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四章（四）

　　
　　尽管在家的这几天，丽君每天都要到街道去做地震宣传员，可这并没有影响她体力的恢复。现在她精神饱满，朝气蓬勃。
　　可是，对于一个女孩子，一天要骑自行车跑200里地的路，这不仅是一个耐力的考验，更是一个极限的挑战。说白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方夜谭。
　　早上9点的时候，丽君出了家门口。
　　公路上，丽君用一种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劲头，施展腿上的功夫，一阵猛骑，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到村里。她也知道要到达目的地，是条慢长的路程，必须要有充足的体力。所以，一阵撒欢似的猛骑以后，她放慢了速度。
　　独自骑行上路的新鲜感过后，她的行程枯燥起来。为了排遣寂寞，她开始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第一个想到了从废墟里钻出来的二愣子。
　　她似乎看到他那张由于被埋在土里而被憋红的脸，似乎听到他那几乎是哀求大家救他父亲的声音。多不可思议，他居然从废墟里钻出来就好了，再也不是人见人怕的二愣子了……。
　　原来，二愣子是个相当不错的民兵排长，运动中受了排挤，不但有人说他是个色鬼，还说他是一个窃贼。
　　在村子里，人们开始疏远他。他一时想不开，得了神经病。村里凡是有结婚的人都怕他。原因是，一旦被他看见或者知道了谁结婚，就不得了，他会闯进人家的洞房，大打出手，闹的人仰马翻……。
　　记得有一次外出开会，回来时还和他狭路相逢了一次。
　　丽君骑自行车走的是一条拦河土坝，不到一米宽。坝上是一条坑洼的小路。骑在这样一条土路上，颠得人要命，不小心还有可能滑下坡去。平时也只有抄近路的人才从这里走过。拦河坝的一面是甜瓜地，甜瓜已经长到拳头大小。另一面是平静地河水。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自打骑上这条土路，丽君就开始紧张。虽说土路只有几里地就可以到家，但在速度上却打了折扣，想退回去重新走大路，又不忍心这三里地的功夫。唉，算了吧，还是凑和着骑吧。她一边骑着车，一边哼着歌。
　　突然，从甜瓜地里钻出黑炭似的一个人来，只见这个人几乎是全裸着身体，腰间挂一块破布片，手里握着一把锄头，三步两步窜上堤坝，径直就朝丽君过来了。
　　丽君只顾低着头骑车，根本没有防备。见此人直奔自己而来，她吓坏了，车子也不听使唤，左摇右晃失去平衡。她只好两脚着地，控制了车子向河里下滑的趋势，不然，非得掉到河里去不可。
　　来人已经到了跟前，丽君一看，心说不好，这不是又疯又神经的二愣子吗？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偏偏遇到了他。
　　这个二愣子谁也不认识，活像一只困兽，嘴里乌拉瓦拉地骂着街，手里举着锄头就朝着丽君扑了过来。
　　眼前的处境非常危险，躲又无处躲，藏又无处藏。勇敢是什么概念，丽君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害怕之后，产生了一种毫不畏惧的能量，这种能量迅速燃烧掉了所有的战栗。人的本能告诉她，要保护自己，必须勇敢起来，勇敢就是希望。
　　她迅速看了看地形，在这不到一米宽的河堤上，想跑是不可能的。可是，自己该怎样对付这个手持长锄的二愣子。
　　锄头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丽君后退几步，迅速猫腰抓起两块大土坷垃扔过去。咳，二愣子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害怕和躲闪。白费劲了，没起任何震慑作用。
　　绝望之下，丽君看到了自行车：“有了，用自行车！”她急中生智，集全身的力气与双臂，只见她弯腰，提车，双臂一较劲，把自行车举过头顶。
　　此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面红耳赤，虎目圆睁的丽君。只听她怒吼一声：“你奶奶的，欺负到我的头上，来吧，疯子。”说时迟，那时快，丽君举着自行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横扫过去，把只顾低头冲过来的二愣子抡倒在地，栽下堤坝，滚进了甜瓜地，连他手里的锄头也飞出很远。
　　这是一个非常连贯的动作，完成的如此疯狂和迅速，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就连丽君自己都吃惊是如何发力的。用临危不惧来形容当时的丽君，是最贴切不过了。
　　每当我们看到温文尔雅的丽君时，大家绝对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个虎目圆睁的勇士。
　　那二愣子滚到甜瓜地里还纳闷呢，好厉害呀，这是什么武器？他不敢恋战，转身就跑……。
　　如今二愣子清醒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有过这样的一次挨打的经历。
　　丽君还穿插着想到外婆，外婆是否接回来了？腿伤是不是有所好转？噢，还有那个青年的总结汇报呢，要不是地震，早就整理好了。
　　再有，就是自己经手的，村里一些在运动中上楼干部平反的落实情况。唉，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最初的路途在丽君细细的想着，分析着的时间里渐渐被抛在身后。
　　半个小时以后，她又一次加快了速度。她想好了，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这次护送伤员，在市里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所有的人听，尤其小于子，他一定爱听……。
　　无忧无虑的遐想为枯燥的行程注入了动力，丝毫不觉得累。她粗略计算了一下行程，大概走出行程的三分之一了。照这样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晚上八点的时候可以到家。
　　一人高的庄稼，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望无边的青纱帐。地震造成的横七竖八的裂缝被青纱帐掩盖的严严实实。
　　前面出现了一个临街的小村庄。路边上晒满了刚刚割来的青草，有几个老头正用他们手里的木叉子翻晒着，以备冬天牲畜的过冬饲料。
　　几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奶奶，坐在公路边的阴凉地上，一边唠嗑，一边哄着他们身边或满地乱爬的、或是满地乱跑的小孩子们。一个老奶奶正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你不听话是吧，一回老马猴儿来了把你拉走，看你咋办？”
　　丽君看着，笑着，心想：都什么年代了，教育小孩子还是这个腔调，姥姥就是这样教育她的小孙子的。
　　丽君有点累了，也有些渴了。她想到了前面，找个有阴凉的地方歇会，吃点干粮，喝点水，顺便问下路。
　　不想休息的时候，是那么精神抖擞的骑车。现在，丽君一步也不想骑了。也是，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已经不停地骑了3个多小时了。她一手扶把，一手搭起凉棚向远处眺望，发现前面的村口处有两棵大树，丽君想着大树就觉得凉爽，决定到那里休息。
　　快中午的时候，到了村口的大树底下。丽君把车子靠在树干上，从书包里拿出手巾，来到了靠公路的河边上，找了一块能站住脚的地方蹲下，伸手佛去水面上的脏东西，捧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个够。
　　那个年代的河水很干净，没有污染，除了有点鱼腥味以外，口渴了的人，喝起来就像喝甘泉一样的甜。
　　丽君在河水里洗了毛巾，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边看着刚刚被自己搅动过的水面渐渐的平静下来。
　　丽君把手巾搭在脖子上，站在河边上，抬头仔细欣赏着蓝天和白云。一层层又高又薄的白云，一会像一簇簇牡丹花，一会像一群群小绵羊，多姿多彩的变化，使天空变化无穷。当然，这只是大自然温柔的一面。
　　
　　当河水可以叫做水平如镜的时候，丽君想要情调一下，她要在水中看看自己。说实在的，自从下乡以来，她还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她看看左右无人，这才放心地对着映在水面里的自己陶醉：嗯，形象还不错，鸭蛋型的脸大小适中、一双丹凤眼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条柳叶眉下。高挺的鼻梁下，一张朱红的唇，樱桃的口，亭亭玉立的身体被挺起的胸部装点的犹如一道凹凸有致的靓丽风景线。修长的体型被白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如同搭配协调的红花、绿叶恰到好处地衬托起来。
　　那一刻，水面静的出奇，都可以听到蜻蜓戏水的声音。她看着水中的自己，着实的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那个戴草帽，扛锄头的丽君？这就是那个每天舞刀弄枪的丽君？这就是那个曾经在海河工地与男劳力一同叫号子抬河的丽君？这就是刚刚想过的虎目圆睁的丽君？是啊！真真切切是自己，没错。
　　她由衷地感叹自己长得是那么地标准。尽管那个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成熟美，但她已经意识到这些自身的标志将意味着什么?（用现在的标准看，当年的丽君当仁不让的是世界名模的首选）不过，她在水中也发现了不足，常年的劳动，太阳的辐射把自己的脸晒得黑里透红。
　　丽君意犹未尽地退回到大树底下，准备吃点干粮继续赶路。
　　这时，她看到迎面一个老农手里牵着一头牛，悠闲的走过来。丽君上前打着招呼：“大爷，请问去县城是从这里走吗？”
　　“是，一直走就到了。姑娘你去县城？”
　　“对呀。”
　　“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了。”
　　“知道了。大爷，前些天地震，这里怎么样？”
　　老头听问地震情况，双手抱拳：“哎呀，真是谢天谢地，附近的村庄都受灾了，就我们村子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我说呢，一路上都是地震冒出来的大土包。只有这一段路比较平坦，真是太幸运了。”
　　“我听有人说地震是跳跃式的，从这里跳过去的。”
　　“可能吧。”
　　“姑娘，你去哪呀？”
　　“我回村去抗震救灾。”
　　“照这么说，你们那里挺厉害？”
　　“是。”
　　“唉，天灾人祸呀。姑娘，前面路不好走，你要小心。”
　　“谢谢，我知道了。”
　　善谈的老人摇着头走了。
　　太阳把早晨的清爽覆盖在它的光芒下，到处都是耀眼的阳光。镶嵌在蓝天里的薄云，好似一条洁白的哈达伸向远方。
　　公路两旁的庄稼，低下娇嫩的身躯抵挡太阳照顾它们的光芒，这里躲过了地震的劫难，一片绿意盎然。
　　丽君坐在大树下，吃过干粮，看看手表，快一点了，她喝了点河水，她拍拍手上的干粮渣，仔细检查一下车子，准备迎接路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