辆拖车快到跟前时，她双臂和身体几乎贴在车把上，就像自行车比赛一样，加足腿上的蹬力，与大拖车展开了赛跑。
　　你还别说，在短时间内她居然与大拖车保持了平衡。看着身边的庞然大物与自己同行，她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开大拖车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司机。刚开始，他看见一个匆忙骑车的女青年，还以为是赶路的，不予理会。看了一会，他看出了门道：嘿，这个不知深浅地家伙，感情要与他的大拖车比高低。
　　司机似乎“哼”了一声，意思是说：真是螳臂当车！不过，既然有人要与他的拖车过不去，他也不能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他要和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玩一会赛车。
　　老师傅有意给足了丽君面子，故意把车放慢速度，很长一段距离都与她保持平行。不过这种相差悬殊的比赛，最终还是以丽君被远远地甩在后边为结局。
　　当然，丽君是不会介意的，她只是想有个插曲以缓解旅途寂寞罢了。
　　似火的骄阳，犹如灼灼盛开的花朵，丽君被烤得汗流浃背。路上鼓包和裂缝越来越多，骑车的速度更慢了。有时她必须推着车子走一段路。如此的进度，丽君知道在预定的时间内到家是不可能的了。
　　晚上6点的时候，丽君到达了县城。眼前的河水挡住了去路。
　　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县城唯一的一座大桥在地震中震塌了，解放军正在抢修。来往行人只有摆渡过河。
　　河堤上很难走，丽君推着满载的车子来到摆渡口。
　　岸边上站满了急于回家的人们，由于没人维持秩序，临时的码头上乱哄哄的。
　　丽君是重载，她怕被那些急于上船的人挤下河去，索性退到一边，看着这些着急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挤上船去。
　　河中的木船以安全的速度慢慢行行进着，人潮的高峰渐渐被渡船输送到对岸。
　　岸边的人明显的少了，这样丽君可以从容地上船了。
　　夕阳的余辉渐渐淡去，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过河喽……，过河喽……”摆渡人恐怕有拉下的渡河人，大声招呼着，这是最后一班船了。
　　丽君没坐过摆渡，而且她很怕水，心里直害怕。走翘版的时候，重载的车子也不听话，推也推不稳，左晃右晃险些掉下河去。
　　身后一个小伙子看丽君害怕的样子，走上前去：“我来帮你推。”
　　丽君回头，见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她不好意思笑了。小伙子没等丽君同意，就从丽君的手中接过车子，稳稳当当地推上了船。
　　丽君非常感激，连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听口音，你是知青吧？”小伙子问。
　　“是啊。”
　　“还有没有人上船？”摆渡人问。
　　“还有人上船吗？”摆渡人看没人答应：“开船喽。”
　　暮色更浓了，为了安全起见，船开的更慢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青年？”
　　“我们村里也有许多青年，所以一看就知道。”小伙子挺爱说。
　　时间不大，渡船慢慢靠岸，小伙子又帮丽君把车子推上岸。
　　“谢谢，谢谢。”
　　“不用谢。”说完，小伙子一溜烟的就钻进了橘红色的暮色中去了。
　　刚上岸时，还可以见到许多人都和自己同一个方向赶路。丽君在心中暗想：这些人里面肯定有几个人和自己是顺路的，虽然不认识，总可以做个伴吧。
　　只有几分钟，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刚才还是一群人的队伍很快就越来越少了，剩下的几个人也在前面的路口处分道而行了。丽君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些人一个个从她的眼前消失在模糊的乡间小路上了。
　　此刻，她最大的愿望，哪怕有一个人与她同行……。
　　可是，空旷的公路上，只剩下丽君一个人了。
　　前面不远就是十八里洼了，想起下乡那天的遭遇，她就心有余悸。如今她又遇到了比上次好不到那去的情况，紧张和害怕一起向她袭来，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她开始为自己是夜盲担心起来。一会，天就会更黑了，看不见路怎么办？一筹莫展的她无力的抬起头，看看夜空，又看看一片灰蒙蒙的前方。惆怅笼罩着她那颗紧张的心，刚才的劲头消失殆尽。
　　灰暗的夜晚，头顶上方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镰刀般的月亮害羞似的不肯现身，丝毫不愿为她洒下一点光亮。丽君沮丧地低下头，看着路两旁的青纱帐有些茫然。她知道，用不了一会，黑暗将把它们变成漆黑的幕布一般。
　　不管是怎样，路还是要走下去的。丽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她重新振作精神，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路还依稀可辨的时候来一个冲刺，尽可能地快速冲出十八里大洼。
　　可是，她办不到。路面的坑洼不平为她的冲刺设置了天然的障碍。
　　丽君使劲瞪着一双夜盲的眼睛骑在车子上，任凭像波浪一样的搓板路颠簸着。很快，眼前那条满是创伤的公路就被黑暗吞噬了。
　　当她摸索着、战战兢兢向前骑车的时候，眼前的漆黑导致了她胡思乱想，她怀疑附近的庄稼地里会有野兽或者坏人，她害怕地幻想着有一条蛇挡住了去路，她可是最怕蛇了……
　　总之，她想了许多神鬼故事，导致她陷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境地。
　　一阵微风吹过庄稼地，惊动了敏感脆弱的丽君。她恐慌地睁大那双夜盲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环视着左右，生怕真有一种什么野兽、或者是一条蛇、也许是一头野牛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失去听力的耳朵支楞着，似乎要听出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真是可悲，在丽君漂亮的脑袋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看不见的缺陷。
　　值得庆幸的是，丽君并没有因为害怕停止她近乎摸索的前进。她非常清楚：前面的路就是有千难万险，也要硬着头皮，用那发抖的双腿吃力的蹬着车子来丈量剩下的行程。
　　月光依然羞涩地藏在云层里，不肯为丽君洒下一丝光亮。路面的颠簸使丽君的精神高度集中。她的身体始终保持一个蜷曲的状态，以减少随时摔倒时受伤的面积。
　　丽君不知道自己究竟骑出了多少里地，也不知道距离十八里洼还要多远？只是觉得她的后面和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黑墙，脚下是永远不到头的搓板路。
　　丽君的路程糟糕到了极点。车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歪扭着摔倒在黑暗的公路上。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丽君摸着黑从地上爬起来，她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别怕，上帝无处不在。上帝会保佑你的。
　　丽君晃了晃蒙遭遭的脑袋，甩甩发麻的手，擦了擦冷汗，扶起车子，继续赶路。不一会就在“奔驰”中忘却了恐惧，她要全神贯注地对付脚下的搓板路了。
　　就在她信心十足，重新鼓足勇气摸着黑赶路时，忽然，那双夜盲的双眼看见从前面的路两旁冒出许多闪闪的光亮来。这是一个怎样的鬼寂和神秘的光亮？出现在如此神秘的夜晚，难道这就是人们常在讲故事里提到的鬼火吗？
　　“那是什么？是鬼火吗？求求你们，千万别吓唬我。”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头皮发乍，浑身战栗，她已经失去控制车子的能力。两条腿不听话的颤抖着，丽君又一次摔在地上。她无法想像眼前的光亮究竟是真是假。她的信心和勇气霎那间被恐惧重新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