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文小利自从和强子俩人把革委会林主任摔伤，接着又从大人们的口里知道了结果之后，他吓坏了！怎么也没想到林主任会摔成那样！十二岁的他刚开始还不理解瘫痪是什么意思，又不敢随便去问别人。
　　在极度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中，他把强子叫了过来，确定他没有对任何人泄露两人的秘密。比强子大了三岁的他，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再三的叮嘱强子：“如果让人知道了，我们两人都会被枪毙的。”
　　强子瑟瑟的问：“什么叫瘫痪呀。”小利摸了摸头，不知如何回答。他突然灵机一动，从抽屉里找出他没用过几回的小字典，费了好一阵功夫，从字典里找到了瘫痪一词，字典给的解释是——神经机能发生障碍，肢体不能活动。前面的八个字他们不懂，后面的六个字却知道意思。他寻思肢体就是手脚喽，就是手脚不能动弹嘛，又不是死了，活该！四叔他们两条命呢！这样想着他心里忽然有些释然，没有先前那么的紧张了。不过他还是警告强子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是九岁的强子那能守得住这秘密呢，毕竟只比他大三岁的文小利，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还不是很重。他一得意就忘了形，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宋天鸿。倒是宋天鸿的嘱咐起了作用，以后强子再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一年中，心中一直忐忑的文小利再没有到公社后面那个水塘里去过了。当他父亲偷谷的事情东窗事发之后，家里的天一下就塌了。好在六叔和七爷爷他们对他家很照顾，没让他们一家老少挨饿，当六叔提着猪油送过来时，他就想着该怎样赚些钱，把猪油钱给六叔送过去。他再也不去学校读书，参加队上的集体劳动赚工分，他虽然没多大的力气，但很努力，不偷懒！六叔在社员会上提议给他一个妇女的工分，队上没有一个人反对，他当时坐在一个黑黑的角落里，那一刻他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他知道除了大家对他的表现满意之外，更多的是照顾。
　　从开春开始听到青蛙的叫声起，只要是天上没有下雨的晚上，他都会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肩上挎一个系着细绳的尿素袋子出去，四乡八邻的山塘水坝都有他留下的足迹。他抓青蛙不用工具，青蛙很少能逃过他动作敏捷的四肢。他把卖青蛙赚来的钱去六叔家还猪油钱时，六叔问明了钱的来历之后告诉他，猪油钱是集体的，队上领导小组商议过了的，不用还。并嘱咐他留着家用——小处的作用是每月的火柴，食盐要用钱，大处是一家人逢年过节时买东买西，添置衣服鞋袜，添置农具和年迈的奶奶有个三病两痛的等等都要用钱。他记得奶奶生日的先天下午，淑芬姨把他叫到家里，把三斤好白好白的面条送给他，说是大为叔知道他奶奶的生日，让她送给他的。他还记得奶奶过世时，队上的人都从家里吃过饭之后，再来帮他家料理丧事，缺少的东西都从各家带来。没在他家吃过一餐饭的乡亲，却都包了随礼的包封，奶奶的灵柩出殡时，队里出钱请来了响器班子，吹吹打打送奶奶登上龙山，他跪在众乡亲面前，代替父亲拜谢各位的恩情。
　　第二年的一天晚上，他又来到了公社那个水塘——那事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已经不怕了。在他背着沉甸甸袋子上来时，肉食站的老林叫住了他，说要买他的青蛙。原来老林他们四个人在食品站打牌，从窗户里看见他在抓青蛙。老林过了称，把钱给了他。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帮他们把青蛙杀了，免得派一个人去收拾又耽误打牌，给他两块钱作为报酬。他当然答应了，手脚麻利的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弄好了。
　　老林拍着胸前女人般抖动的肉团说，他们吃肉都吃腻了，就想吃野味，以后有多少要多少，什么乌龟王八蛇他们都要。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会不会煮饭，他底气十足说当然会！老林胖嘟嘟的大手一挥，你干脆帮我们把饭菜一起搞好，一起吃完再回去怎么样？
　　文小利一阵忙乎，香扑扑的一大盆青蛙肉就摆上了桌，老林拿出了米酒，几个人吃得酣畅淋漓。不喝酒的文小利盛了一碗饭，老林捏了捏他的瘦胳膊说：“多吃几碗，怎么这么瘦！有人问他是哪个大队的，他如实相告。”
　　老林大叫：“哈哈，你就是文半仙的儿子？你爸真聪明！能想出那样的办法。可惜用错了地方，也实在不划算，偷了四五百斤谷，要劳教三年！人呐，还是要走正道，吃得舒坦睡得安稳。”另外几个都说老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家里不缺那几把米，恐怕也不会去偷。那竹筒放了十多年了，为什么以前不偷？
　　老林就问了他家的情况，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难怪！”
　　另一个身材没有老林这么胖的叫老刘的人说：“去年你爸闹的那一出和公社林主任摔成残废两件事，成了全公社的新闻！被人传说得比样板戏还精彩。”
　　老林马上接了过来：“那个不能说是精彩，精彩的是马部长用枪指着一丝不挂的康秀珍的奶子。至于那个林畜生，活该！他是作恶多端，老天给他的报应！真他妈玷污了我们老林家的名声！”
　　吃过之后，大家都打着饱嗝。他们四人是青蛙和酒胀饱的，而文小利是饭胀饱的，老林一个劲的要他多吃。几个人都说他炒的青蛙味道好，下回有了青蛙就直接送过来，大家一起吃喝个痛快！老林在他临走前，把当天还没有卖完的上十斤猪油渣给了文小利，并告诉他，这些猪油渣，都没有煎干的，颜色发白，里面还含有不少的猪油。回去放到锅里先用水闷一会，再用小火慢慢的煎，等油渣金黄了就行，还能煎出好几斤猪油，渣子加点辣椒还可以当菜吃！
　　一来二去的，文小利和肉食站的几个人就彻底的混熟了。他们都喜欢手脚麻利勤劳肯干的文小利。老林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老林全名叫林建新，他性格比较随和，爱喝点小酒，晚上喜欢和肉食站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牌，玩累了就搞夜宵胡吃海喝，醉了之后，大家一起发发牢骚，讲讲笑话，内容包罗天地，无所不讲无所不说。
　　文小利从他们的酒后之言中，知道了公社的林主任名叫林友全。林友全与林建新没有一点瓜葛，只是共一个林字而已。他的好色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会利用一切机会不放过任何一个他看上的女人。有人风传老林的老婆供销社的黄大姐，也和林友全有说不清的关系。老林很窝火，向老婆求证真假。性格耿直嘴上留不住话的黄大姐气得胸前的两坨肉一上一下的震颤着，大声的对着他咆哮:“你也相信这些嚼舌头的话？你还没死呢，我去找他？他那玩意上有朵花？”但是无风不起浪，有些惧内的老林因此恨死了林友全。
　　文小利听说了这么一出，马上联想到去年林友全收缴他的青蛙后，和一个没穿上衣的女人一起吃青蛙的情景，只是当时他只瞄了一眼，没看清女人的具体相貌。他仔细观察过黄大姐，觉得有点像又不像，没有十足的把握。当然，即使他看清楚了，能够证明是她，他也不敢说，而且他还知道在老婆面前，老林是个敢怒不敢言的主。
　　一场变革很快就摆在了老林他们面前，以前是社员们把猪用独轮的架子车送到肉食站来，主动权全在肉食站。包产到户之后，大家的猪不再往肉食站送了，开始有外地来的猪贩开着大卡车到处收购牲猪，曾经让人无比羡慕的肉食站被迫解散了。老林自然不甘自家门前的生意都让别人来做，钱揣进了外地人的腰包。夫妻俩一商议，决定自家收购牲猪。他们觉得文小利这个半大小伙子，脑子灵活肯吃苦。最主要的原因是，文小利单纯讲义气，不像他们周围的熟人和亲戚朋友那样世故，无论什么事只能沾光占便宜，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深思熟虑之后老林就决定邀他一起干。从未出过远门的文小利在老林的带领下，到广州转了一圈，走遍了许多牲猪屠宰点，了解了行情。老林充分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以两人的名义在乡信用社贷了几千快钱做为前期的启动资金。因为家家户户有了余粮，养猪的势头正旺。
　　文小利刚开始完全是凭着一股子赚钱的热情和欲望加入到老林的行列，以至于和老林到信用社贷款，在贷款单上签字时，也没有意识到如果生意失败了，他将负担几千块钱的债务。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被老林领上了道，几年后他和强子合伙做生意时，再谈及当初的感受时，强子都笑称他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文半仙听完儿子的叙述完整个过程，他才明白成天不归家的儿子成天的泡在肉食站，没想到他竟有如此的好运气，能碰上老林这样的贵人。让他服气的是这小子的胆大包天，竟然敢在他这个父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去信用社贷款！当然他知道这些都是老林运作的，不然一个未满十八岁的青皮后生，随你到哪里都无法贷到款。他不禁感慨，现在的世道真的是大变样，联想到当年自己为了养活一家人，苦费心机，耍尽了小聪明，结果弄得自己灰头土脸鸡飞蛋打，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想起来真是不值。唉，只要这小子走正道，就随他去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