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见了，我的少年时光

　　陆展航找苏凉和徐怀远谈话，他说：“你们是我带的第一个班，更是第一个毕业班，一起三年不容易。司云帆的成绩一直不错，我真的不想看着他在这个时候退学。这样，司云帆不是生病了吗？你回去组织一下班委成员，咱们一起去司云帆家里看看怎么样？”苏凉咬咬唇，点头答应：“好！”
　　礼拜六的时候，陆展航带着班委会成员在司云卿的带领下去了司云帆家。苏凉手里满满的都是同学们送给司云帆的小礼物。司云帆的家很大，三进三出的大房子坐落在绿树掩映的山脚下。司云卿一进家门就开始喊：“哥！哥！”却没有人应答。苏凉悄悄地观察着周围。入目处是大盆小盆的兰花，它们挤挤挨挨排列着，组成一面绿色的墙。细长的叶脉旺盛繁衍着，尽情地绽放。有几个鱼缸，里边是河里捞来的河鱼，鱼缸上面是一叶睡莲，鱼儿就在莲叶下悠闲地游着。苏凉惊讶地发现，竟然还有几只高脚玻璃杯，玻璃杯中游动着几条红色的小鱼，玻璃杯里浮着一棵绿植，苏凉叫不上名字。红色的鱼在透明的杯子里，细长的绿植悄悄地伸出一条叶脉，轻轻地搭在杯沿上，煞是好看。
　　司云卿在旁边轻声的解释：“这些都是我哥哥种的，鱼也是他捞来的。”苏凉有些惊讶，她想不到平时冷情的司云帆竟然有这么一颗柔软而雅致的心。司云卿招呼着大家就坐，他屋里屋外的看了一遍，颇有些尴尬地推推眼镜：“陆班，我哥……他不在家！”陆展航说：“没事，我们等一下。”外边有人说话，是司云帆的声音：“谢芙蓉，你回去吧，我真的不回去上学了。”谢芙蓉的声音传来：“云帆，你是怪我吗？我……我……是我对人说我是你女朋友的。”司云帆冷冷地：“我知道！所以，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你有你的光明前途，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大家多少都有些尴尬，司云卿急忙推门出去：“哥，哥！你去哪里了？陆班来看你了。”司云帆惊讶地回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展航，还有陆展航旁边的苏凉，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望着他，安静地微笑。司云帆的心头忽然有些烦躁。
　　谢芙蓉像见了猫的老鼠，小声地喊到：“陆老师！”陆展航轻轻地“哼！”了一声，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失望，他提步往大门外走去，说：“谢芙蓉，跟我来一下！”谢芙蓉便唯唯喏喏一步三回头的跟了过去。回来时候只有陆展航一个人，谢芙蓉走了。星期一上学时候谢芙蓉也没有回去，陆展航说谢芙蓉为了走艺考，最近都不会回来了。而司云帆也回了学校。
　　那天送陆展航他们离开后，司云帆心烦意乱地回家，却发现在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是苏凉娟秀的字迹：司云帆亲启。苏凉在信里写道：“云帆：你好！请允许我这样的称呼你。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为了什么原因惹到了你，可是就算是犯人，法官也会给他们审辩权利不是吗？可是你却不问情由直接判了我的刑期！如果可以，能告诉我你生我气的原因吗？千万不要说你没有生气，我不是傻子，我有心，有眼睛，我看得到，感觉得到。云帆，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在这封信里边，苏凉给他讲了一个女孩灰暗的童年，她的无助，她的逃离，她的期盼。信的末尾，她说：“云帆，看，不是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如果我不说，你会看得到我的这些灰暗吗？所以，云帆，别轻易地放弃自己，给自己一个目标，一个机会，走出去。你能想到你将来的天空有多广阔吗？我想像不到。所以，回来吧，我们一起加油，走出这片桎梏，好吗？等你回来。苏凉。”于是，司云帆回归了。
　　可是，再次回来的司云帆变了，他的眼睛里少了些温暖，多了点主讥俏。他盯视苏凉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云波雾澜，苏凉心里便犹如小鹿乱撞般“咚咚，咚咚”。有时候，苏凉会羞涩的败阵，低下头来；有时候苏凉会骄傲的回视，挑衅如一只乍起了浑身羽毛的花公鸡。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青春便是一种暗潮汹涌的懵懂吧。如同雨季来临时的反复无常。苏凉始终不知道司云帆为了什么生气，他不肯说，她便不再问。一直以来，苏凉其实是忧伤的，自卑的，敏感的。就像一只丑小鸭般，她把那样的自己深深的埋首进羽毛里藏了起来。
　　她心里深深的觉得亏欠自己的小弟，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逃兵，把战场扔给了年幼的弟弟。可是，现在，她把自己灰暗的过去展露给了司云帆，就像把伤口扒开来展露给人看。司云帆回来了，她一面偷偷的开心，一面又深深的恐惧，她总害怕哪一天自己的过去会公之于众，她不要别人可怜和讥笑的目光，她更怕司云帆的嘲讽。
　　苏凉处在了深深地矛盾里，敏感如她，自卑而又充满希望的期盼着长大。
　　江南又来了，他和苏凉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苏凉嘴里嚼着江南带给她的大白兔奶糖。江南很沉默，他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倔强。苏凉问：“小哥哥，你怎么了？不开心吗？”江南扔一颗石头在水里，水面便荡开层层的涟漪。江南说：“妹妹，我以后可能没法来看你了。”苏凉惊问：“为什么呀？”江南：“我派出所的工作丢了，领导的侄子顶了我的班。我姑父承包了Z市的一片工地，可能要带我过去学习，如果那样，以后我就没法来看你了。”苏凉笑：“小哥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是好事啊，你去跟你姑父好好学学，说不定等我大学毕业，你已经功成名就了，到时候我若找不到工作就投奔你去，你管我饭就行。”说着她自己倒是“咯咯”的笑起来，她加了一句：“哥，我吃饭很少的，不会吃穷了你。”江南无奈地笑了，她看不到他眼里的离伤，他是那么的不想离开，离开得太远他怕他就找不到她了。他的心里有隐隐的恐慌。江南说：“妹妹，你好好上学，到时候不论考去哪里，不论你身在何方，一定一定要告诉我知道。”苏凉跟江南击掌：“小哥哥，我记住了！”
　　为了提高升学率，学校单设了一个苗子班，选每个班的前五名集中突击。苏凉，徐怀远，常昊和司云帆都进了苗子班。
　　那段时日是极其充实的，晨昏颠倒，背不完的单词句式，解不完的方程证明。苏凉被昂扬的斗志给充满了，她无暇去顾及其他。
　　直到那个中午，陆展航把她从苗子班里叫出来，站在走廊里，他眼神闪烁的告诉她不用再继续参加苗子班培训了。
　　苏凉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陆展航却只是递给她一张报名表，她愤然而木然的接下，报名表被她用力的攥出了褶皱。
　　原来，苏凉的爸爸喝醉酒后在镇上闹事，吃了官司，工作眼看着是保不住了，急需一大笔钱来打点。苏凉爸天天关在家里喝闷酒，苏凉妈那段时日不停的多方奔走周旋，总算保住了苏凉爸，可是，家里的经济情况却是一落千丈，她供不起女儿读高中，读大学的费用了。
　　看着上小学的儿子，看着屋子里那一面墙的奖状，最后苏凉妈咬咬牙，把上学的机会给了儿子，她自私地为苏凉决定了她的将来。她想：女孩子嘛，读不读大学又有什么要紧呢，就让她去读中专吧，这样苏凉可以早点工作，帮衬家里一把。再说，村里一般大的姑娘大多都是读个初中便外出务工了，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女儿了。于是，在这个人生的岔路口上，没有人想过要征询一下苏凉的意见，苏凉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写了。
　　苏凉在报名表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苏凉”这个名字，她的泪大颗大颗的砸在手背上，触手温热的，她却觉得冰凉一片。
　　自此，苏双喜正式变成了苏凉。
　　苏凉开始无所谓起来，什么都不再积极，她上课睡觉看小说，总被请去办公室谈话。初中生涯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苏凉落在了班里的二十几名，级部二百多名上，老师们眼里是深深的痛惜，夹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苏凉无所谓，依旧我行我素，她彻底沉默了。
　　苏凉把自己蓄了十年的长发剪掉了，她别扭而固执的倔强着，用自己一切的叛逆跟母亲对峙着。
　　后来的后来，苏凉时常地想，如果当初的自己肯开口求一下妈妈，是否一切便会不一样？如果当时肯有人征询一下自己的意见，是否一切便会是另一个模样？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时间就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轰轰”的卷了命运的巨轮往前行去，从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黑色的七月如期而至了，苏凉几个在带队老师的带领下向中专生的考点走去。在集合点，苏凉看到了徐怀远。她很惊讶，她不知道为什么徐怀远也要选择这条路，他明明是在苗子班的，他的成绩进入重点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苏凉什么都没有问，两个人分属两个不同的考场，她遥遥地冲他笑笑，就此擦肩而过。
　　安排好了住处，同行的同学便抓紧一切时间继续复习，苏凉慢悠悠地从包里往外掏东西，是天龙八部全七本。同室的同学如同看怪物般盯着她，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便抱起看了一半的小说慢慢踱到到院子里的树荫下读了起来。
　　中考一考就是三天，苏凉总是晚上看小说到十二点，早上爬起来匆匆赶到考场，做一遍题，也不检查就交卷，出来继续啃小说。考英语的时候苏凉甚至没用半个小时就把试卷做完了，她呆呆的看着窗外发呆，监考老师踱过来，敲敲她的桌子：“同学，请集中注意力考试。”苏凉笑笑：“我做完了！”监考老师有些惊讶，他小声地提醒苏凉：“细心地检查一遍。”苏凉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装模作样的看试卷，脑子里却跑到了乔峰和阿珂的身上，阿珂怎么样了呢？
　　考最后一场的时候，苏凉整整迟了十五分钟，差点就被取消考试资格。苏凉干什么去了呢？她就在考场附近的湖边，眼瞅着考场，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弃考。腕表上的秒针滴滴答答的走着，一圈又一圈。
　　苏凉想起了寒冬腊月的夜里，穿着单衣，去砸邻居的门，哭喊着“救救妈妈”的小弟，想起了妈妈眼里的忧伤绝望，想起了用酒精麻醉自己，鸵鸟般的爸爸。苏凉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往考场走去。
　　中考完，大家在家休息了两天，再次回到学校，作最后的告别。苏凉没有去教室，她站在冬青树丛里看着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操场上，常昊几个正在白热化的争抢着篮球，那跃动的身影无不在标榜着年轻张扬。她看到司云帆斜斜地靠在墙面上，谢芙蓉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巧笑嫣然地在跟他说着什么。她低下头，掩去眼里的难过和忧伤。她忽然的就有一种垂垂暮老之感，她轻轻的说:“司云帆，再见了！”
　　放榜的时候，苏凉没有去，她安静的待在家里。录取通知书会来的，她知道。倒是苏凉爸没有忍住，去看了榜，回来便兴奋的嚷:“考上了，考上了！”
　　苏凉以高着录取线150分的成绩被录取了。
　　肖悦落榜，重新回去复读。
　　这是苏凉得到关于他们最后的消息。
　　此后，苏凉消失了，没有一个同学知道她去了哪里。苏凉的少年时光，结束在了这浓浓的失望和哀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