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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垒河(十二)

作品名称:木垒河      作者:累了请抽支烟      发布时间:2010-09-14 08:53:13      字数:4208

魏宗寿翻看着魏啸才带回来的两个麻袋。袋口缝隙里露出的药材,好像是柴胡,麻袋底上的豁口里是甘草。魏宗寿就想把东西都倒出来整理一下。麻袋里的药材才抖出一半,有几个油纸包掉出来。魏宗寿疑惑地拿起油纸包在手里掂量着,沉甸甸的,解开绑扎的细麻绳,才打开一半,他的心就狂跳起来。油纸包里黑糊糊地一团,他扣起一些,在手指间捻了捻,放在鼻子下闻闻。“烟土!”他轻呼一声,愣怔地站在当地,手禁不住轻轻地抖起来。半晌,才醒悟似的,转身四下里察看了一番,又匆匆忙忙地打开另一个麻袋。在这里面他找到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大洋,有百十多块。他把油纸包都归拢到一起,数了数。“六个,一个该有五十两,那六个就是三百两。”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慢慢地坐在麻袋上。他的脸上是又惊又喜又紧张地神色,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像是要跳出来。魏宗寿舔了舔因紧张而发干的嘴唇,咽口唾沫,嘴里也是干涩涩的,什么也没有咽下去。

魏啸才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爬起身。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赖在被窝里不想动弹。闭着眼睛躺在被窝里想着这些天的经历。这些经历就像做梦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过。还有湘绣,一个精灵似的附着在他生命里的女人,不时地从他的灵魂深处挣脱出来,拨动一下他将要宁静地心弦,让他无法正视时时晃动在他眼前的女人。他明白他对于汪秀英的重要,他昨天回来第一眼看到汪秀英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在这个女人心中的位置。汪秀英憔悴地脸上漾溢着地惊喜以及纷乱的头发无不让他感到心悸。魏啸才最初见到汪秀英畏惧地、怯懦地、小心翼翼地样子时,那种莫名的兴奋和主宰的感觉已经渐渐远去,代之而来的是深深地茫然、落寞和哀叹。在这茫然、落寞和哀叹里又时常钻出湘绣调皮的歪着头笑他的影子。
魏啸才伸了个懒腰,四肢舒展着躺在炕上。经历了这次生死之后,他突然对生活或者是生命有了一种新的感受,但这新的感受究竟是什么,他说不清楚。似乎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又不尽然。总觉得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当他要探究这冲动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又觉得茫然而了无头绪。
因为丈夫的归来,汪秀英心里装满了喜悦,帮着婆婆欢欢实实地忙碌着。她进屋看了丈夫两次。她悄悄地凑近魏啸才。见丈夫睡得很安静,忍不住地想伸手去抚摸一下丈夫黑瘦的脸,手伸到半途中,又停下,使劲地抿一下嘴,缩回来手,蹑手蹑脚地退出去,轻轻地带上门。从昨天见到魏啸才的那一刻起,这个女人就沉浸在难以抑制的兴奋中。多少年来,从她第一次许配人家,到真真切切地嫁给魏啸才,她都没有现在的这种既踏实又幸福的感觉,一种真正的可以依靠的感觉。好多次,她都梦到魏啸才弃她而去,去找那个她不曾见过面的女人;或者是自己一脚踩空,掉入万丈深渊;或者是被前面的几个短命的未婚夫婿追得无处可逃。每次她都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然后听着丈夫的鼾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直到天明。现在,丢了的丈夫又回来了,之间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可对汪秀英来说,这是在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的又一次生命。一次新的生命!她的心终于有了一种归属、踏实、依靠的感觉。
汪秀英透着两团红晕的白净的脸沐在初夏的阳光里,脚步轻快地来回奔忙着。
魏啸才从炕上爬起来,匆匆地往肚子里塞了些东西,就走出院子去看天茂。
天茂依然躺在炕上,胳膊上缠着夹板,脸颊上有一块很大的擦伤,已经结了厚厚的痂。见魏啸才进来,皱着眉,咧了一下嘴,算是招呼了魏啸才。
魏啸才把带来的两包点心甩在天茂的手边,斜着屁股坐在炕沿上。“你狗日的虽说断了胳膊,可比我好多了,我差点死在外边。”
“那你现在还不是回来了!”
“老子命硬,阎王不敢要!哈哈哈!”
魏啸才坐了一会儿,看天茂妈进来给天茂喂饭就告辞出来。站在街上望了望,甩甩头,去了西街回族人的杂碎馆。还是一个羊头,一盘肚丝,二两高粱烧。

那天晚上,当魏宗寿父子坐在油灯下,面对那些烟土的时候,真的是一筹莫展了。他们都明白这些东西的价值,也明白这些东西一旦变成黄金白银大洋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个家庭的意义。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它变成实实在在的黄金白银大洋!对此,他们谁都没有经验,没有主意。杨督军是禁烟的,私贩烟土抓住是要坐牢要杀头的。虽然暗地里还是有很多人在偷吸大烟和冒险私贩烟土,可他们又到哪里去找这些偷吸大烟和私贩烟土的人?
“去找你舅商量一下吧?”闷了半晌,魏宗寿想起肖先生,试探地问魏啸才。
“他有啥办法?”魏啸才不屑地嗤了一声。
“那你说咋办?”魏宗寿有些不悦。
魏啸才望一眼他大,一甩手,径自走出屋子。
魏宗寿张着嘴,望着走出屋子的儿子,咣当一声甩上门,才嘟哝了一句。“犟驴!”他又闷闷地坐了半晌,叹息着爬上炕,闷头睡下。
因为魏啸才的失踪,走失了两骆驼的绒毛,算是损失了带去青鞠梠山的一驼货。走失了两匹骆驼,又捡回了两匹,除了烟土还有百十块大洋,也算是赚大了。前面因为寻找失踪的魏啸才,耽搁了这些时日,现在,魏啸才回来了,魏宗寿决定和儿子再去一趟青鞠梠山,拿回撂在那里的畜产品,清理一下剩余的货,如果方便的话再用大洋收一些,也好给奇台的天兴行交差。
父子俩准备了一番,几天后,起程去了青鞠梠山。
吐尔逊见到魏啸才,扑上前一把抱住他,使劲地摇晃着。“你丢掉了,我们着实害怕了,再看不见你了还想的。”
魏啸才哈哈笑着,学着吐尔逊的腔调。“我们嘛厉害的很,胡大嘛不要。”
吐尔逊哈哈笑着捣了魏啸才一拳。第二天他找了人代他放牧,自己帮了魏家父子两天。他出去把远近的牧民都招呼来了。魏家父子剩余在这里的货和带来的银元很快变成了绒毛兽皮。吐尔逊又帮着租了几匹骆驼,把货物都打包好,送魏家父子离开。
魏啸才走的时候,把剩下的几瓶酒留给吐尔逊,吐尔逊笑笑,收下了。他把魏啸才拉到自己的马跟前,指了指马。“这个嘛你拿上。”魏啸才推辞了半天,吐尔逊有点恼了。“我们嘛兄弟一样,你这个样子嘛,我们跟前你看不起了,兄弟也不是了!”
魏啸才很为难地样子,想了想冲他大道:“大--你把那些茶叶拿来。”
魏宗寿倒腾了半天,从袋子里抽出一块茶叶放在脚下,就准备扎起袋口。魏啸才奔过去,从他大手里一把夺过整个袋子,瞪了他大一眼,提着袋子走到吐尔逊跟前。“你---”魏啸才用食指戳了一下吐尔逊的胸口。“我的哥哥,这个嘛你拿上,马我拿上。”
两个人对视着,半晌,拍着对方的胳膊哈哈大笑。

魏宗寿父子从青鞠梠山回来,接着就去了奇台。交了货,清了帐,又拿了两驮货。一切完事后,父子三人聚到一家小酒馆里,商量怎么弄那些烟土,三人都愣怔着,想不出办法。
魏啸才发急道:“算了!我看你们也想不出办法,我去弄吧,我还就不信了。”说着,看一眼魏宗寿和魏啸铭。“大,你和铭娃把这生意做好就行了,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们就别操心了。”
魏宗寿看魏啸才说的这么有把握,感到儿子说话的样子有点张扬了,斜睨了魏啸才一眼,又扫了一眼魏啸铭,闷头吃了一口菜,才抬起头。“娃娃!做人做事都一样,留三分余地,不要太张扬了。”说完,微微撇着嘴冲魏啸才扬了扬下巴。“我啊,活到现在这个份上,才闻到点做人处事的道理噢!”这是自魏啸才结婚后,魏宗寿第一次给儿子说这么多的话。他不想让魏啸铭看到他在魏啸才面前没有一点父亲的威严。
魏啸才愣了一下,要说啥,张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撇着嘴甩一下头,大大地吃一口菜,又不甘心似的撩起眼皮,瞥了他大一眼。
魏宗寿看儿子对他的话表示不屑,脸沉了一下,眼角瞟到魏啸铭正紧张地看着自己,冲魏啸铭咧了咧嘴。“快吃吧!”他把筷子朝桌子上的菜点了一下。“快吃吧!”但魏啸才的眼神还是让魏宗寿的心里动了一下。他觉得魏啸才经历了这次生死之后,确实变了,虽然做事说话,依然张扬,但少了些稚气,多了些霸气。

魏啸才回到木垒河的当天下午就去找赵四成。
赵四成见到魏啸才,一脚踢过来。“你狗日的回来也不给我说一声,害得我跑你们家几趟。”
魏啸才往旁边一闪,躲开赵四成。“嘿嘿,哥,我不是才回来嘛,才从奇台交货回来。”
赵四成还是抓住魏啸才的胳膊,抬腿一脚踢在魏啸才的屁股上。“妈妈的,我不踢你一下心里难受,你娃娃还成了人了。”
魏啸才抓住赵四成的双手,笑嘻嘻地说:“哥,哥,我哪敢在你跟前逞日能呢?”
“说吧!咋想起我的?”
“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喝酒吧!我请你,咋样?”
赵四成沉吟了一下。“还是我请你吧!”
“我请!”
“跟我还犟?捡着元宝啦?能逞的你!”
魏啸才紧抿着嘴,使劲地点着头,左右望望,又神秘地一笑。“走吧!哥!”
两人在西街的南来顺饭庄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两荤两素,要了一斤高粱烧。伙计点了菜,倒了茶就走开了。赵四成盯着魏啸才的嘴,等着他开口。
魏啸才却瞪着窗外拉起了闲话。“哥,我们有日子没见了吧?”窗外是棵老榆树,夕阳透过树荫射进来,一股清爽的暖意撒在桌面上。
赵四成在桌子下踢了魏啸才一脚。“狗日的,买啥关子,快说!”
魏啸才沉吟了一下,往赵四成跟前凑了凑,压低嗓子。“哥,我捡了些---”魏啸才正要说,看伙计端了酒菜过来,又打住。
“捡了些啥?元宝?”抬头看伙计来了,瞪了魏啸才一眼,吧嗒吧嗒嘴。
伙计摆好酒菜,说了声慢用,走开。魏啸才才接着说道:“我捡了些烟土!”
“啥?”赵四成惊咋咋地叫了一声。“烟--”看魏啸才瞪他,看看四周,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我想请你帮忙!”
“……”
“卖了它!”
赵四成端起酒冲魏啸才扬了扬,抿了一口,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咋卖?兄弟,这可是犯法的事呢,你不怕?”
魏啸才一下坐起来,瞪大眼睛。“你---”他忽然觉得声音大了,四下望望,又压声道:“你不帮我?”说完紧张地盯着赵四成。
赵四成忍住笑,慢条斯理地道:“咋帮?这可是轻了坐牢重了掉脑袋的事,咋帮?”
魏啸才撇撇嘴,把一只脚抬起来放在椅子上,端起酒喝了一口,又大大地吃口菜,梗着脖子。“就当我没说。”
赵四成看魏啸才真急了,忍不住噗嗤笑了。“你看你,你看你,我能不帮你?”端起酒杯冲魏啸才一举。“来来来,干了这杯!”一仰脖子,把酒倒进嘴里。“不过,兄弟,这事还真不好帮,弄不好要出事的,还是大事。”
“小事我还找你?”魏啸才嘟哝了一句。
赵四成笑笑。“这事我也弄球不清门道,稍停几天,我先打听打听,咋样?”
“这还差不多,不过,哥,亏不了你!”
“兄弟这话就说差了,我不冲你这,帮就是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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