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事件

　　初三了。
　　这一年，学校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响应九年义务教育，学校里拿出了两个班作为实验班，增添了初四的课程。
　　二是有一个老师被清退了，因为他搞大了一个女生的肚子。
　　这一年的八月，苏凉来了初潮。那时候，男生和女生们都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好奇。苏凉已经不会再傻傻地以为自己真是捡来的了，苏凉甚至以为自己的小堂妹是从伯母的肚脐眼里出来的。这让她对着镜子研究了自己的肚脐眼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可以爬出娃娃的神奇的口袋。”
　　好不容易等到生物课要讲这一节的内容了。同学们整齐的坐着，难得的干净，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生物书，脸上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肖悦转回头来跟苏凉说着悄悄话，终于盼来了高高瘦瘦的生物老师，生物老师却宣布:“这节课，大家自习！”
　　于是一片拍打课桌的声音，还有男生的嘘声。女生们则比较含蓄，没有过多的表示。苏凉拿笔捅捅肖悦的后背，递给她一个纸团。她问肖悦知不知道神奇的口袋，肖悦疑惑的表示不知道。苏凉便把肚脐眼可以爬出娃娃告诉了肖悦，肖悦便传纸条回来:娃娃不是从屁股眼里拉出来的吗？就像拉臭一样。苏凉迷惑了，搞不清楚哪个答案是真实的，但她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当欧阳听到这样的对白时，直笑的打跌，连呼：”哎哟，我的妈哎！”苏凉也吃吃的笑起来，她举举手中的水杯：“来，为着自己曾经的单纯干一杯。”
　　苏凉来初潮的时候正好是个暑假，她在自家的厕所里，看着裤子上的血迹不知所措，她想:“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她泪眼婆娑的给爸爸和妈妈写信，央求爸爸要对妈妈好点，告诉他以后要少喝点酒，告诉妈妈以后要多笑笑，告诉他们她很爱他们，虽然她很想逃离这个家。她给江南写信，告诉他她有多么开心可以有他这个小哥哥。她给肖悦写信，感谢她做她最好的朋友，让她不再孤单。她给常昊和徐怀远写信，感谢他们的狗尾巴花，感谢他们坐她前位的日子。最后她给司云帆写信，提笔写下司云帆三个字，她却呆住了，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可是却无从下笔，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委屈，便有泪滴下，滴在司云帆三个字上，字体慢慢地洇开，像是水墨画上盛开的一朵清幽的花。
　　她的泪越来越多，止不住地落下，信笺上的泪渍重重叠叠，她索性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想着这个世界原来这么美好，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还没考进大学，我还没走出这个山沟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她哭的不能自已了。
　　进门的苏凉妈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抱住她就问:“妞儿，怎么了？”
　　苏凉反手抱住妈妈大声地哭着:“妈妈，我不想死。”一句话把苏凉妈说愣了，随后进门的苏凉爸呵斥到:“大白天的发什么噫症，胡说什么呢！”苏凉便抽抽搭搭的说:“可是，我流血了，裤子上都是。”
　　苏凉妈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忙摆摆手让苏凉爸出去了。然后哭笑不得的从衣橱顶上拿下一包卫生棉，她拉过苏凉的手说:“我的妞儿长大了呀！”
　　苏凉怀念道:“欧阳，你不知道，那时的妈妈好温柔啊，她的手是那么那么的温暖！”
　　苏凉一下有了自己的秘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跟肖悦分享。可是，正放暑假呢，怎么办？她只好数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盼望着开学。学还没有开，苏凉奶奶却又来挑事了，她拄着拐杖端着一碗面条过来，她在院子里大呼小叫，说是苏凉妈不安好心，给她端过去的面条是馊的。苏凉急步走到奶奶跟前接过面条，她说：“不可能啊，奶奶，妈妈给你盛过去的面条是一口锅里出来的，我们都吃了，怎么可能你的就馊了呢？”奶奶一拐杖把面条碗敲到了地上，苏凉的手被拐杖抽出一条红红的印子，苏凉抱着手哀嚎了一声。在外边疯玩的弟弟正好回来，一看急眼了，他冲上去就用头去顶自己的奶奶，苏凉奶奶冷不防的坐到了地上。苏凉爸正好看到，上来就给了苏小弟一巴掌。苏凉奶奶又开始呼天抢地的嚎叫，苏凉妈跑出来，她气的浑身哆嗦，她指着苏凉爸爸说：“苏景清，你怎么就能不分情由打孩子呢？”她心疼儿子，又心疼苏凉的手，就忙去扶了苏小弟，又去看苏凉。苏凉奶奶哀哀地嚎叫着，话骂得越来越难听，越来越过份。苏凉爸爸蹲到一边，双手抱着头，满脸痛苦。苏小弟脸红脖子粗地冲奶奶喊：“奶奶，你太过份了！”苏凉妈揽着两个孩子，她满眼是泪，颤着声音说：“娘，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我嫁到你们苏家，我可有一天对你不尊？有一次对你不敬？就是一块石头这样捂也该捂热了吧？我怎么就是捂不热你呢？”苏凉奶奶脸上便讪讪的，她面上有些下不来，索性便从地上爬起来，捡了拐杖对着苏小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砸死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对我不尊不敬！”苏凉爸站起来，一把夺过拐杖掷在地上：“娘，够了！”苏凉奶奶骂骂咧咧地走了，娘三个抱头痛哭，苏凉爸复杂的看了她们一眼，扭头走了，他又去喝酒了。
　　夜里，因为噩梦睡的极不安稳的苏凉听到大门“咣铛”一声响，接着便是物体扑倒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苏凉妈妈起床的声音。苏凉悄悄地把头缩回了被窝，她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苏凉爸醉得哼哼唧唧，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苏凉妈妈满身满心的失望加疲惫，终于是暗叹一声，弯了腰去拖他起来。费劲地把他拖回屋里，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上床了，他的衣服上除了土便是呕吐物，苏凉妈忍不住骂了一句。苏凉爸却一下睁开了眼睛，他双眼通红的盯着苏凉妈：“你骂谁？”苏凉妈气往上顶：“我骂你！看看你这熊样，喝上几盅马尿就没个人样。”苏凉爸踉踉呛呛地站起来，又扑腾一下倒下，再站起，再倒下。他忽然就跟放在地上的板凳摔起跤来，苏凉妈越看越气，索性抱了枕头去了耳房睡。折腾够了的苏凉爸哼唧着要水，苏凉看看耳房，里边静悄悄地没有动静，她悄悄地起身，去给爸爸倒水，起身了却发现小弟缩在床角，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她摸摸小弟的头，轻轻地说：“小弟，不怕，姐姐在这呢，快睡吧。”小弟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水倒来了，苏凉爸却已经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苏凉把水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她拖不起爸爸，便从床上拖了毯子被子下来，轻轻地给爸爸盖了一层。
　　半梦半醒间，苏凉被妈妈凄厉的叫声惊醒了，屋里是浓浓的烟雾，刺鼻的呛人。她慒慒懂懂地揉揉眼睛，便拖拉着鞋子向厅里走去。她看到了撕打在一起的爸爸和妈妈，就像两头野兽般撕咬着，地上是两捆已经点燃地干草，正呼呼的冒着黑烟，苏凉妈爬起来要跑，苏凉爸顺手抄起一个板凳便掷了过去，板凳擦着妈妈的脑袋飞过去，砸在门上，门窗的玻璃哗啦掉下来。苏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恐惧地站着，木木地看着，她动不了了。有一只小手扯住了她，她低头，是苏小弟。苏小弟的脸上泪痕狼籍，满眼恐惧。爸爸又追上了妈妈，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苏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让苏小弟出去喊人，她自己冲了上去，抱住爸爸的胳膊，她说：“爸爸，放手！爸爸，放手！你要打死妈妈了！”苏凉爸却像是被附身一般，充耳不闻，他一震胳膊，苏凉便被甩了出去，她重重的磕在了床沿上，顺着床脚便滑了下去，苏凉妈撕心裂肺地喊：“妞儿！”有血迹沿着她的嘴角流下。苏凉爸被这一声喊震住了，苏凉妈发疯地挣脱开他的钳制，她跑过去抱起苏凉，苏凉虚弱地睁开眼睛，惨笑：“妈妈，我没事！”
　　苏小弟赤着脚跑了回来，身后跟来的是苏凉奶奶和小叔小婶，小叔叔急忙地把干草堆抱出去，又回来开门开窗，疏散屋里的浓烟。小婶就过来搀扶苏凉妈，小婶的眼里满满的泪水，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苏凉奶奶站在门口往屋里看了一眼，撇撇嘴：“这不是没死人吗？大惊小怪的！”边说边白了苏小弟一眼，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衣服走了。
　　天还未亮，醒过酒来的苏凉爸便躲了出去，他有些无法面对自己做下的这一切。他去镇上割了点排骨，又买了苏凉爱吃的水果回来。苏小弟看到他，“哼”了一声扭头跑了，苏凉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她嗫喏着嘴吧喊：“爸爸！”苏凉爸脸上讪讪地，想要摸摸她的脑袋，苏凉却轻轻的闪开了，苏凉爸的眼睛里无限惆怅和悔恨。他听到苏凉小声地说：“爸爸，你差点让我和小弟失去了妈妈！你拿什么赔我们？”苏凉爸无声地攥攥拳头，转身去了厨房。
　　就在爸爸妈妈的冷战中，在一些愁云惨淡里，苏凉开学了。她迫不及待地上学去了，走出了好远，回头，却发现苏小弟依旧站在原地，可怜兮兮、羡慕地望着她，她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就这样把小弟丢在了家里，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离着学校越近，她的脚步越是轻快，常昊和徐怀远在操场上打篮球，常昊眼尖地发现了她，他冲着徐怀远耸肩皱眉毛地做着鬼脸。徐怀远站定了回头，便看到了苏凉。她的脸红扑扑的，额头和鼻尖上汗津津的，有几缕发丝调皮的贴着，马尾辫一甩一甩，就像一根小皮鞭抽在他的心上，痒痒的麻麻的。他忽然有些害羞，猛的收回视线，转身投球，华丽丽的三分球，常昊喝了声：“好！”球却在篮框里转了两圈掉了下来。常昊哈哈大笑，徐怀远的脸红的像要冒火，下意识就去寻找苏凉的身影，却发现苏凉正跟司云帆说着什么。司云帆推着自行车站着，背包斜斜地挎在肩上，苏凉微微侧着身体，双手交叉在身后，俏皮地笑着。风轻柔地吹，阳光在他们的身上涂下一层金黄，那个画面那般温馨，刺痛了徐怀远的眼睛。他愤愤地把球把球上一掼：“不打了！”转身跑着回了教室。
　　转眼中，便入了冬。晚自习课上，不知是谁扔了个纸团给苏凉，苏凉拆开来看，上边写着：“看窗外！”苏凉扭头看出去，却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了，雪花飘啊飘，先是稀稀拉拉，慢慢的便是成片成片的落下。苏凉惊喜的叫了出来：“快看，下雪了！”同学们便一窝蜂地跑出门口，趴在栏杆上，苏凉用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雪花入手就化，凉沁沁的。她仰头望向天空，夜幕黑沉沉的，透出一种湛蓝色，雪花倾倾洒洒，就像是谁在天上撒下一瓢白面般。
　　忽然，肖悦拉拉她的胳膊，附在她的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苏凉的脸便红透了，她迅速转身，遮遮掩掩地回了教室。司云帆和司云卿站在过道边上，苏凉闷闷地低着头往前冲，司云帆诧异地问：“哟，这是怎么了？”苏凉的头埋地更低了，她惶惶然地拨开司云帆两个，一头扎在了座位上，她像一只鸵鸟般趴在高高的书堆后面，脸上，脖子上火热一片。司云卿和司云帆对视一眼，司云卿回了座位，司云帆站在苏凉旁边，他敲敲桌子，问：“怎么了？”苏凉闷声闷气地说：“没怎么！”苏凉觉得丢死人了，好朋友怎么说来就来了呢？她一动不敢动地在座位上待着。
　　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苏凉让肖悦去宿舍给她取件长衣服来，肖悦答应一声走了。苏凉钉在座位上依旧没有动。司云帆问她：“怎么还不回去，一会就剩你自己往回走了，不害怕？”苏凉有点忐忑地望望外边的天，雪依旧在下，夜幕更黑了。苏凉咽了口口水，她说：“没事，我再看会书，一会再走。”司云帆却在旁边坐了下来：“我陪你！”苏凉为难地“啊？”了一声。徐怀远坐在旁边也没有走，他假装在看书，耳朵却支地高高地听着，他终于忍不住了，啪的合上书本气急败坏地走了。苏凉有些莫名其妙，司云帆则是眯了眯眼。
　　时间滴滴答答，教室里只剩了她和司云帆两个，她的心里是甜蜜的，却又是忐忑而尴尬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场面，她局促难安着。
　　肖悦拎着一件衣服出现在教室门口，看到司云帆也在，她有些惊讶的看了苏凉一眼，苏凉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苏凉说：“司云帆，肖悦陪我，你回去吧！”司云帆伸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外头雪大地滑的，去你们女生宿舍还得绕过半个校园，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回去吧。”苏凉有些傻眼，她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走，已经走到门口的司云帆回头：“走啊！”苏凉把衣服围在腰上，她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等等我们。”说完便去卫生角取抹布。司云帆若有所思的走回来，肖悦忙挡在他的身前，他的视线漫过肖悦的头顶看到了凳子上的血迹，一下恍然，他的脸腾的红了。他狼狈地转身：“我……我去楼下等你们！”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苏凉的脸窘的通红，肖悦却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第二天的体育课因为下雪的原因取消了，改为自由活动，同学们在教室里打闹着。苏凉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她肚子疼的厉害。徐怀远倒了杯热水给她，常昊看不得她蔫蔫的样子，便故意惹她，他蹭着桌子往后靠，书堆倒了，砸在苏凉头上，苏凉拣起一本书往常昊身上扔去，常昊已跳着跑走了。
　　苏凉经常的会想起那段时光，那时候以为可以肆意挥霍的青春啊，终于成了今天的奢望。
　　谢芙蓉到处宣扬着自己要转学了，走艺考，临走之前她约了司云帆出去，两个人谈了好久才回来。回来的司云帆冷冷地盯视着苏凉，眸子里光彩幻灭，星云流转，苏凉有些莫名其妙。司云帆开始跟苏凉作对，他会在经过苏凉旁边的时候，故意碰倒她的书桌。苏凉找不到自己的笔记本了，会在垃圾桶里拎出来。苏凉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怎么惹到他了，她独自难过而忧伤着。期间，江南来看过苏凉几次，每次来都会给她带资料，带些好吃的。然后，谢芙蓉便回来了，司云帆去接的，谢芙蓉成了司云帆的女朋友，大家都那样传着。
　　陆展航找司云帆谈话了，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谈话的第二天，司云帆便被罢免了班长一职，由徐怀远顶替。司云帆的成绩急速下滑，他开始旷课，睡觉，打群架。看着这样的司云帆，苏凉心里很难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口太堵了。她尝试找司云帆谈话，司云帆却用冷如千年冰潭的目光看着她说：“快别猫哭耗子假伤心了，你是我的谁啊？要你来管我？”苏凉的脸上血色褪尽，伤心地走了。
　　然后，司云帆有一个礼拜没有上学，听司云卿说他生病了，病得很厉害，再然后便听说他要退学了。
　　苏凉郁郁寡欢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她觉得自己八成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