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垒河(十四)
作品名称:木垒河 作者:累了请抽支烟 发布时间:2010-09-16 16:02:33 字数:7080
日子过的像刮风一样,转瞬就过去了。魏啸铭在天兴行奇台分号的学徒生涯已经结束,因其能干,再加上二掌柜张占元的极力推荐和挽留,魏啸铭就留在天兴行做了跑街伙计。
外面的局势一日三变,让人摸不着头脑,各种消息谣言更是传得人心惶惶。
入冬后,张占元去了一趟迪化,回来说,老毛子的国家在闹反,成立了新政府。新疆各地涌入了不少沙俄的败兵,到处都乱糟糟的,可能要打仗了。
刚交腊月,奇台城外开来一队老毛子的人马,他们是徒手来的,就住在城外的老营房里。领头的白俄军官,听说叫阿连阔夫,虽然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异样,可城里的气氛却骤然紧张起来。街上的省军明显的多了,一个个瞪着狐疑地眼睛,看人都要多瞪两眼。县里张贴了宵禁的布告,夜里很早就看不到行人。家里的婆姨们吓唬娃娃张嘴就是老毛子来了,吓得那些嚎哭的娃娃们立马闭上嘴。
二掌柜张占元想把婆姨娃娃都送到七户的老丈人家去,怕这里开战了会殃及家人。本不是一个很远的路程,怕路上不太平,就喊了魏啸铭来帮忙。
那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魏啸铭依约到了张占元家。张占元正在套车,看到魏啸铭进来,招呼一声。“铭娃来了,就好了,你先进屋吧!”
“不了---不了,叔---我帮你吧!”魏啸铭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哈,又使劲地搓了两下。
“你先进屋!你婶在屋里收拾东西呢,好了我们就走!”张占元朝魏啸铭挥了挥手,又低头忙自己的。
“噢。”魏啸铭又站了一会儿,看看自己也帮不上手,就进屋去了。
魏啸铭刚迈进屋门,张占元也跟了进来了,指着魏啸铭对婆姨说:“这是魏啸铭,店里的伙计,你就叫他铭娃吧!”
“婶子。”魏啸铭朝张占元的婆姨弓了弓腰,点一下头,很腼腆地笑一下。
张占元的婆姨也笑笑:“看把你麻烦地!”停一下,又冲着里屋喊道:“麦秀,好了没有?这丫头,磨死了!”
“就好了!”里屋一个脆生生地声音答道。“六十子他不起来!”
张占元的婆姨嗨一声嘴里嘟哝着。“这些个害货!”一转身进了里屋。
那天,一直到天大亮的时候,六十子才醒来。他一直睡在他妈怀里,一睁眼,就从他妈怀里挣起来,边揉眼睛边大声嚷嚷着。“爹,我要尿尿!”张占元停下车,抱六十子在路边尿尿。六十子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透着机灵和顽皮。六十子撒完尿,坐到马车上就再也没有闲过一刻,张占元喝骂了几次,也没用,很无奈地摇摇头冲婆姨道:“都是让你惯坏了!”语气虽在怨怪婆姨,却含着许多地疼爱和满足。
深冬的荒野上几乎没有人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没有云彩的天显得高而深远,蓝得让人忍不住地想大喊。阳光照在雪地里,折射出蓝幽幽地光。马车行进在刚刚被趟开的山道上,马喷出的粗粗的气雾在马嘴边结了一溜冰珠。
麦秀裹着厚厚的棉被一直坐在她妈背后,不时悄悄地附在她妈耳朵上说几句。有时被六十子惹得急了,就拍六十子一下,或者就喊他妈。麦秀姐弟俩打闹着,不时地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滚动着,回旋着,犹如雪地里微风扬起的一股雪尘随风慢慢地窜出去,直到很远很远才有余音返回来。
魏啸铭一手抓着马笼头,走在窄窄的车辙里,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麦秀的笑声和她喊妈的声音总是让魏啸铭莫名地振奋。那银铃般的笑声和尾音很长的带着娇嗔的喊妈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魏啸铭的耳鼓,撩拨着他的心。使他心里痒痒的,嗓子也是,让他想唱想吼。他觉得声音随时都会冲喉而出。他努力克制着,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声音却突然像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声粗粗地叹息似的气流声。他咳嗽了一声,深吸一口气。
“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有两句话儿难开口。
抓起胳膊来拿起那个手,搬转肩肩-----亲了个--”。
歌声突然爆起,又嘎然而止,似乎被人突然捏住了喉咙。魏啸铭的脸突然涨红起来。
“铭娃,咋不唱了?”张占元笑问道。魏啸铭回头望了一下,看到车上的几个人都半张着嘴,静静地望着他,尴尬地咧了咧嘴,扭过头去。
旷野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铁箍木轮马车行进时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和车轮碾压过积雪时咯吱咯吱的声音。
麦秀十七八岁,皮肤微黑,一张瓜子脸,浓黑细长的眉下一双大眼睛,很黑,像一汪清水。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说话。
那天,魏啸铭老是忍不住地要回头去看。有时候,他会迎上麦秀的眼神,两道目光一触又迅即闪开。他的心也会骤然狂跳起来,脸一下就红了,火辣辣的,像偷了东西被人捉住一样。
他们到七户张占元的老丈人家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
饭桌上,张占元的老丈人盯着魏啸铭看了半晌,看得魏啸铭莫名其妙,老人家却呵呵地笑起来。“占元,这娃不错,收了他做女婿吧!”
麦秀听到了,娇声道:“外爷(方言:姥爷),爹----你们---你们---”麦秀嘟着嘴,一扭腰,跑了出去。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魏啸铭的头低着,大口地吃饭。
阳历新年刚过,驻扎在城外的老毛子袭击了奇台城。爆竹似的枪声响了一夜,到第二天的后半晌才停。战事报到杨督军那里,杨督军命令在奇台公干的军务厅长张鸣远为守城司令,加之奇台守军对城外的老毛子早有防备,老毛子也没得到什么好。这仗断断续续一直打到二月下旬,蒋旅长带着省军赶到才缴了阿连阔夫的械。随后蒋旅长用马车押着阿连阔夫回迪化去向杨督军复命。
听说阿连阔夫到了迪化,被杨督军押在迪化南梁的老营盘里,天天派人给他烧烟泡,说是给他解闷。不久,阿连阔夫就整日里喷云吐雾地忘了一切。再后来,阿连阔夫被杨督军解往关内,半道上让冯玉祥给截了,把阿连阔夫引渡给了苏俄政府。这是后话。
新疆地面本就不太平,现在更是被老毛子闹得乱成一锅粥。杨督军很无奈,终于在几经磋商之后答应了苏俄革命党越境追缴帝俄败兵的请求。五月间,苏俄红军一个团的骑兵经由巴克图卡入境,一战击溃了串扰在北疆的白匪主力,俘获了两千多名白匪。匪首看大势已去,率残部窜逃外蒙。余部四散溃逃,好多溃散的兵勇就地藏匿。后来这些就地藏匿的老毛子大部分入了中国籍,政府称这些入籍的老毛子为归化族。
散落新疆各地的老毛子再也没有翻起什么大浪,市面也渐渐地太平了。
这年春节,魏啸铭没有回家。奇台城被老毛子围着,魏啸铭出不了城。再说,外面的战乱让人觉得到处都充满了危机。商行已经放假,张占元叫魏啸铭他到家里。大年三十,张占元宰了一只羊,煮了一锅肉,和魏啸铭在断断续续地枪声里过了除夕。
除夕夜,魏啸铭和张占元坐在小炕桌前喝了很多酒。两个人都喝得有点癫狂了。张占元站在炕上,端着小半碗酒,一手做出捋长髯的姿势,一脚虚迈,做个骑马的姿势,扯着嗓子吼起来。“眉坞县在马上心神不定……”
“等一下!”魏啸铭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板胡。“叔,你唱我给你拉胡胡,敲梆子。”
“好--呀!”张占元拖腔拿调的向前迈了一步。“你拉我唱,就唱一出《赵廉悔路》吧!”
魏啸铭先用筷子在炕桌沿上敲了开场,板胡吱吱咕咕地拉了过门。
张占元一仰脖子把小半碗酒灌进嘴里,随手把小碗放在炕桌上,手背在嘴上抹一把。摆个势子在炕上疾步走了一圈,清清嗓子,就吼起来。
“眉坞县在马上心神不定,
这几日为人犯死里逃生。
……”
清冷的夜空下,四处一片寂静。没有往年除夕夜的热闹,没有烟花爆竹,没有人喊狗吠……间或有一两声枪响划破夜空,还有偶尔随风飘来一声小儿啼哭也很快被奶头噎住,过后又是一片死寂。
那天晚上,尖细而清脆的板胡声、粗狂又豪放的秦腔挤出屋子,融进弥漫着硝烟的除夕夜,给这年的除夕夜增添了一丝节日的气息。
张占元和魏啸铭一直折腾到鸡叫头遍才睡。
蔡县佐把镇子上的商家召集起来,说:“眼下里局势动荡,世道也不宁。年前,老毛子围了奇台城,要不是奇台城四城周正,城墙修得结实,哪能挡得住老毛子的围攻,早就城破人亡,生灵涂炭了。”蔡县佐说着话,目光从微闭的眼皮缝里挤出来,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末了,蔡县佐慢腾腾地提出了重修西城门的事。
众商家一听是要他们出钱掏腰包,都佯装迷糊,默不作声。
蔡县佐端起小紫砂壶,嘘溜一口茶,清清嗓子。“这四城周正,方能挡得兵匪。修城门也是为了城里的百姓能过个安生日子。”转对老秀才道:“秀才爸,你说,这城门该不该修?”
老秀才沉吟道:“要放在太平年间,这城门修不修的,也没啥。可时下,我看这城门还是该修!”
蔡县佐一下来了精神。“你看,你看,还是秀才爸有见地。”
汪雨量咕噜噜抽了口烟,扫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魏宗寿,慢悠悠地道:“我也觉得这西城门该修。可又觉得---嗯—觉得---”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文,他却举起水烟袋,咕噜噜地抽起烟来。
蔡县佐催促道:“你个老怂,想说啥,你就快当些!”
汪雨量又抽了几口烟,才道:“早前的西城门断断续续修了也有十多年了,好不容易修好了,又塌了。我想这次得修结实些,不要劳命伤财地弄球半天,又塌球了。”
众人一愣,旋即哄堂大笑。
蔡县佐指头点着汪雨量。“我就知道你狗怂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汪雨量忍住没笑。“我说得是真的!亲家,你说呢?”
魏宗寿手往袖筒里捅了捅,闷头道:“修球呢!这号球世道,你就是把城围成个铁桶,也就这屌样子!”眼角瞭了众人一眼,又对着汪雨量道:“你姨夫的独一庄修得还不结实吗?又是角楼又是枪的,还不是让阿地力个贼怂攻破了,弄得个庄破人亡!”
汪雨量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这哪能一样呢?独一庄是庄子,现下里修的是城门,这咋能相提并论呢?”
魏宗寿撇了撇嘴。“以小见大,都一个球式相!”
屋子一时噪杂,人言纷纷。
蔡县佐一脸颇烦地一挥手。“行了行了,吵死了!你们就说这城门该不该修,这钱咋出吧?”
众人复又沉默。
蔡县佐有些急了,一指齐掌柜。“哎,齐掌柜,你说!该咋弄?”
齐掌柜左右望望。“我?你让我说?这城门修—不修,嗯—嗯--我—我看众人的。”
蔡县佐哼了一声。“你—我看你就是个滑头!”转而又问了众人几遍,看还是没人搭腔,气哼哼地站起来,手指头点着众人。“你们这些个贼怂,一听说出钱,就剜你们肉地呢。啥时候,兵匪祸乱来了,我看你们一个个把钱带到棺材里去。”
三月初,张占元接回了家人。
战事结束了,人们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天气在一天天地变暖,冰雪开始融化,天地间氤氲着让人躁动地气息。清新潮湿的气息让人躁闷,有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和期盼。地里的麦苗已从冬眠中醒来,渐渐变成醉人的翠绿。整个冬天坠满天空的厚云越来越清淡高远。一直空旷的田野热闹起来,环绕在原野上的羊肠小道也慢慢地被野草蓬盖。遥远的梁坡上羊群像一片浓厚的云在缓慢地移动。牧羊人可着粗糙喉咙吼出的小调隐隐地随风飘来。
“……
上山的牛哥儿下山者来
下山了咂一口水来
出门的大身材回家者来
回家了看一趟我来
……”
魏啸铭的心里常有一种虫子爬过的感觉,这感觉撩拨着他,让他老有一种莫名地激动。那天,魏啸铭正忙着,听到有人说话,一抬头,看到麦秀带着六十子进来,心便无端地狂跳起来。麦秀看到他也愣了一下,站住,眨着眼看他,抿着嘴冲他笑了一下。六十子仰起头指着他道:“姐---姐,他就是那天到我们家吃饭的哥嗄!”麦秀拽了六十子一把,瞪一眼,快快地走了。看着姐弟俩的背影,魏啸铭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魏啸铭眼前就老是出现麦秀抿着嘴微笑的样子,这样子撩拨着他,使他常常在半夜醒来,呆呆地盯着黑咕隆咚的屋梁,陷入美妙的遐想之中。
魏啸铭模糊地感到,自己陷在这丫头的微笑里了。
日子在不安和期待的长河中慢慢流过。
店里一天天地忙碌起来。迪化总店又分发下来好多货物,从总店带来的也总是好消息。中俄边境已趋于安定,中俄贸易重开,今年应该是一个大好的年头了。
麦秀不时地带弟弟六十子来店里找她大张占元。来找她大的理由五花八门,每次她都踮着一双缠了一半的脚,声音很响地走过魏啸铭的房门。
麦秀五六岁的时候裹过脚,每次裹脚都要大呼小叫到天明,好多次她自己悄悄地拆了裹脚布,再把脚盖在被子里,很乖巧地笑对母亲的检查。就这样裹裹停停,到后来,她妈也灰心了,叹口气,点着她的鼻子道:“一双大脚,丑死了!看你将来咋嫁出去!”麦秀笑嘻嘻地搂着她妈的脖子。“嫁不出去就嫁给妈吧!”她妈嗔怪地皱一下鼻子,由着她的性子。麦秀快十岁时才去上学。这是民国后第一位上任的开明的县知事提倡女学的结果。好在张占元夫妇也不在意她的学业,只是不想她做个睁眼瞎。再者,把她放在学堂里,也好磨磨她的野性子。可她上学的经历也和她裹脚的经历一样,上上停停,到最后也是同样的不了了之。
麦秀每次低头走过魏啸铭房间的时候,都支楞着耳朵,眼睛快速地通过房门向里瞄一眼。偶尔迎上魏啸铭的目光时,就脸红心跳地搂着六十子快快地逃到他大的办公室里。遇到六十子作怪耍赖,她就拽着六十子的胳膊,边走边低头说句什么,六十子就欢呼一声,连蹦带跳地跟着走了。
三月份,张占元接回家人不久,曾经叫魏啸铭去家里吃过一次饭。麦秀斟好茶,递给魏啸铭的时候,两人有过一瞬间的对视。结果,那杯茶就掉到了地上。麦秀看着魏啸铭一脸尴尬,紧张局促地神色和脸上沁出的一层细密汗珠,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再使劲地抿一下嘴,腮上立时显出两个小酒窝,用手背掩着嘴,一脸妩媚地转身跑开去,留下魏啸铭半张着嘴愣怔地站在那里。
事后,麦秀时常想起魏啸铭的眼睛。每次想起那双深井似的眼睛,都让她面红心跳,还有魏啸铭眼睛里满溢地那种让人即塌实又热烈地灼人之光。麦秀便被这眼中夺目的光烧灼得坐卧不宁了。她时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想象着魏啸铭在自己面前尴尬紧张局促的样子。她想,原本乖巧机敏的魏啸铭怎么一见到她就变得木呐起来。想到这些她会不由自主地扑哧笑出声来。有时被她妈看到了,就嗔怪地骂她一句。“死丫头!神经啦!”麦秀笑笑也不反驳,或是扑在她妈身上。“妈---我笑你也管呀?”她妈一指她的鼻子。“死丫头,我还不知道你?!”麦秀就笑着跑开去。
麦秀往天兴行跑地次数越勤了。
麦秀妈私下里对男人说:“这丫头近日不对劲呢!”
张占元眨巴眨巴眼睛。“有啥不对劲的?”
“这些个日子,这丫头的性子好像变得绵软了,说话也变得慢声细气的。眼睛老是盯住一个地方,忽闪忽闪的,盯得人发毛。她老往你那哒跑,该不是真的看上那个铭娃了吧?”
张占元犹疑地道:“不会吧!”
麦秀妈感叹道:“丫头大了,心就野啦!”
“要说铭娃这娃也不错,看他大也是个实诚人。就是前两年家里出了事,弄得家境不咋样了。”
“那我们可不能把丫头给到他们家去受罪。”
“这两年好像又缓过来了,是个勤快人家。”
“那也不行!”麦秀妈发狠地道。“我们家虽说不上是大户人家,可我们家的丫头咋么也要嫁个殷实人家。”
张占元呵呵一笑。“这才哪到哪,就把你急得!看看再说吧!啊--看看再说!”
麦秀再要出去,她妈就拦住她,眼睛也不时地盯在她身上,任她噘嘴使气撒娇,也不答应。麦秀没办法,只好窝在自己屋里慵懒地做些针线。
魏啸铭有几天没见到麦秀来,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又没办法问张占元,没事时就在张占元面前晃悠。一会儿端杯茶给张占元,一会儿问个不疼不痒的事,希望能找个啥由头探问探问麦秀,可每次张占元都哼哼哈哈地连头都不抬。其实,张占元看到魏啸铭老是有事没事地在他面前晃悠,就知道魏啸铭在想啥。他在心里暗笑着,就是不开口。他很喜欢这娃。他觉得这娃机敏、乖巧又心思缜密,心里能盛事,只是话少,还少了些男人应该有的霸气。不过说到要魏啸铭做女婿,他还是要再相端,再思量的。他觉得婆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把丫头给到一个家道不济的人家,的确不如他的意。
天气一天天地闷热起来,畜产品收购渐渐进入淡季。魏啸铭忙完上午的活计,百无聊赖地躺在小土炕上辗转反侧。麦秀的影子像刻在他脑子里一般,挥之不去,这使他愈发地有种燥热的感觉。房门吱咛响了一声,一个小脑袋探进门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魏啸铭心里一动,翻身坐起来,冲小脑袋招招手。
六十子呲牙一笑,露出两个大虎牙。推开房门,小家伙窜跳进来,趴在炕沿上,眨巴着眼睛。“我姐说,我找你玩,你就给我买好吃地呢,是不是真的?”
魏啸铭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这是麦秀教给六十子说的。他嘿嘿一笑。“你说呢?”
小脑袋使劲地摇一下。
魏啸铭讨好地凑近六十子。“你姐呢?”
六十子呲一下小虎牙。“她不让说!”
魏啸铭假装生气地虎了下脸,跳下炕,蹬上鞋,一步跨到门边,看六十子还靠着炕沿发愣,招招手。“走!”
六十子窜过来,拽住魏啸铭的手。“干啥去呢?”
“想吃啥?你说!”
六十子欢呼一声。“马家的芝麻糖!”
当魏啸铭带着六十子转了一圈回来,走进商行大门的时候,张占元正在院子里等着他们。张占元看六十子抱着一堆七零八碎的吃头,面无表情地瞥了魏啸铭一眼。“铭娃,你这哪是给六十子买吃头哦!”说完,再不看魏啸铭一眼,牵着六十子径自走开。六十子回头冲魏啸铭伸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跟着他大一蹦一跳地走了。
魏啸铭呆愣地盯着离开的张占元父子。心突突乱跳,血涌上来涨红了面颊,犹如偷东西被人当场捉住了手。自以为盘算好的、完美的、无人知晓的阴谋竟在一瞬间被张占元的一句话粉碎一尽,这更让他感到尴尬和不知所措。
魏啸铭心怀忐忑地熬过一个下午,几次都想走进张占元的屋子去探看一下,可临到门口又退回来。直到日头偏西,要回家的张占元在院子里碰到他,和往常一样,不失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口气轻松地问道:“咋不进屋,在院子里转悠啥呢?”魏啸铭才松一口气,感激地连声道:“没--事没事!瞎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