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品名称:走出心的沙漠 作者:巧儿 发布时间:2015-03-11 22:50:47 字数:10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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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大市场里,晓阳正兴致勃勃地与老板谈论着,见紫灵走进来,就急忙介绍说,这是农行常行长的爱人,县联社办公室主任紫灵姐。
哦!原来是嫂子,失敬,失敬。老板说着,伸手与紫灵握了握,紫灵就不自然地涨红了那张漂亮的瓜子脸。
一阵寒暄过后,老板详细地给他们介绍了各款手机的性能以及价位,并拿出一款精致的红色小手机说,嫂子,这款手机是诺基亚最新款式,市场上还没有正式批量生产呢。你看,它漂亮、耐用、高雅、大方,最适合你这种身材苗条的女人使用了。
老板说着,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手机,就像面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生怕磕着了、碰着了,那神情真的令人好感动。紫灵看到这里,不由想起常新抱念榄小时候的样子,就甜甜地笑了。
老板一见紫灵脸上现出了微笑,以为她看准手机了,便恭维说,我就知道嫂子有眼光,一定能看上这款手机的,那就给你打包了。紫灵赶紧就说,别,别包,太贵了。老板先是撇了撇嘴,后来眨了几下眼睛,才像下了最大决心一样,咬着牙说,一千六还贵?你要嫌贵,就都买不起了。可是,这款手机上午刚刚定出去五部,要不是看在常行长的面子上,我还舍不得卖给你呢。
紫灵说,那你就卖给别人好了。
老板一见紫灵脸上现出了不高兴,就赶紧改口道,卖给嫂子也一样啊。这样吧,咱们第一次打交道,我按进价一千五百五十块给你算了。
紫灵摸摸挎包里的钱包说,还是等常新来看看再说吧。
这时,晓阳憋不住了,就说,哼!干脆让他替你活吧。说着拿一双丹凤眼娇柔地剜了她一下,悄悄地附在她耳朵上说,我看你呀,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一句话,说的紫灵无地自容了。是啊!难道她真是毫无主见的刘阿斗吗?不是的,她只是心地善良,在家里发扬民主,遇事从不主观臆断罢了。唉!人这个高级动物,说来也真怪,当你真心诚意敬人一尺的时候,得到的并不一定是你所想象的那一寸。也许你的一碗面条,根本换不来别人的一碗苦菜汤。紫灵的心在阵阵发痛,刚刚晓阳那深深的一眼,如同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里,叫她终身难忘哪。
难道她真的如常新所说的那样处处不如人吗?她不能让晓阳说她落伍,不能让晓阳轻看她做不了主,她要像别的女人一样挺起胸膛做人;她要像别的女人一样边走边接电话,或者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手打字一只手拿着手机与朋友聊天;她也要充分享受信息时代的生活乐趣。想到这里,她红着脸,拿出存折去储蓄所提了现金,走到收银台交了钱,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人,无论年龄多大,总会在灵魂深处,藏着一颗天真的童心。这颗童心,一旦得到满足,就会让人的生活充满阳光,会令人因为拥有心爱之物,而变得朝气蓬勃起来。
紫灵满心欢喜地走出大市场,觉得天也更蓝了,山也更青了,连街上的树阴都更浓郁了,脸上洋溢起的兴奋红光,连大地都映得红彤彤的了。她不顾晓阳善意的讥笑,一会儿把手机放在皮包里,一会儿又拿出来揣进衣袋里,一会儿好像这两个地方都不安全似的,索性又放在两眼能看见的摩托车前面的篮子里,才放心似的舒了一口气,与晓阳披着正午的阳光,迈着欢快的脚步奔向移动公司。
在移动公司办理好手机卡,交足了话费,晓阳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操作,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这样才能试出手机性能的好坏。
不料,不等铃声响起,她就兴奋地打开手机准备接听。晓阳就笑着告诉她,等铃声响起,才能接通呢。接着,便又重新拨了一次。于是,她像看着一件至爱的宝贝一样,两眼紧紧地盯着手机,直到里面传来一阵悦耳的音乐声,才急忙掀开手机放在耳朵上。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晓阳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了。虽然,紫灵被笑得十分不好意思,但是心里却像秋天的山坡一样绚丽多彩起来。
下午的工作愉快而顺利,紫灵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飞舞着,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温馨,连平时最烦人的干巴巴的信息,今天写起来也感到异常得心应手。不一会儿,一篇报道桃源县信用联社存款突破三千万的文章,就轻轻松松地打在了电脑上。时间也随着邦邦的敲击声流向了下班,她目送同事们走出办公室,便又忘我地修改起稿件来了。待修改完后,她伸个懒腰揉揉困乏的双眼,才发现时间已经九点了。本想打电话问一下常新回去没有,又一想他总是十点以后才能到家,便幽幽地叹口气将电话放回到原位。一想到夜晚的孤独,她的心便像柳絮一样纷飞起漂泊的离愁与别恨,思绪也洋洋洒洒起了许多无奈与寂寞,于是呆呆地坐在电脑椅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办公室。
夜幕下的桃源县城,像一位羞答答的少女矗立在一片灯火辉煌中,深邃的天空上挂着一弯小船似的月亮,亮晶晶的星星眨着羡艳的眼睛,银灰色的月光洒满了远的山川和近的房屋,使整个大自然处处透出朦朦胧胧的美丽和与众不同的神秘色彩。成群结队的游人,披着月光在灯火阑珊处,一改行色匆匆的急切,有的悠闲自在地欣赏夜景,有的则尽情地品尝着风味小吃。紫灵被眼前的良辰美景吸引得放弃了回家做饭的念头,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去感受这份都市夜生活的美丽了。
街上,所有店铺都敞开大门,想方设法地招揽生意。一家玩具店做广告的音响里,用摇滚歌曲的粗放、流行音乐的舒畅,替代了干巴巴的广告词,又雇人扮作奥特曼、蜘蛛侠,在门前走过来蹦过去。这些举措吸引了许多小顾客,高兴得店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旁边一家女装店,正贴出换季赔本大甩卖的广告,也吸引了许多想讨便宜的顾客。紫灵随着人流走进去,才知道所谓的赔本大甩卖,其实是商家为赚钱耍的一种特殊手段而已。一位涂脂抹粉的导购员,用纯正的普通话介绍说,满一百减五十,很划算很便宜的。可是,每件衣服标价不是一百九十九便是贰佰九十九,反正没有一百零几或者贰佰几十元的服装。这种促销手段,居然让好多顾客乖乖地掏了腰包,提着好几袋衣服满意地离去了。
紫灵在店里东瞧瞧西转转,琳琅满目的服装,是她从未见过的款式,那镂空镶边的裙子穿上去一定飘逸无比,短短的一步裙肯定显得潇洒自如。再看看身边别的女人,个个裙裾飘飘,长发飞舞,像一群花蝴蝶。有的脸上薄施粉黛,显得端庄美丽;有的描眉画目,飞扬着动感激情,便不由自惭形秽起来了。于是,郁郁寡欢地走出了女装店。这时,她才记起中午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
从这条街拐进文苑巷,她见饭店餐馆早已经座无虚席了,便转身朝相对僻静的逍遥街上走去。这条街上的好再来粗粮馆,是在一次闲聊中晓阳告诉她的。当时晓阳说,如今人们的钱袋子鼓了,生活水平提高了,消费观念也改变了,吃喝讲究绿色无污染,休闲娱乐要求回归大自然,穿戴也开始追求品牌效应了。所以,以前人们不爱吃的小杂粮,现在都成了餐桌上的宝贝疙瘩。听说,逍遥街上好再来粗粮馆可红火了,每天客人爆满,有时候得排队才能吃上呢。听了晓阳的话,她就有了去品尝的念头,可常新总是忙得不可开交,这念头只好像秋天的瓜蔓渐渐地枯萎了。
粗粮馆门前,两串大红灯笼高高地悬挂在探出屋檐的龙头上,微风吹来就摇曳出了诱人的光芒。门上挂着一个水绿色珠子门帘,随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仿佛要唤起客人的记忆一般。在门口不远处,用雪白的石灰粉画出一个硕大停车场,大小车辆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个个忠实的仆人,虔诚地等候着主人的差遣。
紫灵来到餐馆门前,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常新那辆漆黑铮亮的奥迪车就映入了她的眼帘,看来常新也陪客人在这里吃饭呢。想到常新,紫灵心跳便加快了许多,满脸飞霞,双眼顾盼生辉,就像一个私会情郎的少女。她真想立刻就见到他,好让他看看自己新买的手机。要在往常,她一定会冒冒失失地寻找常新,毕竟人到中年就稳重了许多,在权衡利弊后,便走进饭店,迎着一位端盘子的服务员,悄声问道,常行长在这里吃饭吗?
与一个女人在牡丹阁用餐呢。大姐,你找常行长有事吗?服务员边回答,边朝餐厅走去,脚下的步子比口中的话语还要简捷明快。
听了这话,她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便又问了一个服务员,待得到同样回答后,她的脸就刷地一下变得像纸一样雪白了,喉咙也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一样,别说吃饭就连一口唾液都咽不下去了。要说常新城府深,叫人揣摩不透内心世界,她相信;要说他单独陪一个女人吃饭,或者与别的女人有关系,就是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的事情。第一,常新很注重社会影响,一切不利于仕途发展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更何况是生活作风上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去犯。第二,她自认为在桃源县,还是首屈一指的女人,她又对他百依百顺,他绝对不会自掘坟墓埋葬精心培养起来的爱情。可是,他与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呢?一定是工作关系,或者是市行来检查的女领导。
紫灵这样安慰着自己,走出了饭店。三转两转地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平静了一下情绪,就拨通了常新手机。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常新温和的询问,喂,谁呀?
听到常新的声音,紫灵心里咯噔一沉,就失去了与他通话的欲望。一则,她正在气头上,女人生气的时候通常都是甩脸子、撂挑子,以不说话为最佳武器打击丈夫;再则,她还没有想出一个旁敲侧击的万全之策,只好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话。那边的常新,见无人回答,再加上又是个陌生手机号,还以为是别人打错了,就喂喂两声挂断了手机。
紫灵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仿佛看到那女人嘲笑的目光似的,腾地一下就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可恶的家伙,你不给我来电话,我也不会让你安安心心地享受这烛光晚餐。她连一分钟也不想等待了,就把牙一咬心一横,再次拨通了常新手机,然后用平静的口气说,常新,你在忙什么呢?
也许常新愣了一下,或者他看了看对面的那个她(当然这是紫灵想象出来的),手机就在一阵死一样沉寂过后,传来了常新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正在行里加班呢。可能早回不去。有事吗?稍微停顿了一下,也许看了看手机号,觉得有点眼熟,就问,你用谁手机在打电话啊?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谎话,紫灵还有必要告诉他买手机的喜讯吗?原以为葛优主演的《手机》里,那些骗老婆的谎话,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不想今天却真正见识了一下手机说谎话的妙用。这时,她再也不心疼那一千多块钱了,要知道手机还有这种功能,就是再花一千元她也买,看来这手机买得真是太及时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想,骂他一顿吧?既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将两人本来就微妙的感情,陷入到更加微妙的境地。不骂吧?又觉得不解恨。最后,她只好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我打扰你谈情说爱了吧?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既然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那你就好好忙吧。不过,千万别忙坏身子,到时候可没有心上人来伺候你啊。说完,她挂断手机,恨恨地靠在墙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人来人往的阿郎理发店,仿佛那里坐着常新似的。忽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心想,到理发店去等他们出来,一定能看清楚与他共进晚餐的女人模样。
若在平时,紫灵说什么都舍不得到这种地方来浪费钱,可是,今天她豁出去了。为了捍卫家庭的完整,现在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家庭已经存在着解体的危险了;为了神圣的爱情,她现在依然相信自己还在爱着常新,即使花再多的钱也决不手软。于是,她挺直了腰板,走进了阿郎理发店。
理发师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帅小伙,留着一头金黄的长发,蓬松的刘海盖在高高翘起的眼睫毛上。他上身披了一件雪白的体恤,两只袖子在细长的脖子下打了一个蝴蝶结,一条天蓝色牛仔裤裹着富有弹性的屁股,脚上一双凉拖鞋像刚刚洗过的白玉一样。他一见紫灵走进来,就热情地招呼说,姐,你要理发还是洗发。然后伸出两只修长纤细的手指,拽展坐皱了的椅子垫布,又用肩头的毛巾弹弹靠背,笑着示意她,姐,你请坐。
这种热情叫紫灵莫名地反感起来,因为虚假成分多得叫人难以忍受,尤其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明明是下一辈,却偏偏喊紫灵姐姐喊得特别欢。这种用缩短年龄差距讨女人欢心进而刺激消费的做法,在别人也许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可对紫灵来说只能达到事与愿违的效果。要在平时,遇到叫她姐叫得越欢的推销商,她离开他们就越决绝。可是,今天她是带着任务走进这里的,因此只得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说,干洗吧。
小伙子听到吩咐,便欢快地给紫灵脖子上围了一块大红塑料布,再将绛紫色的洗发水倒在头上,双手一阵轻揉,她的头上就冒起了一层白色的泡沫,随着按摩手法的变化,她全身便轻松起来了。
说实话,这第一次洗头,理发师力道均匀的按摩一下就俘虏了紫灵。她不禁暗想,看来以后也得学会享受生活呢。可是,慢慢地她就对理发师的轻揉细按反感起来了。因为,理发师常常用那双帅直的腿,有意无意地触碰紫灵,那颗被裹得滚圆的小肚子,时不时也会轻轻地贴到她的后背上,使她不由冒起一身鸡皮疙瘩。而小伙子那双灵巧的手,不是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就是温柔地按按她的额头。她哪里有过这种经历啊。在她生命的几十年历程中,只有常新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即使与田榄爱得死去活来两人也没有拉过手,更别说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了。今天,遇上这理发师轻浮的挑逗,她能不生气吗?她的脸随着巧妙的躲闪,渐渐就被乌云遮住了。不由心下暗骂,小小年纪就学会使阴招,为了赚钱竟用这种下流招数太无耻了。也许,小伙子看懂她眼中的不满与讨厌了,慢慢就老实了许多,给她洗头也更认真了。
时间在理发师双手轻灵的舞动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紫灵不时扭头看看门外,生怕一不留神让常新像蚊蝇那样,从她眼皮子底下飞出去了。也许她扭头的频率太快了,也许理发师觉得她是个不懂风情的女人,反正当她再次扭头看门口的时候,就惹得理发师不高兴起来了。他满含怨愤地说,姐,你还想不想洗头了。再扭,我可真没法干活了。不等说完,一下就将紫灵的头给端正了。动作虽然轻柔,但那股不满像一阵风吹进了她的心里。
头,终于洗完了。紫灵付了钱,见常新仍没有走出餐馆,便找了个能看清楚门口的位置坐下,放下原来的成见,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理发师聊起天来。当他们聊到今年头发流行颜色的时候,餐馆的门徐徐拉开了。随着门帘的轻轻抖动,从里面走出一对男女来,紫灵将眼睛睁得像铜铃,定睛一看她就满脖颈是火了。只见常新和一位年轻女人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位穿着一件真丝旗袍,梳着高高发髻的中年女人(想来一定是老板娘)。老板娘灿烂的脸上挂满献媚的微笑,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可能在说一些以后常来或者恭维的客套话。逗得常新在心花怒放的同时,还轻轻地给了她一拳。而与常新同行的那女人,紫灵虽然看不清楚她漂亮不漂亮,但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自己没有的青春魅力。她身材娇小,衣着得体,上身穿一件雪白半袖衫,打着玫瑰色领带,下身穿一件西装裤,这身职业装将她匀称的身材,勾勒得更加线条分明了。她浑身上下透出来的爽心悦目,不由让紫灵自卑起来了。这时,常新与老板娘摆摆手,便与那女人钻进车里,掉头一溜烟走了。
望着常新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紫灵气得嗓子眼里直冒烟,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离开理发店。她真想追上去暴打他一顿,或者唾他几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骗她。可是,她知道,无论在理论方面还是在实践方面,她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他逻辑严密的论证准能将她批驳得体无完肤。所以,有时候她就懒得与他争辩,更不爱理他的狡辩,只好更加注重对证据的收集。于是,她慢慢地尾随在车的后面,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可是,摩托车与奥迪作为交通工具,绝对不是一个档次。所以,一拐弯紫灵就失去了目标。她只好朝农行大楼飞驰而去。因为,她想他们开车朝大街上走去,唯一的目的就是回农行加班去了。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紫灵骑着摩托车,一口气就来到了农行大楼旁边。她停下摩托车,叉开双腿撑在柏油马路上,面对着黑沉沉的大楼,一种凄楚与沧桑就像瓜蔓一样缠绕住她那颗水晶一样的心了。原来,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走进过农行大门了。五六年,对一个人来说,变化并不一定大,但是即使变化再大,只要细加辨认总能从整体轮廓上辨别出来。可是,对于一个城市来说,那种惊人的变化程度决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就拿农行来说,经过五六多年的修缮,低矮的平房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巍峨的六层办公大楼。
此刻,这座大楼静静地矗立在如水的月光中,像一位忧伤的少妇在独自咀嚼着满腹心事。高高的大楼里,没有一丝灯光闪过,只有门前那盏昏暗的路灯,还摇曳着些许生机。紫灵将摩托车停在街边的路沿石上,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的样子,努力放大眼睛的倍数观察农行院里的情况,她多么希望看到常新那辆奥迪停在那里,或者正好驶出来啊。可是,她失望了。院子就像魔术师的黑口袋一样,已经把奥迪车给变没了。彷徨、苦闷、恐惧像空中飞来的砖头,一下就砸得紫灵空虚起来了。
莫非他已经从街上转回家去了?她来不及细想,赶紧骑上摩托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就向家里赶去。嘴里一直念叨着,但愿他已经回到家里,不然,今天晚上就是哑巴也会急得开口说话了。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口时,防盗门仍然被那把冰冷的生锈的铁锁紧紧地锁着,银灰色的月光洒在上面,像一行行泪水那么让人心酸。她无声地打开大门,面对沉默羔羊一样的房门,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两眼盯着天空那弯像船儿一样的月亮,眉头就皱成了两座山峰。悲哀、伤心、绝望像涨潮的水,一下就冲垮了她的心堤。她像一株孤立在寒风中的小草,一任如水的月光洗涤着那颗受伤的心。脸上现出来的绝望神态,比斗败的公鸡都惨烈。
突然,她闪电一样地打开房门,噔噔噔地跑上二楼,拿起电话拨通常新的手机,咬着牙、忍着气、按着狂跳的心,用最平静的口气说,常新,我要睡了,你还在加班吗?
常新好像伸了一个懒腰说,可不是嘛,累死了。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办公室。别等我了,你先睡吧。关好前后门窗。
紫灵想象不出常新是在什么状态下说出这番话的,但是她能感觉到他话里疲惫与不耐烦的成分很大,而这两种成分恰恰是她对他最不能容忍的因素,因为每次他在她面前表现出这两种态度时,她就像被杀人蜂狠狠地蛰了一下一样,叫她从头痛到了脚。她实在不能把行长与苦力的工作量等同起来,也不能把丈夫与别人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待。除非他在外面做了行长以外的工作,或者过了与她不相干的性生活。于是,她哆嗦了一下,上下牙齿便磕在了一起。她紧紧地抓住听筒放在耳朵上,让嘟嘟的忙音响了一会,才“嘭”地一下将电话摔回原位。
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说谎通常是为了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采取的一种特殊手段。常新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谎,说明他一定藏了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这秘密一定与那个女人有关。紫灵想到这里,仿佛已经看到他们正在亲热地聊天,甚至抱在一起接吻了。她再也不敢想下去了,便怒冲冲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想让习习凉风冷却一下狂热的思绪。可是,奔腾的思维还是顺着那条线索一泻而下了。
看来,这十几年的岁月风尘,算是白陪他度过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不知道他有她所不认识的一面呢?因为,他在她眼里总是老成持重不拘言笑,就像一部只会工作的机器一样。可是,刚才他不是与那个女人有说有笑了吗?他甚至还轻轻地打了老板娘一拳呢。想通了,紫灵便后悔不该到粗粮馆吃饭了,那样她就永远能生活在自己制造出来的童话世界里,不会受到心的伤害了。世上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的好啊。可是,人为什么都要去刨根问底呢?都说做聪明人难,原来做糊涂人更难哪,尤其做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静静的屋子里,时钟滴答出来的忧伤,一会儿就燃烧成了愤愤不平。紫灵心急如焚地走进卫生间,站在宽大的镜子前面,深深地凝视着镜中脸上雀斑点点的自己,不由想起与常新相跟的那个女人来,那张脸,一定鲜嫩无比,一定没有一点色素沉着。都说三十岁女人像朵花,四十岁女人像黄瓜,要想保鲜全凭钱老大。可是,紫灵有多余的钱美容美发美体吗?与其把钱用在打扮上,还不如帮助娘与哥哥过好点生活呢。当然,为这事她不知道遭了多少次常新白眼呢。唉!只知道常新对她照顾娘家不满意,却不知道他在感情上一直欺骗她啊。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像刀割一样难受起来,泪水也哗哗地流出来了。
夜,渐渐地深到了极致,大地像冰冻的湖水,静得没有一丁点儿声响。桃源县城也像一个发不出声音的聋哑人,在黑暗里茫然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浩瀚的太空,揣测着可能发生的悲欢离合故事。只有发情的母猫,放开喉咙喵喵地嚎叫着,那如泣如诉的悲鸣,划破夜幕的沉寂,穿透孤独的深沉,仿佛要唤起某种渴望似的。这时,紫灵家的车库旁边,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刹车声和车门碰撞声。毫无睡意的她,知道是常新回来了。便拿起《安徒生童话》倒在床上,将脸扭向墙根假装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并且暗暗吩咐自己,千万不要露出破绽,让他知道她见他与一个女人在一起吃饭。她要静观事态如何发展下去。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常新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在门口换好拖鞋就走进了卫生间,哗哗哗的水声告诉紫灵他又开始洗手洗脸了。以前,紫灵在与同事们闲聊时,一位资深男同事曾经说过,要想知道男人在外面做没有做过坏事,就看他回家第一件事情做什么就清楚。他要是回家就进卫生间洗手,那他一定在外面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要是一回家就进厨房,他肯定没有做对不起老婆的事情。为这,紫灵常常在他哗哗哗的洗涮声中,将满腔柔情化作无声的愤慨,或者狠狠地掀被子的动作,进而发展成与他横眉冷对的态度。
常新边搓手边走进卧室,脚步轻得跟猫似的。他习惯地探脑袋看了看紫灵,却意外地发现她还睁着一双忧伤的大眼睛,便心中沉了一下,不禁诧异地问道,怎么还没有睡觉?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紫灵每天晚上总是早早就入睡了,她是个与他生活习惯完全相反的女人,她早睡早起,他晚睡晚起。这种习惯常常让他们错过很多次交流感情的机会,让两个人渐渐走向了无性婚姻的边缘。
紫灵听了,闭上眼睛思索了好一阵,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用复杂而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却没有接他的问话。他在她穿透力极强的眼光中,就不自然地低下了头,一张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像雪一样白了,白得有点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他见紫灵没有搭腔,就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少气无力地坐在床上,抬起手可能是想解扣子,可是胳膊像绑了千斤重的沙袋一样,连续抬了两下都没有抬起来。这种深入骨髓的疲劳样子,一下就摧毁了紫灵刚刚修筑起来的伪装堡垒。她嗖地一下坐了起来,瞪起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像盯着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仿佛要把他融化成一滩水一样。
如果不是她亲眼看见他没有在办公室忙碌,就他现在这付有气无力的样子,她肯定会心疼得要死,说不定还会殷勤地为他泡杯浓浓的碧螺春,或者轻轻地给他捶捶背揉揉肩呢。可是,当她看到他与那个女人亲密的样子,再联想到他现在的疲劳程度,她的肺就快要气炸了,她简直不能再忍受了。她像刚刚蹬上珠穆朗玛峰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床香飘四溢的织锦缎被子,被她用脚踢得嗡嗡直响。她真想先打他一顿,然后再问,你没有上班,为什么会累成这样?
常新见紫灵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白,再看看她那吓人的眼神,就知道她又生气了,便不急不恼地喃喃自语道,哼!咱忙得团团转,回来人家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看,真是太不公平了。说着,干脆不脱衣服倒在床上,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呼的鼾声。
如果常新不发牢骚,紫灵也许能忍耐一段时间,或者说他们至少今天晚上不会发生争吵。可是他的一番自我辩解,就像一根导火线一样,将紫灵由来已久的宿怨给引爆了。她看着常新甜蜜入睡的模样,越想越气就啪地一声将书摔在床头柜上,一脚踹翻被子,大声地吼了起来。你以为家里坐着一个傻瓜啊。一天说你忙、忙、忙,不知道有多忙呢。你都忙成谈情说爱了,回来还想让我给你发个奖牌?
也许常新根本就没有进入深层次的睡眠状态,也许紫灵吼叫的分贝早已突破了平时声音的最高限度,反正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见常新猛地一下坐了起来。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怒气冲冲地说,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上,你还要不要人活啊?凭你呢?吃无事、睡无事,不高兴就拿人出气。谁又惹你了?不说像别人家老婆,在家里温温和和地,最起码不要一见面就糟蹋人。
谁糟蹋人了?今晚,与你在粗粮馆吃饭的是谁?刚刚我去农行,见你们楼上怎么没有灯光?难道你们是在黑暗中办公?紫灵越说越气,嗖地一下跳到地板上,雪白的袜子在棕色地板上,像两团棉花一样颤抖着。
常新一听,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脸色一下变得瓦灰瓦灰地坐起来,好像受了天大冤枉一样,带着哭腔就喊,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你倒好,坐在家里却昧着良心冤枉我,钱即使是河水漂来的,也得弯腰去捞吧。你以为就那么好挣?
紫灵指着他的鼻子就追问,我亲眼看见你与一个女人走出饭店,难道是假的吗?
常新轻蔑地说,这你算是说对了,小李女朋友刚从广州过来,他开我车去吃饭,难道这也不对?公家车你也管得着吗?
常新理直气壮地辩解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声,像一支支锋利的箭射向了紫灵,使她在疼痛中头脑更加清醒起来了。因为,她知道常新开的这辆公车,在他眼里就像生命一样金贵,舍不得让任何人碰上一下,更别说让人去开了。今天,他这么说无疑告诉她,他在自圆一个弥天大谎。
她见常新越说越有劲,就知道这次吵架的结果,一定还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以她的失败而告终,就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了。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呢?在这个等量失衡的感情天平上,中年女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尤其,丈夫是成功人士的女人们,更是被光环笼罩得失去了自我,她们永远只配站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像一颗陨石一样默默地消失在茫茫宇宙中。这种身份的女人,常常面对大众情人式的丈夫,缄口不语被人耻笑为软蛋,挑衅闹事又被讥笑为傻瓜。总之,紫灵在经年累月中,也被这种身份的女人同化得只留下在人面前浅浅的微笑了。
常新见紫灵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了,便更加得理不饶人起来。他说,你整天坐在家里,就知道凭空瞎猜测,好像我与所有女人都有关系。你要不相信,就去问问门房老孟头,他敢说我不是才从办公室走出来,我把常字抠出来给你当尿壶用。
常新说完,气呼呼地倒在床上,点着一支烟,呼地一下拽过被子盖在身上,狠狠地吸了起来。一会儿,红红的烟头,就无声地掉在了地板上,呼噜声便响彻了整座小二楼。
紫灵被气得没有了一点睡意,脑袋像膨胀了的气球,没有了一点思维。过了好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要不是怕念榄伤心,她真想马上去找饭店老板与看门人对证,让常新的嚣张气焰在铁证如山面前偃旗息鼓。可是,转而又一想,常新之所以敢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从这些人口中不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话。于是,她感到天像塌下来一样,靠在床上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