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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走出心的沙漠      作者:巧儿      发布时间:2015-03-12 17:58:03      字数:9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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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晚上,紫灵在似睡非睡中,终于熬到了天明。借着微明的光线,她看看熟睡中的常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拉开了新生活的序幕。
  多少年来,她总是这样迎着朝阳忘记了昨天受到的伤害,披着晚霞再次掉入孤独的深渊。这倒不是因为她生性懦弱,或者像傻瓜一样好了伤疤忘记疼,而是因为她不想让女儿念榄受到生活冲击波的影响,让她小小的心灵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当她匆匆地走进办公室,刚刚拖完地时,孙大华就走进来告诉她,赶紧通知全体员工九点到会议室开会。她一听,心里暗想,平时开会总是提前一天通知,今天临时通知一定是有新任务要下达了。想到这里,她赶紧拿起电话就通知各科室人员。
  九点钟,桃源县信用联社三楼会议室就座无虚席了。孙大华面对鸦雀无声的会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次会议整整开了一上午,主题是助三农,提供优质服务,目的却是利用中秋、元旦两大节日,开展百日吸储竞赛活动。会上决定将储蓄任务,全部落实到每个干部员工的头上,明确规定中层以上干部每人吸储三十万元,一般人员吸储二十万元,完不成任务的要扣发全年奖金。
  散会后,大家纷纷议论着、叹息着,都觉得几十万元的任务像一顶愁天帽,压得大家弯下了腰。本来桃源县就地处偏远山区,再加上去年发生的亚洲金融危机,使县里的许多合资企业都破产了,许多人连吃饭问题都难以解决,哪有闲钱去存啊。可是,任务就是命令,明知道有困难,信合人也得迎难而上。这不,刚刚从会场走出来,他们就投入到紧张的联系业务当中了。他们有的打电话,有的发短信,惟恐联系得迟了、慢了,完不成任务。
  晓阳随着往外涌动的人流,走到紫灵身边就忧虑地说,紫灵姐,你说任务这么多,我该怎么办呢?一个企业家都不认识,要完成任务我看只有在梦里了。见紫灵没有答话,也沉着脸想心事,就推推她又说,你怕什么呀,有行长撑腰做主,慢不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也不是问题。听说农行正发放扶贫款呢,不行,你就先用用嘛。
  紫灵懂得晓阳的意思,她是想让她先用常新的扶贫款完成任务,过了考核再取出来还上,这样两不误事。可是,她知道常新的为人,别说做这样不符合规定的事情了,就是符合规定的事情,为了避嫌他也不会管的。去年,省农发行下发养殖款,紫灵哥哥紫森想贷款搞养牛,常新就没有给他贷,原因是紫森的自筹资金不达标准。害得娘好长时间还暗自落泪呢。想到这里,紫灵苦笑了一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唉,别人羡慕她是夫贵妻荣,有谁知道背后的故事呢?她觉得,她是幸福光环下的一叶浮萍,孤独地漂泊在汪洋大海上,找不到靠岸的任何码头。
  所以,自接到任务后,她比谁都着急,想了很多关系,最终还是想到去找梅仙最合适,因为只有她才肯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
  在十字路口,紫灵与晓阳分手后,就给同学们打了几个电话,虽说联系了几笔存款,但都是几千元的业务,这对于几十万元的任务来说,等于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思前想后了半天,便毅然转身走进新民超市买了二斤手擀面,骑上摩托车就直奔梅仙家去了。
  想起梅仙,紫灵心里就甜甜的,二十多年的同学友谊,早已化作了手足情深。有了困难,第一个想到的是梅仙;有了快乐,首先告诉的更是梅仙。虽然这几年由于忙孩子忙工作,彼此见面的次数不如从前紧了,但每次打电话没有半小时的聊天,两人是谁都舍不得挂断电话线的。
  梅仙一直是紫灵羡慕的对象,她自从嫁给韩威,便成了生活的宠儿,在韩威这棵浓荫大树下,享受着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工作清闲自在,在家夫妻恩爱,她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韩威,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浓浓的眉毛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时常闪烁着善意的微笑。在乡政府工作的那几年里,他一路青云直上,由副书记升到乡长再升到乡党委书记,每一个台阶,都是他用心血与汗水堆砌而成的。
  去年,韩威又调到县林业局,成为全市林业系统最年轻的局长。
  都说,男人是缸,女人是水。——这话一点也不假。水做的梅仙在韩威的这口缸里,渐渐在思想上、政治上也有了全新的提高,今年被提拔为居委会副主任。从此,两个人结束了分居生活,在蒲公小区购买了一套一百平米的单元楼,小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让紫灵羡慕死了。每次从梅仙家回来,她都要伤心难过好几天。当然,这不是嫉妒梅仙夫妻恩爱,而是觉得自己生活有点不如意罢了。
  蒲公小区坐落在县城南部的蒲公山下,仪川河从门前潺潺流过。这里依山傍水,从风水学上讲,左青龙右白虎属于福祥之地。尤其近年来,桃源县县委县政府为了加快城市区域化建设步伐,将仪川河作为重点治理对象。用橡皮坝将河水聚成了一洼人工湖泊,沿河两岸又修筑了柏油马路和花园式园林绿化带,在河中游架设起一座彩虹桥。每到春天,这里垂柳依依,鲜花怒放,站在桥上俯瞰碧波荡漾,真有一种人间仙境的美妙呢。其实,人们看好蒲公小区楼房,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呢。
  相传,隋末唐初桃源县城大旱三年,全城的百姓染了瘟疫上吐下泻,甚至有的人不几日就命丧黄泉了。城里名医根本治不了这种病,县令急得直打转,愁得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一天,县令趴在书桌上查阅医书,突然眼皮打起架来,就倒下睡着了。恍惚间,他来到县城的南山上,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熬药,那浓浓的药味令他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不由上前询问此药能治什么病症,老人边专心地熬药边告诉他,此种药汤专治上吐下泻症。县令一听,眼前一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倒头便拜,恳请先生赐药,救全城百姓于水火。老人哈哈一笑说,此山遍地是宝,只要取山上蒲公英熬药,便可以令百姓去灾解难。县令如获至宝,一激动就醒来了。他与衙役们火速跑到南山上,见遍地都是绿汪汪的蒲公英,就赶紧采了回去熬煮。说来也神奇,一碗药汤喝下去,病人就好了。待消灭瘟疫后,县令亲自到山上修寺盖庙,依照梦中情景为老人塑了像,令百姓逢年过节上香叩拜。从此,这座山就被叫做蒲公山了,人们有个头痛脑热就上山采点蒲公英,回去熬了喝上,不几日病就好了。因此,人们把这座山叫做桃源县的仙山。
  梅仙的楼房,是在蒲公小区被称作中南海的二十六号楼三单元三层东户。这栋楼,无论采光取暖还是环境都属于一流水平,因为这栋楼里全是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紫灵来到梅仙家门前,按响门铃后,梅仙透过探孔知道她来了,高兴得就像一只喜鹊一样飞出来迎接。她一把拽住紫灵说,快进来,快进来。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叫你过来呢。
  紫灵性子急,一听这话,就赶紧插口问,叫我有事?
  没事。他包饺子改善生活哩,想让你过来沾沾光嘛。梅仙望着紫灵心急如焚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就轻轻地笑起来了。
  紫灵换好拖鞋坐下说,韩威今天没有出去吃饭?
  他呀,刚开完会回来,说一闻油腻就想吐,让几个副局长陪领导吃去了。梅仙递给紫灵一个苹果,对着厨房提高声音说,人家现在是有功之臣,陪酒陪坏胃口啦。
  看你。怎能这样说话?紫灵亲昵地撇撇嘴,示意她说话声音小点,自己也压低嗓音说,不怕让韩威听见不高兴?
  有啥不高兴?医院都确诊了,说他是喝酒喝坏的,他能说什么。整天陪了这个陪那个,一喝就醉,共产党的酒不心疼,可身体受不了啊。
  紫灵见梅仙越说越有气,就赶紧说,你多吩咐吩咐他以后少喝点,不然弄坏身体就晚了。
  哼!咱能管住家里的他,还能管住家外的他?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咱的夫,一丈以外就成咱的天了。你再管他,不跟你急死才怪呢。看到紫灵放下的面条,梅仙就责怪地说,怎么?你怕我家没饭吃啊,还自带干粮,都成农业学大寨了。说完轻轻拿眼瞪了紫灵一下。
  紫灵说,今天是韩威在家做饭,不然我们不喝西北风才怪呢。因为,紫灵知道梅仙平时家务做得很少,只要韩威有事外出,她就随便吃点方便面或者用面包对付一顿。所以就买了手擀面。
  梅仙哈哈一笑说,我喝,也不能给你喝啊。见紫灵要到厨房帮韩威做饭,就一把拽住说,让他做去,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这时,韩威伸着两只面手,探出头来就打招呼,紫灵来了?你们坐,饭马上就好。
  听到韩威的喊声,紫灵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赶紧回应着说,来给你添麻烦了。一回头,见梅仙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不由就多看了几眼。此刻,梅仙正穿着一件宽松的无领短袖丝质睡衣,细细的腰带在胯上斜斜地扎了个蝴蝶结,长长的两端软软地垂下来,像蝴蝶头上无力的触须。柔顺的披肩发被个硕大的发卡束成一捆,懒散地垂在窄窄的肩上,拖鞋比脚大了许多,像两只小船里载着两条小鱼。她完全是一副家庭妇女的妆扮,根本没有职业女性的半点精明干练样子。看到这里,紫灵不由又想到了自己。心说,要是常新也能心平气和地在家里,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她也高兴啊。可是——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梅仙见紫灵脸上阴晴不定,就倒杯水递过去心疼地问,有事,还是感冒了?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又放在自己的头上试了试。
  紫灵赶紧回答说,没有。不过声音已经变得酸起来了。
  人,就像水晶一样,有时朋友的关爱能变成重锤,敲开他们伪装起来的坚强。此刻,紫灵就被梅仙的关心击中了要害。她像一只受伤的警犬,虽然心里隐隐作痛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边回答梅仙,边使劲忍着满眼满眼的泪水,站起来快速地走进了卫生间。她怕再过几秒钟,就做了梅仙同情利剑下的俘虏,那样她会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在水龙头前洗了洗脸,冷却了一下发热的头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心里的憋闷就轻松了许多。当她走出卫生间时,心情就平静了起来,脸上又洋溢起了笑意。
  吃饭喽,吃饭喽。韩威边喊边将一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餐桌。
  三个人刚刚坐在桌前,韩威的手机就响了。他擦擦手,边示意她们吃饭,边麻利地打开手机。一会儿,胖胖的圆脸就变得沉重起来,甚至成了快下雨的天。他说了声嗯过来,关了手机,拿起衣服穿在身上,才告诉她们说,你们吃吧。我得赶紧下趟乡。
  梅仙赶紧就问,林场着火了?自从韩威调到林业局,森林防火就成了家里所有人最关心的事情,连梅仙的父亲都是一来电话就嘱咐,告诉小威看紧点不能着了火啊。所以,梅仙一见韩威变了脸色,就以为林场起火了,也吓得脸色蜡黄起来。
  韩威看也没有看梅仙说,不是。说你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慌不要慌,老是改不了,这样对身体不好?这看似责怪的话语,让紫灵深深地感动了,也让梅仙苍白的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
  韩威穿戴整齐后,先打电话通知北同乡林业站站长王五小马上去制止平儿村砍树,接着又通知分管林业稽查的副局长高伟让稽查队到局里集合准备下乡。待安排妥当后,才告诉梅仙她们说,有个村民反映平儿村正准备偷砍树呢。他得赶快到村里去一趟,要不然村党支部书记郜成就麻烦了。说完,他一脸严肃地走出去了。
  梅仙见状在柜子里抓了一下,像一阵风地追出去就喊,拿包方便面吧,要不胃口又该疼了。可是,楼下哪里还有韩威的影子。她只好悻悻地返回来,面对香喷喷的饺子,嘴上招呼着紫灵快吃、快吃。心里却责怪自己太懒,没有动手做饭让韩威饿着肚子下乡去了。
  紫灵本来就满肚子心事,见梅仙郁郁寡欢便更加沉默起来了。她勉强吃了几个饺子,与梅仙一道收拾洗刷好碗筷,便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可是,一个心急如焚地怕丈夫工作有误,另一个珠泪暗藏恨自己无能,得不到丈夫的关爱,这样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哪里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呢?
  其实,梅仙从紫灵一进家门,就在她憔悴的脸上,看出了不祥。因为,紫灵夫妻关系微妙,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常新虽说在金融战线声名卓著,但在家庭生活上,却常常表现出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作风,做事从不考虑紫灵的感受,也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同情紫灵的处境,却也无能为力啊。而紫灵呢?本来就非常伤心,再看到梅仙夫妻间又是那么相互关心爱护,就更加难过起来了。不由暗想,是自己无才无德,还是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常新的垂青呢?
  听到紫灵的叹息,梅仙便抛开对韩威的牵挂,轻轻地问,是不是又闹矛盾了?
  这暖暖的问话,一下就打开了紫灵锈迹斑斑的心锁,让郁闷、孤独、伤心像洪水一样咆哮着奔涌出来了。她把吵架的原因和经过详细地告诉梅仙,还求她给她出个主意,因为她实在不想拆散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庭。
  梅仙低着脑袋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快别瞎猜了,你没有见他们在农行,就以为谈情说爱去了?你怎还是二十多岁时的想法呢?你就不准人家还有别的事情啊。为这事吵架,太不值得了,还不如看看书呢。况且,生活在大千世界,尤其是咱们家的这种男人,你能禁止了他与女人接触?要是那样,你还不如让他回家做饭去呢。
  梅仙一番话,说得紫灵心里亮堂了许多,眉头也舒展了许多。顿时,紫灵郁结在心头的阴影散去了,才想起到这里来的目的。于是,把开会分配任务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梅仙,并且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拉几个企业家存款,尽快完成任务。
  梅仙听了就说,我调进县城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尤其那些企业家就更少了。这样吧,我让小威帮着想想办法,几十万存款应该问题不大,再说咱又不是向他们借钱。话音刚落,梅仙拿起电话就打,感动得紫灵差点哭出来。其实,梅仙早就想给韩威打电话了。可是,又怕韩威嫌麻烦就没有打。现在紫灵提出让她帮忙,正好给了她个打电话的借口。可是,韩威的手机一直占线怎么也打不进去,梅仙只好无奈地放下电话,黯然伤神起来了。
  韩威走出家门,心里像挂了个铅块,一直往下直沉,连走路的脚步都沉重起来了。假如郜成真的砍了树该怎么办?一边是党的政策,一边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这两者之间的取舍,真是难坏他了。哼,这郜成也真是的,当初千吩万咐不要瞎干,他表面上倒是言听计从,可背后却来这一手。现在弄出事情,傻眼了吧?
  原来,近几年平儿村移民并村,接收来两个村子五十多户。按规划给每户移民都批了地盖房子,在修建村村通公路时,为了节省开支少走弯路,又占了不少土地。山上的圪梁地,大部分又退耕还林,使村里本就有限的土地更加减少了许多,村党支部、村委会一班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挖空心事想增加耕地面积。而村里正好有一片三十亩大的盐碱滩,许多年前栽了一滩杨树,经过多年自然生长,居然长成了一片林子。由于土质不好,这些杨树只长到碗口那么粗就不长了,即使再长几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村领导就打起了这片林子的主意。
  今年年初,当村里听说省国土资源厅有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后,就请来县国土资源局、林业局和北同乡政府的负责人,经过认真仔细勘察,大家一致认为在这里砍倒树木实施土地整理项目,不仅可以改变土质,而且可以增加耕地面积。那样,无论植树还是种庄稼,都将是块富饶肥沃的土地。但是项目迟迟落实不下来,审批砍树的手续也就一直没有办理。直到最近,项目才正式落实下来,村里人高兴得像看到翻着波浪的麦田一样,马上就行动起来了。有的人做用工预算,有的人准备机具,最主要的是郜成赶紧到林业局去批砍树指标。可是,万事俱备了,砍树指标这东风,却没有吹来。因为市林业局今年下达给县林业局的那些少得可怜的砍伐指标,早被全县修村村通公路需要经过的林地砍树给占用光了。要想砍树,必须等到明年审批后才能动手。虽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实在可惜,但是没有审批,谁敢承担砍树的责任?这事也就只好搁浅了。
  韩威急匆匆地来到局里,一进大门见高伟副局长、稽查站站长以及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等在那里,就心里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任凭内心翻江倒海,脸上表情依然如故,这也是韩威在官场上,青云直上的法宝之一。
  高伟站在院子中央,对大家宣布完下乡的事,便开起荤素搭配的玩笑来了。他正说到门房老王头与老伴亲热被孙子撞见的时候,就见韩威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往日乐呵呵的笑脸上,冷峻得像谁欠了债不还似的。霎时,轻松的氛围就被紧张的空气给捂起来了,大家一齐抿住了嘴,将流淌在唇边的笑话咕咚一下咽进肚里,屏住呼吸,眼盯盯地看着局长不敢做声。
  司机小王是个聪明人,见大家都不说笑了,怕把凝固的气氛转化成尴尬的浪花,对韩威今后的工作有影响,就快步走到韩威身边轻轻地问,韩局长,咱们开哪辆车?
  桃源县林业局有两辆车,面包车是前任局长刚调来时买下的,桑塔纳是去年市局奖励给的。平时,韩威下乡做工作总是让小韩开面包车,把桑塔纳停在局大门口那块照壁前面,就像标记性建筑一样,被小王擦洗得能照出人影子。只有遇到特殊情况,比如陪领导检查工作,到市局请示开会等,韩威才让小王开出来。其实,刚才小王的问话,只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不料,这次韩威却破例说,开上桑塔纳走得快。小王听了,愣了一下,才像闪电一样跑到车里,麻利地发动起来,桑塔纳便呜地一下像发狂的野马,载着五个人奔上柏油马路,朝着北同乡方向急驰而去。
  韩威坐在车前排副驾驶位置上,沉着一张吓人的脸,直感到脊梁骨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他怕平儿村砍树行为成了既成事实,那就让他真正进退维谷了,不从重处理政策不允许,处理重了良心上又过不去。
  因为,多年以前,韩威刚刚调到北同乡去平儿村蹲点时,就住在支部书记郜成家,郜成妻子对他就像亲兄弟一样,连孩子们见了他都叔叔长叔叔短地叫个不停。郜成虽说只比他大两岁,但为人聪明憨厚,不仅农活样样做得利索,而且办事公平,在群众中威信很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支书。那时,在抗洪抢险中,两个人曾经与村民们手拉手在洪水中加固堤坝,确保了全村人生命与财产的安全;在抗旱抢险中,两个人共同带领农民担水点种,创造了干旱保全苗的奇迹;在后来的招商引资中,两个人又一起去河南考察养鹅技术,为养鹅种藕新技术落户平儿村,磨破了好几双球鞋呢。在平儿村所做的这些工作,虽然都是郜成身先士卒完成的,但是却为韩威的政治生命走向辉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积极作用。如今,要让韩威真正铁面无私地处理郜成,甭说别人觉得他韩威是个过河拆桥的无耻小人,就连他自己也会唾弃自己的。想到这里,他无奈地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掉了一半头发的脑袋。
  多年来的农村工作经验告诉韩威,面对合理却不合法的事情,只能采取变通的办法去处理。去年,沟底村由于土地整理项目立得迟,错过了审批砍树的机会,村里就悄悄与审批股达成协议,在村民绝对不告状的前提下,先砍倒树木实施了整理项目,到第二年才补办了手续。这两全其美的办法,给村里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可是,平儿村怎么就不能像沟底村那样相安无事呢?
  唉!有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朝好的方向发展呢?有的领导干部,为了群众的利益触犯法律就得付出惨重的代价。而有的人,只为一己私利奔波,置人民的利益于不顾,却能安享太平。这公平吗?
  桑塔纳一口气跑到平儿村河滩时,村支部书记郜成正领着劳力在分配砍树任务呢。不知是谁喊了声,林业局来人了。吵吵闹闹的人群就一下鸦雀无声了,村民们一个个像凝固了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黝黑的脸庞,像早已成熟的向日葵,沉甸甸地埋在了胸前。
  韩威则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说幸亏没有动手,否则这一片不成才的林子,足可以使一个好支书坐牢,进而影响到一个一心为民办实事的好村长能否连选连任的大问题。
  郜成一见韩威下了车,嘴里喊着泡汤了,一下扔掉快燃尽的烟屁股,心里就恨恨地骂,是哪个狗日的坏了我好事,等查出来决饶不了个龟孙子。他快步迎上去,握住韩威的手故作惊讶地说,韩局长才下来?咱快回村委会歇歇去吧。
  韩威沉着脸说,让我去歇下,好让你偷砍树啊。你怎就不听劝呢?没有那个把儿,就别拿这个杈儿。你不知道私自砍树犯法啊。韩威从来没有跟郜成发过火,今天他实在恼了,所以说话就很不客气起来。
  没有砍,没有砍。我们只是数数树,看看有没有丢了嘛。郜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着就回头告诉二楞,你们数清楚了就收工,回来到村委会去。说罢,赶紧招呼韩威一行向村里走去。
  秋天的阳光,耀眼得像热腾腾的金子铺了一地,这里一团那里一簇的野生植物,将远山和大地装点成了一块五颜六色的大花布。人,置身在这色彩斑斓的景色中,按理说心情就该愉快异常。可是,韩威与郜成两人却像背着石头上山一样,谁也没有吭声,只默默地走在回村的路上。
  村口石碑旁,郜成妻子苏笑笑正手搭凉棚朝大路上张望,头上包着一块花丝巾,在风中像一块彩云在飘动。路边有条小花狗,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然后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裤管,前爪努力撑着地,屁股使劲向后坐,那样子仿佛要把她拽回家似的。这条被笑笑叫做小花的牧羊狗,是她娘家二哥送给她,被她当孩子一样带大的心爱的小狗,要不是有急事情,她一定会亲昵地抱起它的。可是,现在她居然踢了它一脚,它就委屈地汪汪叫着跑开了。因为,她看见郜成与韩威正走过来,就急忙迎上去问,韩局长,他们没砍倒树吧。听口气,她好像知道韩威要来处理砍树似的。
  郜成正低着头,暗暗排查这事被谁告下了,并且纳闷告状人掐的时间实在准,不迟不早刚好在他们准备砍树的时候,就把林业局给叫来了。听了笑笑这胸有成竹的问话,他一下就清楚是笑笑坏的事。于是,他气得倏地一下竖起了头发,唰地一下涨红了脸,瞪着一双牛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哼¬——你等着啊。真是家贼难防狗不咬哪。那神态仿佛告诉她,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今天非把她打趴下不可。
  韩威知道郜成是个急性子,也知道他动不动就会发脾气,于是赶紧打圆场说,幸亏制止及时,要不,今晚你去看守所过夜吧。
  原来,上午平儿村召开村民代表会,经研究决定下午到河滩里砍树,为第二天土地整理工程上马做准备。村里光棍二狗,去年竞选村长,找郜成拉票被拒绝后,从此对他怀恨在心,常常在村里说三道四,煽风点火。今天,村里开过会后,他就找平时对村委会有意见的毛孩,告诉他等村里砍倒树后,就打电话让在城里做生意的哥哥去林业局找稽查队报告。毛孩是笑笑的大妗子的亲侄子,知道姑姑与笑笑娘关系好得像亲姐妹,就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笑笑娘。笑笑娘听说后,吓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找笑笑去拦郜成。
  可是,郜成已经被土地整理项目燃烧得沸腾起来了,哪里还听妻子的劝告。心想,这么好的项目,哪能因为自己的怕事化为泡影呢?况且,这又是村支部、村委会的集体决定,砍树收入归集体,造地利益归村民,自己又没谋私利怕什么。笑笑见郜成不听劝告,便想与其让他为公家事坐牢,倒不如早点告发,虽然惊动县领导不好,但比起让他坐牢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挨他一顿打罢了。
  人们总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其实她们在大是大非面前,有着独当一面的才能。尤其在关键时刻,总能想方设法化险为夷。听罢笑笑的介绍,韩威用感激的目光再次看了看笑笑,拍拍郜成的肩膀说,老哥,你能娶到嫂子这样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啊。现在正在严打私砍滥伐,你要撞到这风口浪尖上,谁也救不了你。还不快谢谢嫂子?韩威直说得郜成转怒为笑才罢。
  这时,手机响了。韩威赶紧接起来,就听梅仙着急地问道,问题大不大?韩威就说,不大。梅仙又吩咐道,不大也要冷静处理,别发火啊。韩威赶紧压低声音说,他们还没砍倒树,我们就来了,能发起火吗?
  梅仙一听平儿村还没砍倒树,心中就像放下块石头似的一松,就接着说,紫灵想让你给联系几个客户,她们正开展百日吸储活动呢。你赶紧想想办法,不然她的年终奖金就又泡汤了。梅仙又开始发号施令了,因为她知道覆盖在韩威头上的乌云已经散去,他的天空又是一片晴朗了。她又要在这片晴朗的天空下,行使领导局长的权力了。
  行。我一会就打电话联系,你叫紫灵放心好了。韩威一听梅仙硬邦邦的口气,就知道她又着急上火了,就赶紧放低声音许诺,那神态根本不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局长。一同随行的几个人,见韩威低三下四的样子,都扭过脸去偷偷地笑起来,因为他们这次真正见识了局长实至名归的气管炎(妻管严)的样子。
  一阵微风吹来,清新的泥土芳香弥漫过来,韩威就感到了异常地饥饿,肚子不由咕、咕地叫了起来。忙了一中午,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于是,他告诉笑笑,嫂子,我还饿着肚子呢。快去做碗面条来。笑笑答应了一声,就扭着胖嘟嘟的屁股跑回村里去了。走进村子,韩威耳边就响起了狗的汪汪声,牛的哞哞声,母鸡下蛋的咕咕声,他听着这些声音就像醉了一样,不由闭上了眼睛。
  秋天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韩威圆圆的脸上,就把他成熟男人的刚毅和健壮,映在了幽静的平儿村,刻在了出来看热闹的村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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