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垒河(十三)
作品名称:木垒河 作者:累了请抽支烟 发布时间:2010-09-15 06:03:43 字数:8078
十数天后,赵四成来找魏啸才。他让魏啸才跟他去孚远,他告诉魏啸才,在孚远已经找好了要烟土的人。
魏啸才一蹦老高,搬住赵四成的肩膀狠劲地摇晃着。“哥,你……”
赵四成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等事情弄好了再说吧!”
“你说他们能一下拿出那么多钱吗?”
赵四成拍拍魏啸才的肩膀。“兄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听天由命吧!”
“球个命!他们要是敢谋我的命,我就要他们的命!”魏啸才恶狠狠地说,眼里掠过一丝狼一样的凶光。
“行了行了!你就是属犟驴的。到孚远你要听我的,把你犟半筋脾气收起来。我让你咋弄你就咋弄!”赵四成有点不放心地说。
“行!我听你的!”
三天后,魏啸才和赵四成到了孚远。他们进城之前,先找了个地方,把烟土藏起来,只弄出一小包作为样品带在身上。
当天晚上,魏赵二人被人蒙上眼睛,被两个年轻人搀着深一脚浅一脚七绕八拐了半天才走进一个大院子。带路的年轻人安顿他们在一间堂屋里坐下,端上茶水就退出去。
屋子很阔,空荡荡的,一盏煤油灯,只有灯下一小片地方泛着昏暗的光。四下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透着一股阴森之气。魏啸才略略有些紧张,忐忐地望赵四成一眼。赵四成撇撇嘴角,下巴冲茶水一扬,自己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魏啸才伸手挠挠头皮,端起茶碗,刚凑近嘴边就听到暗影里有人说道:“东西带来了吗?”魏啸才一惊,手一抖,茶泼洒在衣襟上。他一边寻着声音找说话的人,一边忙乱地弹着胸前的茶水。
“是许爷吧?我们带了样品,先看看吧!”赵四成不急不慌地缓缓说道。
暗影里传来一声咳嗽,外面进来一个人,走到魏啸才跟前,伸手接了魏啸才递上的油纸包着的样品,转身就朝暗影里走去。魏啸才担心地哎了一声,扭头望望赵四成,就要跟过去。赵四成伸手拦住他,轻轻地摇摇头,示意他坐下别动。
半晌,暗影里被称为许爷的人说道:“嗯!不错!好东西!有多少?”
赵四成伸出三个指头,冲暗影里一晃。“三百两。”
“哦---那就说说价吧!”
赵四成走过去和许爷手拢在衣袖里捏码。半晌只听两人哈哈一笑,许爷轻声道:“明儿个还这时辰,还这地方。”
“许爷,有句话我要先说在头里。我们要先看到钱!而且要硬货!”
许爷沉吟了一下。“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见!”
第二天早起,刚走出客栈不远,赵四成就发现有人跟着。他扬起左臂,右手在左腋下的扣袢上摸索着,低头从腋下偷窥身后,看到一个身影在墙角一闪就不见了。赵四成拽了魏啸才一下,朝身后努一下嘴,悄声告诉魏啸才后面有人跟着,嘱咐魏啸才不要回头。“兄弟,事情麻缠的呢!”赵四成忧虑地说。“我们可得小心,别让人给黑了。”
魏啸才哼了一声。“妈妈的,谁黑我,我就要他的命!都是一条命,谁怕谁!”
“还是小心些!”
“枪呢?”
赵四成斜了下嘴角。“兄弟,枪,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得好。”
从客栈向前不远,转过一条巷子就是孚远城最繁华的地段。一条二里多长的街道上塞满了小吃店、大饭庄、杂货铺、商贸行、车马店以及会馆戏楼等等。沿街路边还有卖凉皮凉粉的、烤肉打馕的、算卦看相的、一块方巾二斤干果的小摊等等各色小商小贩荟萃云集,热闹异常。
魏赵二人有意耍弄跟踪他们的人,专拣人多的去处,这里停停那里转转,不时和过路的人搭讪,还故作神秘指指戳戳。两个人在街上一直转悠到午饭后,才走进一家饭庄。吃饭的时间已过,饭庄里显得冷清,一个堂倌坐在桌子前打盹,看到有人进来,匆忙起身,边揉眼睛边把二人让到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赵四成四处打量一番,才慢悠悠地坐下。“兄弟,有啥好吃的?”边问边朝窗外观察,看到跟踪他们的年轻人正猫在一个墙角后,朝这边窥探。赵四成撇了下嘴角,露一脸讥笑。
堂倌是个饶舌的年轻人,麻利地抹着桌子。“老哥想吃啥呢?我们这哒啥都有!”
“有没有龙肉?”魏啸才眨着眼笑嘻嘻地插了一句。
堂倌给二人沏好茶伺立在旁边,听魏啸才这么说,赶忙一躬腰,嘻嘻一笑。“唉---老哥你耍我呢,天底下哪有龙肉呢嗄?”
魏啸才一本正经的道:“咋没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你不知道?”
堂倌搓搓手。“老哥耍笑地呢!我们这可是清真馆子!”说着往赵四成跟前凑了凑,躬下腰。“不过我们这哒有羊肉焖饼子,好吃地很。给老哥来一份尝尝,咋样?”堂倌眼睛在二人的身上滴溜溜地转着。
赵四成收回目光,冲着魏啸才扬了扬下巴,看魏啸才没吱声就点点头,又点了几样小菜。堂倌一边高声报着菜名,一边和二人闲谝。“老哥是远路上来的吧?我们这羊肉焖饼子可是有说道的呢!”
“唔---这吃食还有啥说道?”赵四成好奇地问道。
堂倌卖个关子,冲二人呵呵一笑。“老哥先坐着,我给后堂说一声,让他们先给您做,我给二位老哥好好泡壶茶,再给二位老哥说道说道羊肉焖饼子。”说完转身,一溜小跑地吆喝着离开。不多一会,堂倌端着一壶茶过来,替二人重新沏了茶,又麻利地抹一遍桌子,迅速扫视一眼魏赵二人,看二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咧嘴一笑。“这羊肉焖饼子可是我们这哒独有的一道吃食呢。独家的买卖!”说着眼睛迅即瞭二人一眼,一脸的炫耀。“早前我们这哒叫别失八里,为啥叫别失八里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这哒住着蒙古兵,将军夫人是个蒙古公主。公主每天肉啊肉的吃,日子久了就吃泼烦了,可也没有其他啥好吃得啊。将军就命厨子给变着法地做。厨子变来变去地就那几种做法,无非是红烧啊清炖啊蒸了煮的,厨子就愁地不行。一天厨子还就真思谋出新做法了,就是这羊肉焖饼子。公主一吃,立马眉开眼笑地大呼好吃,赏了厨子不老少的银钱。”堂倌说到这打住了,望望魏赵二人都在等他说下文,哈哈一笑。“都是听老辈子人闲谝的!你们先坐着,我去催催!”说完,就要走。
魏啸才眨着眼不甘心地问道:“没啦?”
“没了!嘿嘿!老哥还想听啥呢?”
“这厨子究竟是咋琢磨出来的?”
“嘿嘿--嘿!这---你老哥吃了不就知道了吗!”说完一躬腰。“我给你端去,你一吃就知道。”
魏啸才还要问,看赵四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就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羊肉焖饼子端上来,满满当当的一大盘。红白相间,色泽诱人。红的是羊肉,油红鲜亮,香气四溢。白的是面饼,薄如宣纸,清清爽爽。还有四小碟翠绿的新鲜时蔬,一小盘嫩白的大葱。魏啸才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唾沫,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大嚼,一边不住地点头。“唔--唔唔!好-吃!好吃!”
堂倌看着魏啸才的吃相,忍不住问道:“好吃吧!”
赵四成笑笑,用筷子指一下魏啸才。“他,只要是吃的,都这德性!”又对着魏啸才说道:“再拿壶酒?”
魏啸才嘴里塞满了肉,听赵四成说拿酒,冲着赵四成一个劲地点头。赵四成笑道:“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堂倌也呵呵地笑道:“老哥好吃手哦!”堂倌拿了酒来,替二人倒上,招呼一声就要走。赵四成一把拽住他。“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堂倌回头扫了一眼大厅。“不了不了!”
“来来来,客气啥?不就一杯酒吗?老板来了,我替你说。”
“那就谢了,老哥,以后常来关照一下我们的生意。”堂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端起一杯酒,脖子一仰倒进嘴里。赵四成又倒一杯递给伙计。“再来一杯。你坐下,我还有话问你。”
“啥话?你说。”堂倌喝了酒,手在嘴上来回一抹,哈着腰搓搓手。
赵四成冲堂倌招招手,附在伙计的耳朵上。“你们这哒有没有---”赵四成做了个抽烟的姿势。
“啥?”堂倌一脸惊疑。
赵四成拍拍伙计的胳膊。“不是我们要抽,是找人。”
“谁?”
“我大老子的儿子,老油子了。前日里,卖了家里的几个大牲口,跑了。大老子气得躺倒了,打发我们来找。”
“我们这哒有倒是有,可生脸子不让进呀!”
赵四成掏出一块银元,在手里掂了掂。“咋样?兄弟,帮个忙咋样?”说着把银元拍在堂倌的手里。堂倌手里攥着银元,咽口唾沫,咬咬牙。“嗯,老哥你等一下。”说完转身进到后堂,不大一会儿走出来,冲魏赵二人点点头。
赵四成探身到窗口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跟踪他们的年轻人,正欲起身出去,又看到墙角探出个脑袋,才舒口气,扭头冲着堂倌。“你这饭庄有后门吗?”
堂倌疑惑地眨着眼,也探头望望窗外,又盯着魏赵二人看看,点点头。
赵四成一拍桌子。“走,不吃了!”起身跟着堂倌就走。
魏啸才匆忙起身,筷子在盘子里拨拉着,又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慌慌失失离开桌子。走到堂倌身边,伸手拽下堂倌肩上搭着的抹布,擦擦手,又抹了一下嘴角边溢出得油,把抹布扔回堂倌的肩上。
二人跟着堂倌,穿过饭庄的后堂,进到一条小巷子,又七绕八拐地走了半天,到一个杂货铺前。堂倌进去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嘀咕了一会儿。壮汉斜睨着眼,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才点点头。堂倌返身对魏赵二人道:“你们去吧。我给他说你们是我远路来得亲戚,瘾犯了,想抽一口。我先回去了,有啥事,回头再说。”说完,看赵四成点点头,匆忙走了。
赵四成拽了魏啸才一把,抬腿进了杂货铺。赵四成扭着头四处张望一番,眼睛落在壮汉身上,摆摆头,示意壮汉带路。壮汉一咧厚嘴唇,露一口黄板牙,蒲扇般的大手伸到赵四成面前。赵四成眨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壮汉,才醒悟似的,伸手在衣兜里拿出一块银元放在壮汉手里。壮汉张着的大手没有动,依然摆在赵四成的面前。赵四成回头看了魏啸才一眼,又拿出一块放在壮汉手里。壮汉才收回手,拿起一块银元对着另一块一敲,凑在嘴边噗地一吹,放在耳朵边静静地听了一下,脸上立时堆起笑,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来!”壮汉冲里面吼了一嗓子。然后朝魏赵二人挥挥手。
魏赵二人刚穿过杂货铺,一个小伙计小跑着迎上来,带着二人穿过后院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进到另一个大院子。赵四成边走边四下观望。院子不大,东西两面都是青砖高墙。小伙计带二人走进屋子,给二人安顿好铺位,出去了。
屋子开间很阔,一溜大炕。早有几个人侧躺在炕上喷云吐雾,如醉如仙。魏啸才在屋子里度了两步,看看赵四成已经卧在炕上的小桌边,凑近赵四成,笑声探问道:“哥,真抽?”
赵四成一咧嘴。“你说呢?”
“你看他们的舒坦样。”
“那你就试试!”
“嘿嘿--嘿--”魏啸才使劲搓搓手,爬上炕,躺在赵四成的对面。“哥,你咋突然想起到这种地方了嗄?”
“回去说!”说完朝后一仰,不再搭理魏啸才。
小伙计端进来两套烟具,往二人中间的小桌上一放,一哈腰就要走。赵四成招招手,叫住小伙子,然后,慢悠悠地挑起一点烟膏放在鼻子前使劲闻了两下,又用手捏着来回捻着。半晌,抬起头盯着小伙子,一脸地不屑。“就这?”
小伙计眨着眼,用力点下头。“咋?”
赵四成撇着嘴摇摇头。“还有好的吗?”他看小伙计摇着头,又道:“叫掌柜的来。”
小伙计直起腰。“叫掌柜的来也是这。”
“你就对掌柜的说有买卖!”
小伙计看赵四成仰躺在炕上不再搭理他,甩着手出去了。
“谁要找我做买卖?”壮汉人还在屋外,声音已经先到。
赵四成躺着没动,魏啸才先坐起来了。小伙计对壮汉一指赵四成。“就他!”赵四成懒懒地坐起来,把腿往跟前收了收,两手抱着腿。“掌柜的这东西是二茬货吧?”
壮汉抬起一只脚踩在炕沿上,身子向前倾着,一脸横肉透着不耐烦。“咋啦?”
赵四成撩一下眼皮。“这货嘛--只能拿来蒙那些二杆子哦!”说着冲魏啸才摆摆头。“兄弟,把我们的东西拿一些给掌柜的尝尝。”
壮汉一边眨着眼瞪着赵四成,一边伸手接了魏啸才递过的烟土,捏下一点在手指上捻着,示意小伙计点上烟灯,拿小铁钎子挑了一点,在烟灯上烧一下,放在鼻子下猛地一吸,憋着。半晌才徐徐吁出口气,捏着鼻子使劲揉一下,打一个很响地喷嚏。“嗯,好东西!好东西!”说着放下腿,蹁着屁股坐在炕沿上。脸上的凶相缓和了很多。“说吧,啥价?有多少?”
赵四成伸出三个手指,在壮汉面前一晃。“三百两!”赵四成抬头向那边几个抽烟的人望了一眼。“价嘛,明儿个再说吧!只要你有钱,好说。”
“在这哒能出得起价的,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打听嘛---我就不打听了,我没那功夫。价,你也知道个大概,你备了钱,明儿个这阵子再见。”说着,溜下炕,回头冲小炕桌上的东西一点头。“这东西我们也没用,还给你了。”
魏啸才看赵四成要走,也麻溜地跟着一起往外走去。
“兄弟这就走了?不是探子吧?”
“你看我像吗?”
“明儿个我等你。”
走出杂货铺,魏啸才紧走几步,赶上赵四成。“哥,你究竟啥意思?两块大洋就这么糟践了?”
赵四成回头看了魏啸才一眼,又蒙头往前走。“我老觉得今晚的事有点悬,想留一手。我们现在去把东西拿回来。”
“哦--哦哦!”
太阳落山,夜色漫溢过来,孚远城慢慢融化在夜色里。天黑定后,魏赵二人又被蒙上眼睛随前晚的年轻人走进前晚的那个堂屋,才坐下,暗影里的人就开了口。“东西都带来了吗?”
赵四成呵呵一笑。“许爷,说定的事不变,钱备好了吗?”边说边指指魏啸才身边的褡裢。
一个年轻人走到魏啸才身边,伸手就要提走褡裢。魏啸才一把拽住,年轻人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伸过另一只手抓住褡裢。魏啸才也一下站起来,伸手揪住年轻人的衣袖。“钱呢?”
“许爷这是咋说的,不会要欺生吧?”赵四成坐着没动,望一眼僵持中的魏啸才和年轻人,不急不慢地说道。
许爷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和魏啸才僵持的年轻人松开了手。又一个人走过来,把一个鼓囊囊的褡裢重重地放在赵四成面前的茶几上,同时又有两人走到魏啸才身边围住魏啸才。一个矮胖子把魏啸才面前的年轻人往旁边拨拉一下,瞪了一眼,鼻子里不屑地哧了一声,手往魏啸才面前一伸,沙哑着嗓子道:“拿来吧!”
魏啸才望一眼赵四成,看赵四成正在低头验看褡裢里的钱,犹疑着慢慢放开褡裢,矮胖子转身就走,听到身后大喝一声“慢着!有假!”就猛地往前一窜。魏啸才听到赵四成的喊声也跟着矮胖子往前一窜,伸手拽住矮胖子的后脖子领往怀里一拉,矮胖子挣了一下,被魏啸才拉得一个趔趄向后撞过来。魏啸才的脖子也同时被身后的人抱着,他甩了一下,没有挣脱,情急下,右手自身下拽出匕首,顺手往后一送,就听到一声杀猪般地嚎叫,回手又把刀尖对着矮胖子的脖子。“日你妈,再动我戳死你!”矮胖子不动了,双手抱住褡裢,任由魏啸才拽住他的脖子慢慢地退回来。
情势地转换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赵四成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冲过来的人按住了肩膀,他看魏啸才已经把预想的事都做了,就坐着没动,手依然插在怀里握着手枪。
歪躺在地上的人被魏啸才一刀扎在大腿上,正一手撑住地,吭哧吭哧地往一边挪。
“窝囊废!”许爷丧气地骂一句,重重地咳一声。他的咳嗽声还没有停,矮胖子就把手里的褡裢猛地朝前一扔。“大,接住!”同时头朝后一撞向下一缩,从魏啸才的怀里挣脱出来。
赵四成看矮胖子从魏啸才手里挣脱出来,一下站起来,左肘向后猛击,从怀里抽出右手,抬手就是一枪,矮胖子应声倒地,转回身枪已指在另一个人的头上。
魏啸才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枪响,矮胖子啊了一声,身子向前一仆,倒在地上。魏啸才也刚好赶到,举起刀就要刺下去。
“不要杀他!”赵四成看魏啸才举刀要刺矮胖子,赶忙出声制止。
魏啸才听到赵四成的喊声,刀停在半途,就势把矮胖子摁在地上。
赵四成一指一直待在暗影里的许爷。“看来今儿个许爷是不想善罢了。”
许爷没有马上接赵四成的话茬,沉吟了半晌,才叹口气。“都停手吧!”从暗影里走出来,站在屋子当中。“兄弟,你们利害!我们也没想把你们咋样,那些钱也不全是假的。既然事情已经弄成这样,你看咋办吧?”
赵四成道:“你是主,你说!”
“东西我都想要,钱不凑手!”
“呵呵,那好办!没钱,东西我们拿走。想吃黑食,许爷的牙口可不够好。”赵四成冲魏啸才招招手。“才娃,你手里的人可稀罕呢,你可不能伤了他,慢慢扶起来,让他送我们出去。”
许爷一摆手。“等一下!”又扭头冲身边的一个人一挥手,有点气急败坏地道:“去把胖三娃子喊上来!让他把手里的钱都拿来。”又对魏啸才说道:“兄弟,你把他放开,我给他包一下伤。”
魏啸才望望赵四成。赵四成走过来,蹲下察看了一下矮胖子的伤情。还好,子弹穿过肌肉,没有伤到骨头,就让魏啸才把他拖到旁边,让人拿了条手巾,垫在伤口上,用布条绑紧。这里才处理好,胖三娃子也来了。
进来的胖三娃子让魏赵二人吃了一惊,正是他们下午在烟馆里见过的壮汉。胖三娃子见到魏赵二人也是一惊。双方匆匆对视一眼就闪开了,谁也没有点破。胖三娃子把手里提的褡裢在许爷面前一晃。“就这么多了!”
许爷一挥手。“给他!”
赵四成接了胖三娃子递过的褡裢,掂了掂。“许爷,这回不是假的吧?”
“我有一条命捏在你手里呢!验看验看吧!”
赵四成没再多说,在地上打开褡裢查验且大约的过了数,朝魏啸才点一下头。
魏啸才拽住矮胖子的肩膀把他提起来。“哥,得让他送我们。”
“当然!”赵四成又冲许爷一抱拳。“这钱不够,可也差不多,我们伤了许爷的人,就算两顶了。”说着,又从褡裢里抓出几块银元,往茶几上一放。“麻烦许爷备两匹马,剩下的就给两位兄弟养伤用!对不住了,许爷,得罪的地方多担待!”
那天晚上,魏赵二人连夜出了孚远城,他们怕许爷的人跟踪,先向迪化奔了一阵,又转向南,绕了个大圈,直到第二天晌午,在古城子附近的一个山洼里,停下来。
跳下马,魏啸才抱住赵四成,笑得眼泪都出来。“哥,我们有钱了。”
赵四成也抱住魏啸才,使劲地拍拍他的背。“兄弟,有钱了!是我们拿命换的呢!昨儿个夜里好悬呐!”
二人就势往地上一躺,望着湛蓝的天,都没有再说话。
躺在草地上,茸茸的青草刺着魏啸才的脖颈,痒痒的,还有淡淡的泥土气息钻进他的鼻腔,使他忍不住想打喷嚏。他使劲地揉揉鼻子,舒展开四肢,闭上眼睛,任思绪驰骋。他突然想起了湘绣,想起了湘绣就想起汪秀英。这让他刚刚涌起的兴奋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又潮水般地退去。半晌,魏啸才长长地叹口气,语气幽幽地道:“哥,要是早有这么多钱,你说多好!”魏啸才说这话时一脸地茫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怅然和落寞。
赵四成怔怔地望了魏啸才一会儿,才郑重地说道:“才娃,啥也不想,拿这些钱,把抵给汪家的粉坊和家业赎回来,好好过日子吧!”
魏啸才愣怔了一下,才语气幽幽地叹道:“哥,你觉得我们家真正抵出去的是粉坊和那些个破房子烂院子吗?”
赵四成一愣,别过头去,望着远山,没搭腔。
那天魏啸才把钱一分为二,赵四成死活不要。最后,魏啸才跪下了,变色道:“哥,我们两个跟亲兄弟没啥两样,你要是不拿,就不把我当兄弟了。我知道你是大丈夫,游四方吃四方,不贪这几个球钱。再说了,就算我有再多的钱,也把我赎不回来了!”
赵四成幽幽叹口气,拿了两根金条放在衣兜里。魏啸才还要说,赵四成一摆手,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回到家,魏啸才把装钱的褡裢往他大的面前一撴。“钱!”转身坐在炕沿上。
魏宗寿伸手摸摸褡裢,一下站起来,惊喜道:“都出手啦?”说着自顾打开褡裢,一堆银元和金条显露在他面前。他抓一把银元,抬起头要对儿子说什么,看魏啸才阴郁着脸,愣了一下,探问道:“咋了?不顺当!”
魏啸才看他大盯着自己,忍不住嘟哝了一句。“现在有钱了,可最难性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魏宗寿眨着眼睛,一时没听明白儿子的意思。
魏啸才看他大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恶狠狠地大声道:“要早有这么多钱也……”
魏宗寿手里的银元滑落回褡裢里。他缓缓地坐回去,闷下头,再深深地吸口烟,慢慢吁出。淡蓝的烟雾在他面前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莫合烟味也随之弥散。魏宗寿终于明白此时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了。几次他抬头想给儿子说说,可临到张嘴时又不知道怎么说。半晌,魏宗寿大声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里的痰,抬头四处望了一下,似乎要找个吐痰的地方,动了一下身子又坐下,低头吐在地上,伸脚踩住吐在地上的痰,来回蹭几下。“才娃,和奇台的生意还得做,这钱一时还动不得。”说着,魏宗寿撩起眼皮,扫了魏啸才一眼。
“钱在你手里,你想咋着就咋着吧!”说完起身出去。站在门口,魏啸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把很多原本要对他大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话他是永远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