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曙光

　　太行魂
　　——太行杀敌英雄 常文华
　　
　　一、曙光
　　巍巍太行山，千山万壑，逶迤险峻，峰高崖陡，大气磅礴。绵延到西麓又柔入了秀丽，峰回路转，河溪缠绕，多姿多彩。山村沿河点缀，小桥流水，鸡犬声相闻。
　　在浊漳河源头的榆社县，浊漳河的第一条大支流一一泉水河与其交汇处，有一个小山村南河底村。百余户人家散居在土崖下的两条沟里，此地因河宽岗矮，半山岗地半河滩地，土地肥沃。农民却几乎都是租种地主田地的穷人，人们戏称为“长工村”。
　　那是1935年的深秋，庄稼都已收割打场入仓了。受苦人在农闲季节该喘口气了，男人们袖着手在村口庙院墙下懒洋洋地晒太阳，东拉西扯地闲聊。
　　村里的私塾又开学了，大点的孩子们结伴向设在庙院里的学堂走去。三个小伙子说说笑笑过来了，不知说到什么兴趣事还打打闹闹。三个人都长得彪彪实实、眉清目秀，是相邻居住的常文典、常文华、常庆意。常庆意按辈份小他两人一辈，三个人同是十五岁，从小光屁股耍大，是要好的朋友。到了庙院门口，常文典和常文华去上学了，恋恋不舍地和常庆意分手。常庆意因为缴不起学费而不能入学，就在庙院墙下坐下听大人们拉话。
　　秋风卷起尘土和枯叶，刮得天灰蒙蒙的，吹得人心里也凉飕飕的，人们都在为今年的活向发愁，唉声叹气：
　　“今年这天旱的也真是时候，在庄稼抽穗时来了个卡脖子旱，虽说蔫蔫的没被烤死，可起码减了一半产量。”
　　“可不是吗，河滩地还能收些秕粮，岗上的地就和白种了一样，今年可怎缴租呀……”
　　各人诉说各人的难处，唯独田懒小幸灾乐祸：
　　“日月常在，何必人忙？你们受求了一年苦也白忙活了，要发财，靠老天。人的命，天注定！”
　　田懒小大名叫田兰小，因他懒得出奇，种得三五亩地，草长得比庄稼还高，即使好年成也收不下多少粮，吃不了几天就完了，就厚着脸皮在村里蹭饭吃。东家一碗西家一顿，人们叫他懒小他也就认了，只要给饭吃就行。他快爬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大人们谁也懒得和他搭腔，常庆意听不下去了抢白田懒小：
　　“大没样，你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谁能比你脸皮厚吃得肉？再说得兴话，我告给谁家也不给你饭吃，喂了狗还摇摇尾巴呢！”
　　常庆意长得敦实，中等个儿，大眼有神，剑眉显现豪气，心直口快，见不平事就想插手。在农村有句俗话：男孩子七岁不吃闲饭。他早就跟着大人下地劳作了，尝到了种地的苦处。这时两个好朋友上学去了，他不能去上学正烦着呢。
　　田懒小见一个毛孩子也埋汰糟蹋他，就想耍横：
　　“你还没退蛋壳子就想教训人，你想挨B头！”
　　常庆意虽年少但身手敏捷，打架还吃不了亏。闲得无聊的人们想看笑哈哈，让庆意教训教训这个讨厌的讨吃鬼。正要开仗，常志禄担着粪过来了，他放下担子拉过庆意：
　　“你和懒小能陪伴起？能和他说出个长短来？回去送地里几担粪也比这强。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今年收成不好还有明年哩，担完粪我和你爹说一下，也让你去念书吧，识几个字不吃亏。”
　　常志禄是常文华的父亲，在他兄弟三人中排行老二，村里人习惯叫小名，往往按辈份叫他二则或二老汉。他中等个头，长得精精干干，心灵手巧，又爱动脑筋，干啥有啥样，种地是把好手，同样的地他种的庄稼总比别人家长得好。他性格开朗，说话幽默，爱编链链（顺口溜小快板类型），而且押韵，出口成章。
　　如有一次他和常文义下地耕田过河顺口喊：“文义侄儿前面走，我在河里洗洗手。”
　　他在河边开荒种地，常保毅问他怕不怕被河淹了？他答得巧妙：“沿河两岸，我和河神爷挑战。”
　　村里有两家打换亲，他编话调侃：“你姓李俺姓常，来了一个老干丧，换走一个小姑娘。”
　　一串串链链话，在他去世后半个世纪了，还在村民中流传。他那时候到了哪里，哪里就热闹，但说笑归说笑，他遇事极有主见，人们说二老汉说话有准头，有事总想先听听他的看法。乡亲们见他过来了，就问起眼下大家最担心的收租事情：
　　“二老汉，今年天旱欠收，你说东家这租子要怎个收法？咱村一样的租地还是就数你收得好些，你缴了租有长头没有？”
　　常志禄叹口气：“今年这旱，旱在节骨眼上，秕谷多，都欠收。缴租嘛，天旱，东家账不旱，收租肯定照样硬收！你想想，越欠收粮价越高，人家能放过你……”

　　人们正听着，常志禄不说了，两眼发呆望着村口。人们顺村口方向看去，收租的人来了！不但像往年一样赶着二王车，一长队驮粮的驴马，还多了一个四人抬的大扇车。常志禄的心随着扇车往下沉。
　　人们一见收租的来了，愣过神后像惊了的鸟雀四散跑回各自家中了，而田懒小却跑出村躲债去了。
　　收租队先直奔常志禄家去，往年也是这样。他们说南河底村常志禄最会种地，先收他家的租子图个好头彩，吉利。常志禄只好心事重重地跟着收租队回了家。
　　南河底村只有少数几家地多一些，解放后在极左路线下划阶级成份，也只定了三家富农，连个地主家景也没有。全村人分别租种外村两家大地主的地：银郊村三多堂的地和顶村贾进成财主的地。三多堂是因地多、粮多、银子多而名声响亮。
　　常志禄租的是三多堂的地。这次东家没来，是账房先生领着人来强收租。一进门就板着脸放硬话：
　　“东家说了，今年粮食不饱满，要先过扇车后再收粮，一回缴清！”
　　“先生，我每年缴的都是最好的粮，这你是知道的。可今年这年景不好天旱，都是这个样子，不用扇了吧……”常志禄还想解释求情，账房先生没等他说完就吼上了：
　　“快扇吧，别罗嗦！家家如此！天旱还能怨东家？”
　　扇车呼呼响，扇出了一半多，全部起走粮后一算账还欠一石四斗。常志禄央求：“先生，给我们留下点吃的吧，一家老小这一年怎过？等明年再给你补缴上……”
　　“东家说了，不缴租就立马收地！你缴的还不够，还要再留？你欠的这一石四斗要加利息的！”账房先生极不耐烦了，打断了常志禄的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收租队驮走了常志禄一年辛苦的全部粮食，常志禄软瘫坐在地上抽闷旱烟，他的老婆杜江梅和女儿常补花相抱痛哭。一堆秕谷，呛人的烟味，痛心的哭声……

　　常庆意闻哭声进来看了一眼，一跺脚跑到学堂，拉出了常文华：
　　“珍伯，你家出事了！你家的粮都让收租队拉走了，你娘正哭呢！”
　　珍则是常文华的小名。他先起名常珍郁，是按乡俗随着本家两个兄弟常文珍、常郁华各取一个字起的。在上学时，教书的王先生嫌他此名土气，就还以此方法各取两人的另两个字改名为文华。常文华问清情况后气得直骂：
　　“没良心的东西！不讲一点情理！怎就这么狠心？”
　　常文典也跟常文华出来了，紧锁双眉，劝常文华别急，急也没用。常庆意着急难忍了：
　　“还说不急？还等什么？咱们唤上些人把狗日的收租的截住，不能让他们把半个村子的粮都拉走了！我家更是一点也没剩下！没粮吃怎活呀？”
　　常文华疑惑了：“大人们不去，光咱们去行吗？怎么个截法？”
　　常文典叹口气：“不行，不顶事！说不定还会给家里找麻烦。”
　　教书的王先生早已在门口观察这三个孩子，他非常喜爱这三个学生。常文典和常文华学习用功记忆力好，还经常提出些思考性问题。常庆意常去找他的这两个朋友，在门外听讲课往往出神。先生感叹这孩子的好学精神，也常叫他进教室听课。这三个孩子各有特色，常文典沉稳，常文华老实，常庆意耿直。王先生说他们三个人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王先生是邻村的一个穷秀才，很同情常文华他们家的遭遇，把他们拉到他的住处，压低声音给他们讲起了新奇的故事：
　　“在很远很远的南方闹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斗土豪地主，给穷苦人分田地。穷人有自家的地种了，是共产党领导的主张！咱村不是有国民党吗？共产党和国民党是敌对的。等着吧，说不定咱们这里也会有那一天……”
　　三个人越听越兴奋。真有这样的好事？能不给东家缴租吗？穷人能有活路了？他们上学原本也就是为的识几个字，人生还是要踏着父辈的脚印受苦的。没想到还真有为穷人办好事的党，他们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看到了穷人的出路，心里激起层层浪花……
　　先生严肃地告诉他们：“千万不能乱说，让国民党听到了是要抓人住班房的！你们还年轻，等着吧！”然而先等来的是学生们家景今年特别困难没活向而纷纷退学，王先生没饭吃也只好失业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