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在自家田里转了一圈回到家的文半仙，一进家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儿子刚才还穿在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挂在了大门旁的竹竿上。小利端着妹妹的镜子和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大门口小心地梳理着满头的卷毛。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没好气的冲儿子嘟哝着：“这阿飞的样子就这么好看？”
　　没想到文小利冲他像姑娘一样莞尔一笑：“哎呀，爸，你不懂，这叫潮流！你放心，你儿子不会去做流氓阿飞的！我干的都是正事！”
　　忽然有一天，文小利肩背一杆大称，领着两个人，挨家挨户的收购牲猪。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提包的人，不是以前公社食品站的老林么，这老林就是公社供销社黄大姐的老公。文小利怎么就和他们合伙做起了生意？大家有些懵懵的，既佩服又羡慕文小利竟能跟着他们这些大老板赚大钱。
　　文小利一路上见人就敬烟，嘴里像含着蜜笑容可掬的大叔大婶，三爷爷四奶奶的叫着：“大量收购牲猪哇，付现款啊！”他领着老林他们率先来到自家的猪圈，让老林他们先看了看猪，然后就征求父亲的意见，半仙和老林谈妥了价钱，然后就是捆猪过称算账给钱，干脆利落的一气呵成。
　　文小利把钞票塞进半仙的手里：“爸，钱呢，您就数清楚了，我们出了门可就不包了。还有您得帮我们把猪赶到对面的马路上。队上要计划修马路才行，现在太不方便了。”
　　旁边有人打趣：“等你赚了大钱再说吧。”
　　文小利马上答道：“不要等我赚了什么大钱才搞，现在就完全可以开始搞了。要致富先修路，修好了路，买进卖出的多方便，这个道理太简单了。要捐钱的话，我是第一个报名。还有六叔和大为叔他们绝对不会含糊，都会捐款的。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没有办不成的事。”
　　围观的人都认可他的意见。
　　看着儿子他们载着满满一车牲猪的大卡车飞驰而去的背影，文半仙的心里涌起一种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觉。他一下就觉得儿子长大了，虽然他还刚满十七岁。那天他去海六子家表达感激和谢意时，海六子夫妇异口同声的告诉他，马看蹄爪，人看积小。小利这孩子是块好料！脑瓜子灵泛，勤劳肯干又懂事，会抓钱。这几年啊，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在家里充当着顶梁柱，家里的大小事务，竟安排得有模有样！他们夫妻俩的夸奖，听得他鼻子酸酸的。
　　四五天后，儿子小利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大块带皮的五花肉。他盯着儿子喜气洋洋的脸问道：'这不时不节的，买这么多肉干嘛？有朋友来玩呀？”他口中所说的朋友是指老林他们那些老板，因为早几天收猪时，老林对他说过的，他们和小利是很好的朋友，好哥们，以后少不了要来府上玩的。他当时确实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忙不迭的表示欢迎。
　　文小利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钞票交到他手上：“哪里有什么朋友来！自家人吃啊！您不是喜欢吃红烧肉么，我特意买的五花肉呢。您说吧，是红烧还是做扣肉？您先去把钱存到村上信用社吧，我来做菜。您要快点回来，我还有事让您做呢。”
　　晚饭时，文半仙喝着自己酿制的米酒，吃着儿子炒得香喷喷的红烧肉，想着刚存进信用社的那几千块钱时，连信用社老潘都用从未有过的亲切和钦羡的口吻和他问长问短的拉起了家常，他也异常热乎的有问必答，一股子惬意劲毫不掩饰的都写在了脸上。
　　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细细的汗珠问儿子：“你先前说有事让我做，是什么事啊!”
　　儿子咽下最后一口饭，不急着回答父亲的话，他喝了一大碗开水，咂了咂嘴，看着父亲说：“让您做的这事很简单。我估计这四乡八邻的，您都熟悉，想让您帮我们挨家挨户的打探，谁家有猪，愿意卖的，您就每一头给他两块钱定金。给您的劳务费是每一头三块钱，您觉得怎样?”
　　他喜上眉梢的答应：“那有什么不行的！这方圆几里哪个沟沟坎坎我不熟悉！只是我帮你们做事，还收钱的话，不太合适吧，我不要钱帮你们跑跑腿，也没事。如今又不用天天出工，家里有你妈和晓敏小球三个呢，多的是空余时间，免得见了林老板难为情啊！”
　　儿子的眉毛扬了扬说：“傻呀！有钱不赚？您付出了就得有报酬，也没有人说您闲话。再说了，我们要在周围几个乡都物色几个您这样的人，叫做经纪人。我看呐，爸，得让晓敏和小球用心读她们的书，不让她们做家务了，现在的学校不比以前了，学生都不用出去搞什么劳什子勤工俭学了。家里呢，猪就干脆别养了，养猪太费事，利润还不高。您算过账没有，除了吃掉大量的谷，还要种大量的蔬菜，还得上山砍柴煮猪潲，除掉这些成本，还能在每一头猪身上赚到多少钱？您先去存的钱，要养多少头猪才能赚得到？照我们这样一栏养五六头，我想应该要几年哩，我才用了几天时间呀。以后您当了经纪人，更没多少时间了，妹妹她们要读书，我妈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干脆养两头性子温驯的牛，省事多了，可以给牛适当的喂些谷粉长膘，只要注意别缺水就行。关键的一条是，现在的人都是想方设法的赚钱，将来的生活水平一定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以后牛肉的价格肯定要比猪肉的价格高出几倍来。”
　　已是红光满面的文半仙听儿子这么一算账，真是茅塞顿开！他眉飞色舞的拍了一下膝盖说：“好哩！臭小子，从今往后，爸就听你的！”
　　他的失态引得一家人都笑逐颜开，连脑子不太好使的老婆都用从未有过的嗔怪口气骂他是神经病！
　　文小利抬头望了望黑幽幽屋顶接着说：“爸，我还有一个想法呢。”
　　文半仙的眼睛里满是期望的看着儿子：“什么想法，你说！”
　　文小利微笑着说：“明年吧，我想开始请人做红砖坯子。我们屋后的黄土挺细的，适合做红砖。先把砖坯子搞好了，到时去涟源那边买一大卡车煤，就可以装窑烧制了，如今县城周边的郊区，许多人都在自家烧砖，成本比买现成的要低很多，两年的时间就有新楼房住。”
　　文半仙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呵呵，儿子嘢，你还有这打算？”
　　儿子充满信心的回答：“当然!现在那小学生的课本上，不是说要让农村里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么，现在电不是用上啦，再不用点煤油灯了。您是没到外面去看，现在经济条件好的地方，都在大建私人楼房。六叔和大为叔两家早就有这个念头，就是我们队上还没有修通公路，不方便拖东西进来。”
　　半仙点了点头说：“你那天提到了修路的事，也有很多人有这个想法。七爷爷说，他早就给乡政府国土所打了申请报告，就是到现在还没有答复。”
　　文小利说：“那就应该不会拖太久了，只要这路修通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建楼房。”看着躇踌满志的儿子，文半仙真是太兴奋了，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七岁的儿子竟能有这种头脑，他立刻想起海六子夫妇对他说过的话，看来还真是不假。或许正是自己这几年不在家，儿子过早的承担了家庭重担，生活迫使他早熟老练。曾经万念俱灰的他，没想到老天竟会让他拥有这么一个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却满脑子的发家致富，并开始付诸行动的儿子！
　　他趁着酒兴问儿子：“我们家和林老板无亲无故的，你怎么就和他搭上了这层关系？”
　　小利见一家人都吃完了，他娘默默的收拾起碗筷，两个妹妹坐在一边不动，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哥哥，等着他回答父亲的提问。他也知道妹妹们在父亲不在家的三年里，一直以来对他这个哥哥很依赖，又很信服，并且有些小小的崇拜。
　　他考虑到接下来向父亲叙述的经过，不想让她们知道。当即就对妹妹们说：“你们还不去做作业呀。”晓敏和小球互相看了一眼，冲他做了一个不乐意的鬼脸，最终还是磨磨蹭蹭的离开了。
　　文小利起身泡了两杯茶端过来，挨着父亲坐下，压低声音把自己当年如何辛辛苦苦的费了大半夜的时间，抓了五六斤青蛙，被公社革委会林主任没收并和情妇煮食的经过，后来又遇上对他很好的四叔为了救羊小静双双溺水身亡的事。他从大人的口中知道罪亏祸首又是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林主任！就与强子一起想办法惩罚了该死的林主任。到再后来又是如何结识了食品站的林老板等等一切经历都一一陈述给父亲听。
　　儿子平淡的讲述，听得文半仙时而愤怒，时而叹息，时而兴奋，内心是五味杂陈，许久都无法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