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向往 三、走向光明

　　二、向往
　　三多堂的收租队不顾穷人死活，强行收租后满载而归。南河底村半个村子闻哭声，这一年可怎么过呀！没活向了。还有半个村子是租贾进成家地的，也是人心惶惶，迟早一天也会和租三多堂家地的户一样下场，一片叹气声。
　　乡亲们习惯性地都去常志禄家串门。淳朴的受苦人在遭受不幸时互相安慰，发愁时互相解劝，这次同样的遭遇更是想听听二老汉的看法，给大家出主意拿主张。屋子里、院子里或坐或站都是当家的男人们，都拉着个脸拿着旱烟袋狠抽。呛人的苦烟味，长长的叹气声，对东家的咒骂声，更加重了烦心的气氛。大家都瞅着常志禄，见他愁容渐退又泛起幽默莫测的苦笑：
　　“光唉声叹气能叹出粮食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生活总得过吧，东家不留情，乡亲有旧情，穷人们穷帮穷吧，等过了饥荒年再寻活向！三多堂收了半个村子的粮，还有贾进成的半个村子租子没收，咱借上些粮先救急，总不能眼看着饿死老婆孩子吧？”
　　人们七嘴八舌：“借倒是能借出来，都是相邻乡亲的，可是他们也要缴租呀，缴了还不和我们一样穷光蛋？”
　　“听说贾进成的账房先生正领着人在北川几个村子里收租，过几天就到咱村了，也是按住葫芦扣籽籽的没良心硬收……”
　　常志禄好像早有了主意：“贾进成，宾盘细碗听响声。还多亏了这个东家好糊弄，他爱听好话，去给他说今年粮食秕谷烂眼的，等明年一起收好粮食吧。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贾财主不知明，账房先生说了算数，咱村有和账房先生沾亲带故的赶快去说说情，给灶王爷嘴上抹点糖还上天言好事呢。”
　　贾进成是榆社北川的大地主，却是个半傻子。有一次听丫环失手打了给他端饭的宾盘细碗，他听到清脆的响声好听，就让人每天买盘碗专门给他打盘碗听响声，留传下了这么一句笑话。
　　常志禄的主意见效了，果然稳住了贾家的收租队。村里人借粮吃，算是火烧眉毛顾了眼前，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常志禄又动开了赚钱的脑筋，他打听到冬季一些驿站店铺烧煤，是从武乡县运的煤，价码也还可以，就先串了几家一起去武乡县驮煤赚个脚钱糊口。
　　常志禄养了一头大毛驴，不但身高体壮，而且还让他调教得特别通人性，干活勤快还很配合。他赶上毛驴驮煤，还担上一担沉重的煤担。武乡县煤窑距榆社三十多公里，每天后半夜就起身，带上几个窝头上路，到武乡后驴驮煤、人担煤，回来天就大黑了，两头见黑一天一趟。常文华也跟着他父亲去担煤，后来又相约了常文典、常庆意一起去担煤挣钱。冬天的寒风，一路的汗水，肚中的饥饿，脚上的水泡，长途的劳累，受苦人的活计在磨练他们的意志。也许应了那句古语：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常文典、常文华、常庆意三个好朋友出村了，出县了，长见识了。更让他们惊喜的是王先生讲的红军故事又有了新情况。他们在驿站送煤听过往的行人们讲：红军由南方长征到了北方，就在邻省的陕西延安，那里的穷人解放翻身了，有了自己的地种，不再给地主东家缴租子，过上了好日子……
三个人更加密切了，好得离不开，晚上常到常文典家去睡，兴奋得谈论到半夜。年轻人血气方刚，追求加好奇，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去延安看看！延安有多远？他们相信能去了武乡，也就一定能走到延安。看看那个新世界，是不是真有人们传说的那么好，穷人真的能出头有活路了？
　　还没等他们决定去延安，这个好消息却被村里的国民党反话正听证实了。

　　南河底村有三个国民党党员：李茂富、常文堂、常生元，都是自己有地雇用长工的富户，还上过中学，有文化，都在壮年，嘴上有毛说话有人信。李茂富是国民党乡政府委任的村长，在过年前的一个晚上召集村里人们训话：
　　“上峰有命令，说共产党红军到了延安，共产共妻，抢分富人的田地财产，是共匪！如果有人胆敢与共匪勾结，乱棍打死！散布谣言惑众者进大牢！到时候不要说我没给乡亲们讲清楚。有人捡举揭发共匪者有重奖……”
　　常文典等三个人别提有多激动了，又聚到常文典家在一个炕上热烈议论此事：道听途说的事没想到被国民党给证实了，真有这么好的党给穷苦人谋利益！看来我们一定会有出头的日子了！年轻人好理想，憧憬未来：咱村如果也解放了，我们都有自家的地种了，要互相帮助，有了余粮盖房子，娶媳妇，请回王先生上学堂。要治治东家收租的，治治欺负穷人的账房先生狗腿子……
　　“咱们想得太远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常文华将信任的目光盯向稳重多谋的常文典。
　　常文典以少有的严厉眼光直逼常文华、常庆意：“你们没听李村长说？这可是要命坐牢的事！你们敢不敢干？”
　　常文华和常庆意同时挥起拳头砸在炕上：“敢！穷人总是没活路，饿死多窝囊？咱们一起干！”
　　常文典伸出手：“来，拉勾！要死要活咱们在一起！不许变心！不能给家里大人说。”六只手勾在一起了，三个人表情凝重已经不是儿时的戏耍，超过了朋友的情谊。向往一个新的命运，将他们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三、走向光明
　　1937年春的一天，进县城赶会回来的常文典又将常文华、常庆意约到他家，关上门后兴奋地告诉了他俩一个惊喜的消息：
　　“今天进城我碰到咱们的王老师了，他告诉我咱县里有了牺盟会，全名叫抗日牺牲救国同盟会。日本人要来打咱中国了，全国都在准备抗日，看来这个世道很快就要变了！”
　　常庆意性急地问：“日本人打咱中国，咱们肯定要打日本人。牺盟会打日本，咱们就入牺盟会。可是共产党给穷人分田地，咱们是想找共产党，牺盟会给咱分地不？”
　　常文典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兴奋：“听老师说牺盟会里就有共产党，在白村住着，咱们去找找看……”
　　正说着突然听到大门有响声。三个人抢出了门，见一个黑影闪进了茅房。常文典示意常庆意守住茅房门口，他拉上常文华转到茅房的后墙根下。常庆意顺手从门口操了一把大镢头朝茅房吼：
　　“谁在茅房里？出来！不出来一镢头砸死你！”
　　农村的茅房露天矮墙，一个黑影跳出了墙头，还没站稳就让常文典和常文华按倒了，一人拧住了他的一只手。
　　“呀呀呀！别拧别拧，拧断了！我是田懒小。”
　　常文典没好气地问：“深更半夜你来做啥？来了还鬼迷溜眼跳墙，肯定是不干好事！”
　　“没做啥，啊，啊是肚子饿了，要点吃的，要点吃的。”田懒小一双小眼紧眨巴着，做着逃跑的架势。
　　常庆意早过来了，一拳打在田懒小的背上，几乎将他打趴下。恐吓到：“鬼才相信你，半夜了谁给你准备饭？你到底想来做啥？”
　　田懒小恼怒了：“就你和我过不去。半夜怎啦？半夜你们还亮着灯，你们做啥？”
　　常文典语气变了：“我们拉扯说媳妇的话，你也别走了，来给你也说上一个媳妇？”
　　“我不要媳妇，我不要媳妇。我还没饭吃呢！”田懒小边说边溜走了。还返回头狠狠地瞪了三个人一眼，鼻子里还发出哼哼的恨声。
　　三个人回屋后常庆意不高兴了：“你们怎放他走了？起码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常文典语气严肃了：“倒是咱们该长长记性了！说小心点、小心点，还是让这家伙看出什么来了。国民党扬言对共产党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网一个，狠心着哪！咱们不能再大意了。这种小人能不惹就不惹，小人坏大事！你忘了李村长说举报共产党得重奖吗？这小子说不定想在咱们身上发大财。”
　　常文华想得深了一些：“懒小肯定不是来要饭的，都半夜了吃什么饭？他没皮没脸，可也还没发现他有偷东西的毛病。要说举报，懒小还不见得有那脑筋，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三个人的看法一致了，是不能再大意了。他们商量了一些内紧外松的办法：不能立相跟坐相跟了，再相聚时找些借口打马糊眼。他们又商量了明天去白村打听牺盟会共产党情况的事，常文华说他在白村有亲戚，去了方便打听。为了谨慎，又约定了分别出村到河边树林里会齐后再去白村等等细节。

　　第二天早饭后常文华到树林里等来了常文典，可小半晌了常庆意才气喘吁吁地跑来：“狗日的田懒小还真盯上咱们了，我怕暴露目标，绕到青峪的路上转了个大圈才甩开他赶来。”
　　三个人到白村后找到了常文华的堂妹夫，说明了来意，他堂妹夫说他已经参加了牺盟会，就领着三人去找牺盟会的领导人。在一个旧学堂里见到一个中年人，面目慈善，眉间隐现川纹，又给人以刚毅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审视三个年青人。三个人显得拘谨，站在地上互望，一时不知该先说什么好。那人给他们倒了三碗开水，让他们坐下，微笑着自我介绍：
　　“我姓乔，你们叫我老乔好了。你们是南河底村的吧？谁是常文典？”
　　这一下该三个人惊诧了，他怎知道常文典的名字？常文华的妹夫也没向老乔作过介绍。常文典应声：“我就是。”
　　“那么你们两个就是常庆意、常文华了？”两人各报了姓名，还是常庆意憋不住了：“你怎知道我们的名字？”
　　“好后生！王先生夸奖你们有道理。”老乔像自语，但三个人听明白了，总是王老师和他说过，顿时对老乔有了亲切感。
　　老乔开始试问：“你们找牺盟会，牺盟会是下决心不惜牺牲抗日救国的，是非常危险的，你们想过吗？抗日可不是三天两日的事，可要想好了。”
　　“我们是早就想好了才来的！”三个人同声表态，互望一眼后让文典先说。常文典介绍了三个人的情况和想法后问：
　　“牺盟会抗日，听说共产党也抗日，是不是一码事？”
　　老乔会意地一笑：“共产党不但坚决抗日，还要求国民党也抗日，动员全民抗日，抗日是当前头等大事。不抗日就会亡国，我们做亡国奴……”
　　老乔给他们讲了抗日的道理、要求和组织纪律后，叫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介绍：“他叫赵启华，管训练工作，以后你们就和他联系，不懂的地方让他给你们讲一下。”
　　赵启华长得帅气精干，说话爽朗，诚挚的脸上挂着笑意，给人平易热情感。他和常文典三人握手，三个人虽然还不习惯握手，但感到很亲切，拉近了距离，给人以力量。赵启华领他们三人到另一个屋内，询问了三个人的家庭情况、个人志愿和今后打算，又向他们详细介绍了牺盟会的宗旨、任务、要求、纪律以及入会的组织手续等，也谈到了共产党、长征、延安、革命、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朱毛红军……但只是当个新闻故事说，第一次谈话是引路式的，没再深谈。更提醒他们在村里以牺盟会名义宣传抗日，要注意方式方法。因为国民党还掌握着政权，在对共产党搞白色恐怖！要严格遵守保守秘密纪律……
　　老乔叫乔银恋，是共产党的区分委书记，公开以牺盟会分会负责人掩护，秘密开展党的新区开辟工作。当前党的工作主要是播火种，秘密发展党组织，星火燎原，动员全民抗战。
　　赵启华是共产党党员，也是以牺盟会教官身份，负责会员的武装训练工作。他向乔书记汇报了与南河底村三个青年的谈话情况，又从几个认识他们三个人的本地会员中侧面进行调查了解，认为是可以信任的热血青年。乔书记安排赵启华重点培养这三个新会员，在南河底村打开抗日新局面，开辟党的扎根栽苗工作。
　　常文典三人直到繁星满天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乔书记和赵启华离开白村。在回村的路上三个人兴奋不已，他们感谢王老师对他们的启蒙引路，感谢老乔和赵启华，使他们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国家抗日的大道理、共产党闹革命的宗旨。他们又回到了常文典家，一直议论到天亮，看到了光明前途，迈开了走上革命道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