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四队没有公路与对面的公路对接，每次收猪都要或抬或赶，费力不说，还很麻烦。等到乡政府终于同意修路时，全体村民是热情高涨，纷纷出钱出力。修路架桥在一个月内就基本完成了路基的建设，进入了最后的全线铺沙打滚碾压工作。
　　已多时没有回家的文小利，突突的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回来了，车后架上还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看到正在干活的乡亲父老，他高兴地下了车，从胸前的黑色皮包里，掏出几包从广东那边带过来的“红双喜”香烟，逐个发放。又掏出一千块钱交到七爷爷手中说：“七爷爷，修路时我碰巧不在家，没有出力，这点钱算我另外的补偿，请您收下。”
　　七爷与大家都说：“你家的的份子钱都交了，你爸也完成了任务。”
　　他大手一挥说：“这是我应该作出的一点心意。关键是这条路修好了，比什么都强，这是一条以我们这里为起点，连接外面世界的致富路！”
　　七爷高兴的说：“好啊，你说的和天鸿说的一样，天鸿听到家里修路，赶紧寄来了三千块钱，在信里也这样说。”
　　他又拍了拍电视机，对一旁的父亲说：“爸，从今往后啊，您就在家看看电视得了。我再也不会让您去搞那些鬼把戏了，等一下我回去就要把您那些玩意给烧了，嘿嘿。”
　　文小利笑了笑，故意装着没看见已经拉下脸的父亲，继续对大伙说：“大家若是不嫌弃，晚上就到我家看电视去。这段时间电视里天天晚上放连续剧《霍元甲》，很好看的。这回不是‘原光照’了，电视比那玩意不知好看多少倍了，简直没法比！要真有那么神奇的法术，我什么都不想做了，立马给两千块钱拜师，将这神奇的法术发扬光大！那国家的公安部门就不用参与破案了。说真的，当年一屋子的人，都能看见他大拇指上有人影，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就是我一个人什么也没看见。当时我好奇怪啊，怎么我爸这么聪明，他儿子就这么笨呢？”
　　文半仙在儿子的调侃和大家的哄笑中，哭笑不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大骂儿子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杂种，不过大家都能从他的骂声中品味出得意与满足。
　　也是从那时开始，没了工具的文半仙就再也不外出干那营生了。他也没空了，每天晚上来他家看电视的人是一大堆，把堂屋里挤得满满的。夏天就干脆把电视机放在外面的地坪里，烧好茶水摆上烟，招待前来看电视的乡亲。他经常和大家说，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将来都会是“家家户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人人骑铁马，户户‘鬼’唱歌。”摩托车比马跑得还快，这电视机就这么大点的盒子，里面能装那么多的东西。
　　时间飞快的流逝，又过去了两年。乡村里出现了大规模的建造楼房的热潮，一栋接一栋的款式各异的两层小楼房如雨后春笋般的升了起来。在基建工地帮人开货车运输各种建材的童强，经常开着大货车帮队里建房的人家送水泥。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队上的村民省钱省时间，谁家要建房，事先给海六子或高大为去一个信，他们就会和工地的采购打一声招呼，派强子把水泥运回来。湘乡棋梓桥水泥厂的水泥以其过硬的质量早已是名声在外了，每家每户建房时都想买该厂的水泥。而时下厂里的水泥除了要满足大批量的出口之外，对本土突然出现的需求量急增可能有些估计不足，就出现了水泥供不应求的局面。村民兜里揣着钞票直接去厂里购买水泥时，往往出现无法开到购票单的情况，有时为了购买一车水泥，要等上好几天。而基建队有它的供货渠道，同样品牌的水泥存在着可观的差价。因此强子就会利用空余的时间经常回来送水泥。
　　这天晚上，强子刚刚缷完水泥把车开回自家屋前，准备在家住一晚，打算明天一早再赶回工地。他正和妈妈单丽说着话时，屋外传来了摩托车的喇叭声，他出门一看，原来是文小利骑着摩托来了。两个从小就臭味相投的玩伴一见面就免不了要相互调侃一番，文小利从他打小就称呼丽妈的手里接过茶杯，吹了吹，小小的扪了一口，就对强子开门见山的说：“强子，把你的工作辞了，跟哥哥一起干！保证比你现在赚的这点工资强！”他在强子面前一直以哥哥自居，虽然强子从未叫过他。
　　强子当下就问：“文大老板，我怎么跟你干！我又不会做生意，只会握着个方向盘开车。”
　　文小利道：“我就是看中你这一点！你听哥跟你说，原先帮我们运送牲猪的小田，家里有两台专门送牲猪的大货车，这些年他赚大发了，要和朋友去开什么公司，就想着把大货车卖掉。我就寻思着想把他的车买下，我和林叔商议了，林叔也赞成，他提议合伙买下来经营。问题是我们都不会开呀，我手里连个摩托车驾证都没有！我就想到了老弟你啦！我已经和林叔商量好了，干脆三人合伙投资买下一台车。你不知道，广东深圳那边大搞开发，牲猪的需求量真是大大的。还有就是现在全国掀起的经商热潮，物资的流通渠道远远不能满足现状了，我们每次回来，司机小田都要帮人带货物回我们这边，除了我们给他的佣金，还能带回头货，他是两头赚。过一段时间我也打算去报名学驾驶，以后就不用你一个人开了，跑长途一个人确实有些辛苦。你看哥的主意怎样？”
　　强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文小利兴奋的擂了强子一拳：“我就知道我兄弟会答应的！从此以后，我们兄弟两个就携手奔小康，丽妈，您就在家等着享福吧！”
　　
　　正当文小利他们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父亲文半仙却出事了。
　　当初文小利买回第一台黑白电视机的那个晚上，开玩笑的对父亲说：爸，您把经纪人干好，别的不说，您想吃的红烧肉和扣肉，可以想吃就吃，不用心疼那几个钱。
　　也正因为儿子的这句玩笑话，在以后的几年里，一辈子就有些嘴馋，觉得以前在大集体时就没吃过几餐痛快的饱饭的文半仙，又在劳教所过了三年清苦的生活，一直以为自己真是亏大了。又想着自己三十好几才结婚生子，这辈子过得真是窝囊。好在老天没有绝人之意，让他有一个会赚钱的儿子。现在有钱了，就到了该好好补偿一下自己了，也让妻儿好好享受生活。在他的眼里，现在唯有大鱼大肉方能弥补过去所遭受的艰难困苦。他摸着兜里鼓鼓囊囊的钱包，每天都往屠夫家跑。五花肉是他的最爱，尽素肉他还不喜欢，家里是顿顿不缺肉，喝上二两米酒，打着惬意而满足的饱嗝，他感觉神仙们过的日子应该也不过如此了。他原来痩削的脸颊变得丰满红润，尖尖的下巴不但圆润还长出了双下巴，肚皮也是越来越大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走路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有些气喘头晕，耳朵里也时常呜呜的叫，开始他还没在意。到后来头晕越发厉害，到七爷儿子正阳的诊所一检查，正阳帮他量了血压后，很严肃的告诉他，说他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并在饮食方面提出来很多的建议，其中就包括了肥肉！这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没有了肉怎么行啊！管他呢，不信邪的他是一边吃着肉，一边吃着正阳发给他的降压药。
　　两年后的一个下午，他好端端的站在台阶边，看着新建的楼房，心里想着该给儿子说一名亲事了，两个女儿又去了深圳打工，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冷清得很。从来不管事的老伴，只是恪尽职守的喂牛，家中的大小事务不能与他有半点的交流和沟通。正想着呢，他忽然觉得头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一个屁股蹲就坐了下去，倒在了地上就再也没醒来，那年他刚刚六十岁！
　　火急火燎地赶回的文小利按家乡的习俗，热热闹闹的给父亲办理了丧事。有道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在帮文小利办理父亲的丧事过程中，老林和强子是竭尽全力帮忙，连着几个昼夜没有休息好，强子年轻倒是没事，快五十了又拖着一个肥胖身躯的老林就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在回家的地三天，突发脑溢血，好在送医及时，留下了一条性命，但是变成了全身瘫痪的植物人。文小利知道这一切都与自己有关，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此时老林唯一的儿子正上高中，照顾病人的重担就落在了妻子黄大姐一人身上。体型壮实高大的老林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为了防止他生褥疮，给他翻身擦洗成了黄大姐每天最辛苦最艰难的事。
　　文小利隔不了几天就去她家帮忙，并对黄大姐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后收购牲猪不用黄大姐担心，每送一回牲猪所得到的利润还和以前一样三人平摊。他能和黄大姐说出这番话的底气来自于好兄弟强子的支持，他试着和强子商量今后老林不能参加生意的事务时，强子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今后利润分摊的事么？还能怎样！一切照旧呗！林叔不能来，他的股份还在，不就是你我多出一点力气么，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告诉黄姨，让她安心照顾林叔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用她操心，钱也不会少一分。”
　　一旁的母亲单丽听完儿子掷地有声的回答，也欣慰的说：“嗯，这才是海六子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