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大年三十，返乡路崎岖

　　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周程在里渡镇一呆就是好几天的时间，二叔催他回家过年的电话也已经打了无数通。他只是说自己马上就回去。可是，父母亲寻觅不得，他知道自己这个春节注定过得不快乐。
　　也许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的父母亲已经回到了以远，那个他苦苦找寻了几个月丝毫没有任何消息，最终他已经完全放弃了的以远。
　　其实对于回以远，程原和冯娟本是不愿意的。他们为了生计离开以远，可是更多的是为了逃避对儿子的思念。在以远，夫妻俩总是会想起周程，想起当初送走他时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们思念儿子，可是已不敢再去想念。他们只是希望儿子到了另一个家庭中可以好好地继续往后的生活。
　　但是，这一回是阿木硬要他们回去的。阿木说他们离开这么多年，街坊们也很是挂念，难得上天会让自己在里渡和他们相遇，也就是一种缘分，让他们今年一定要回家过年，断不能再在外面漂泊流浪了。
　　夫妻俩说不过阿木，只得答应。但是要阿木不要跟别人说他们回来了，他们只想安安静静地回来，然后再安安静静地离开。阿木答应了他们的这个要求，并允诺年后就带他们一起去打工，他说跟着老乡总比在外面乱转要来的好。
　　到以远的时候，阿木先送他们回去，而后才返回自己的家中。
　　那一带的房子已经很少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几户人家。很多人生活条件好了以后都搬到外头去，好几年才会回来看一看。只是挨着程原家的那户人家倒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搬，让这里不至于显得过分凄凉。
　　回家看到房屋门前早已被杂草覆盖，夫妻俩才意识到自己离开以远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既然今年决定回家过年了，那么总得要把家里收拾一番，总得有个过年的样子。
　　冯娟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那是大门的钥匙。虽然当初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过哪一天能够再回来，可她无论走到哪却总是把那把钥匙贴身带着。也许是为了心里有个寄托，也许是因为对故土的不舍，她自己总也知道的不真切。
　　可就在她试图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钥匙怎么都是拧不开。她这才发现，多年的风吹雨打，钥匙早已锈迹斑斑，根本就已经打不开了。
　　“你看。”她朝程原无奈地一笑。
　　程原也感觉很无奈，只是慢慢地走到路边，拾了一块石头，试图砸开那把锁。
　　响动很快就把邻居吸引了出来。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邻居呵斥他们道，显然是把他们当做小偷了。
　　“啊？”程原丢了石头回头一看，“老张！”多年未见，他还是认得邻居的模样。
　　“哎呀，是老程啊！我还以为是遭贼了呢！你回来了啊，你看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我们都挺想念你的。”
　　“是啊，是啊老程，你们可算是回来了。”邻居的老伴走出来跟着说道。
　　“这不前两天遇上阿木了嘛，硬是要拉着我们回来过年的……”
　　“阿木啊，阿木是挺争气的，家里盖了新房，听说外头还买了一套，好几百万呢！这不，现在还开着辆车了，听说也是好几十万的家伙！”邻居啧啧赞叹，从那口气里听得到更多的是羡慕。
　　“是啊，阿木这孩子肯干而且心眼好。”程原慌忙应道。
　　“对了，”邻居忽然话锋一转，“你怎么砸锁匙啊，是不是没带钥匙？”
　　“带倒是带了，”冯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多年了，生锈了，愣是没能开开。”
　　“咳，你们早说嘛，我上屋里拿个锤子来，拿石头砸算个怎么回事。”
　　“诶，谢谢你了。”夫妻俩赶紧道谢。
　　“都多少年的老邻居了，你们倒客气起来了。”
　　男邻居进门去拿锤子去了，女邻居便招呼着程原和冯娟上他们屋里去。说是就让老张去把锁砸开，他们上屋里歇歇。夫妻俩却之不恭，只好受了邻居的这份人情。
　　这一次回来，以远比他们离开那年显得更加繁华热闹了。可是，无论以远如何变化，邻居对他们依然是这般热情。他们不禁开始感恩，感激生命中出现的这些好人。
　　而这会儿的周程在里渡寻找这么多天终于是心灰意冷，他决定还是先回家。
　　但是这一次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竟又莫名变得糟糕。他只是很想要大声地喊出来，想要将自己心底的痛苦与难受都宣泄出来。可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宣泄的地方。他只能是将一切的痛与无助埋藏在心底，就好像他这些年的一贯做法。既然他已经选择了用这种方式面对生活，那么生活同样是残酷的，他没有后退的路。
　　他的人生似乎是行走两座峡谷间的一座断桥之上，每走一步，后面的桥就会断去，他别无他选，只能前进，稍有迟疑，只能面临更加严酷的危险。可是，他本可以选择从旁边的小道绕过去，只是他自己却偏偏选择了这座断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错与对，他都只能走下去。他只能将这一切定性为无奈的人生，无奈的自己。
　　那一天晚些时候，他还在回家的汽车上，晓娅却给他打来了电话。晓娅只是问他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而他，也不敢将无奈与她诉说，只说一切安好。整个通话过程不足一分钟，他就匆匆挂断。他只是不想再给自己希望，也不想再给晓娅一些无法兑现的承诺。既然决定了不再伤害，那就只能选择不再联系。
　　他想去换个号码了，这样就谁都联系不上他了。可是，他又害怕给他提供线索的人到时候也会联系不上他，他就作罢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自己的父母现在究竟在何方。大年三十的晚上，阖家团圆的时候，别人的父母都是在温馨的家里，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究竟在哪？是否能够吃得上一口热乎乎的年夜饭？一想到这，他就又感到内心愧疚。他总是以为，是自己的无能才使得父母如今生活是如此这般的困窘。他总是这样自责，总是这样的痛恨自己，可另一方面，他又显得那样无助与无力。
　　当他开始迫切思念父母的时候，他的父母却也在想念着他。邻居告诉了他们他来找他们的事情。
　　“对了，老张，就几个月前有一个小伙子来认亲，估计就是你们家那个小子，还在我这打听了好久。不过当时我也确实没有你们的消息，所以也就没能帮上什么忙。”
　　“什么？”夫妻俩几乎是异口同声，他们料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真的会回来找自己。
　　“那他现在人呢？”冯娟问道，脸上满是又惊又喜又怕的复杂表情。
　　“不知道，前一段还看到在辉娅饭馆那边，这一阵就没见到了。辉娅饭馆你们可能不知道，就这两三年才开的，办得挺好的。”
　　“要不，”邻居又说道，“要不我帮你们上辉娅饭馆去要个电话，兴许他们会有的？没准你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别，别去要！”可是夫妻俩又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什么啊？”但是邻居不理解，“你们不是日思夜想，就想着儿子能够回来的吗？现在他二十好几了，还惦念着你们，知道回来找你们，这不正好吗？”
　　“别，别去……”冯娟整个人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走路都不稳当，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这句话。
　　程原扶着她回到自己的家里，邻居在后头再说些什么他们已经听不进去了。
　　其实邻居说的对，这么多年来，他们确实是一直在期盼着和儿子相认。可正是因为爱，他们才不敢面对。他们很早的时候担心儿子怪自己，可是如今他既然能够回来寻找自己，也定是他的养父将自己当年的苦衷告知于他。
　　但是，即便周程能够理解自己当年的行为，可是，他们仍是不敢与他相认。
　　也许，他已经结婚了，也许他还有了宝宝。他现在有一个家庭要支撑，肩上扛着巨大的压力。可是他们自己老两口已经给不了他什么，他们不希望自己在周程最美好的阶段没能够陪伴他，等他长大了自己还要成为他的负担。
　　所以，只是为了不成为周程的负担，也为了不和周程的养父养母争夺周程的孝顺，他们不敢和他相认。可是，他们不知道，周程的养父养母已经去世了。
　　如今的他们只是不敢和周程相见。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可是，如今，他们知道以远，已经不是他们继续呆的地方。
　　他们打算过完年就立即离开以远，去一个周程找不到他们的地方。他们只是告诉邻居，不要对外人提及他们回来过。要是周程再来，只要绝口不提，这样时间久了之后，他自然会绝望，也就不会在寻找了。
　　因为爱，却选择了逃避与欺骗，人生，终究还是让人成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