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六章 （12）

　　  第六章(12)
　　 娇娇到了北京，住到了自己的二姨家。
　　二姨退休前，是北京一所著名医院的临床科主任。这两年，家里头孩子都不在身边，见妹妹家里的老疙瘩来了，还出落得愈发俊俏灵秀，老太太格外高兴。
　　二姨家住北海公园西边的西什库胡同，紧邻着皇城根儿，距离那个在雍正年间把个十三爷跟这儿关了好些年，到文革前成了中央首长常去健身休息的俱乐部的养蜂夹道一号很近，是个不大的四合院儿。从胡同里进来，穿过门楼，转过影壁，几间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的老屋，被院儿里边几棵干曲枝虬的老树遮蔽着，显得恬适幽静，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居处。
　　这一带离着什刹海不远。据史书记载，从六百多年前的元大都那阵儿算起，这里的海子就是当时的漕运终点。一时间，水陆珍稀，云集于此，高官巨贾，齐聚此地，所以，这里历来就是京城里最繁华，最漂亮的地方。当年挨着这片海子的边儿上，临水荷花杨柳，处处酒楼歌台，四下里，遍布着各色的商肆食坊和书场戏园子，繁华热闹自不必说，若再赶上个逢年过节开起了庙会，一些老字号的商家店铺茶肆酒楼，名满京城的名优名角儿，身怀绝技的高手玩儿家，自是不甘落于人后，都要纷纷在这儿露上一脸儿，而那些新鲜奇异的各种好看好吃好玩儿的新鲜玩意儿，也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那场面，那光景儿，也就更是热闹非凡。 
　　在这儿附近的几个街区，那是过去老北京最好的地界，早年间，不少满清的亲王，郡王，贝子，贝勒，内务府大臣，还有后来的民国政要，大帅将军们，都扎堆儿在这附近建起了夯不浪当不下几十个府邸。顶有名的，就算是恭王府，庆王府，醇亲王府（南府曾是光绪潜龙邸，如今是中央音乐学院；北府西花园，就是现在的宋庆龄故居），阿拉善王府，还有另外好些个亲王府，郡王府，贝子、贝勒府，张之洞的香帅府，盛宣怀的盛园，张作霖的雨帅府……就连外国人，也都乐意来这里凑个热闹，弄了个天主教堂给搁在了西什库，供着个耶和华，跟建在这儿附近的护国寺，广济寺，广化寺，白塔寺，广福观，天寿庵之类的一些寺庙道观里的中国菩萨们飙上了劲，与那里边儿的和尚、喇嘛，僧尼，道士们，唱起了对台戏，来抢咱们住在京城里的善男信女。再后来，像蔡锷，张自忠，郭沫若，鲁迅，老舍，齐白石，徐悲鸿，梅兰芳，程砚秋等等这一档子的不少名人，还有此后住在醇亲王北府西花园儿的宋庆龄，住在盛园的董必武（后来被康生鸠占鹊巢），住在柳荫街，毛家湾一带的几乎所有的共和国元帅，还有邓小平，杨尚昆……也都把自个儿的宅子选在了这一片儿拢共不过方圆几里的地方。
　　娇娇对这些王爷府，老宅子，教堂寺庙唔得，统统都没啥兴趣。来这儿的头几天，她先是随着二姨去后海转了转，在那边儿的银锭桥，远远地朝着西山那边瞅了几眼，体验了一把早年燕京八景里的“银锭观山”，后来，又接茬儿去那儿吃了几回“烤肉季”，“爆肚张”，还在鼓楼喝了回豆汁儿。其后，她就用不着让二姨再受累了，自己个儿从故宫后门儿拱进去，在里边儿转够了，又跑去西单、大栅栏转了一大圈儿。赶再后面的这些天，她就趁着是艾民，魏华这阵子复员回北京还没分配工作，把他俩大老远的从公主坟给叫过来，让他们领着自个儿，一头扎进了什刹海，在那儿的冰场上玩起了滑冰。
　　那阵子，住在北京什刹海附近的那些玩主儿，下乡的下乡，去兵团的去兵团，剩下的那些，也都忙不迭的要在城里找个活儿干着，给自己和家里挣些嚼裹儿。早先在离二姨家不远儿那所名气很大的男四中里读书的好些男孩子，凡没去兵团的，多数也是去当了兵。由此，头两年儿还总是乌烟儿瘴气，波诡云谲的什刹海冰场，现如今，就变得是消停多了。二姨被娇娇央告着，又见还有像是娇娇亲哥哥似的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地在她身边儿护着，也就放下心来，由着他们去什刹海玩儿个痛快。
　　一时没有合脚的女式花样冰刀，魏华就给娇娇弄了双男式冰刀，划冰鞋大了点，艾民就把娇娇的小手绢儿撕开了塞在冰鞋前头。到了什刹海，哥儿俩一左一右地护着娇娇，三个人就在冰场跑道外侧靠近入场口儿的一片场地上，兴高采烈，大呼小叫地转开了圈儿。
　　魏华身手好，挺耐心地教娇娇。娇娇以前就喜欢滑冰，算是多少还有那么点儿功底，本来运动天赋就不错，人又聪明有灵气儿，现在，还有魏华算是个高手给点拨着，没用上两天功夫，娇娇滑得也就不比艾民差了。再接下来的那些天，娇娇还学会了些花样儿，就敢拽着魏华，去跑道中间儿的那块儿场子里，脚一蹬来上个燕儿式平衡，再一侧身儿转上个小8字，就借了这点儿现学现卖还算过得去的身手，在那儿还着实是出了点儿风头。
　　冰场上，娇娇着一件儿淡淡的果绿色儿的小袄，围一条墨绿色的围脖儿，戴一双开司米的小羊皮黑手套，瘦瘦高高的身条儿，年少俏丽的模样，还真引来不少人注目观看。只可惜的是，脚上的那双男式冰刀似乎是憨了点儿，和她的那一身儿清雅俏丽的穿戴，瞅着不那麽般配。不过，既然是舍不得每次掏出个块儿八毛的去租一双坤刀，那么有这么双男式冰刀穿着，也就不必太在意了。似乎也并没碍着她，给自己找到了一份儿玉树临风，仙子凌波的感觉，于是自个儿在心里头，觉得还挺得意，拽上了那哥儿俩，照样玩儿得还是挺来劲。
　　礼拜六，天儿不错，没什么风。晚上，在冰场上转了好些圈儿，娇娇觉着有些累了，肚子也隐隐地有些疼。哥儿俩就带她到冰场跑道边儿上停下来，站在那儿歇会儿。
　　艾民见娇娇老是用右手捂着小腹处，就问娇娇：“疼得厉害吗，该不会害了盲肠炎吧。”
　　魏华一摆手说：“你少乌鸦嘴胡说，可能是这两天玩儿得有点儿疯，累着了，要不明天咱就歇一天，让刘佳给你拿点儿止疼的药来。”
　　娇娇笑笑说：“你俩别大惊小怪的瞎操心，以前我也疼过，没啥事儿，都是歇一会就好了。”
　　听娇娇这么说了，魏华、艾民也就觉着，女孩子，这儿疼那儿疼常有的事，轮不到他们男爷们儿来操这份儿心。
　　娇娇问魏华：“你干嘛这几天不把刘佳也叫来一块玩儿？”
　　魏华嘴一撇：“她哪儿有功夫搭理我，人家现在要争取晋级多挣俩钱儿，每天上班儿积极着呢，哪儿像我，闲人一个。”
　　娇娇逗魏华说：“是你老来陪我玩儿，她生气了不肯来吧？”
　　艾民说：“那不至于，明儿礼拜天儿他就该跟刘佳黏糊上了。”
　　知道魏华明天不能来，滑冰正着迷的娇娇觉得多少有些遗憾，可还是说：“对呀，礼拜天魏华就别来了，你回北京都好几天了，也没陪着刘佳好好玩玩儿，明天你也该陪人家玩儿一天才是。”
　　 魏华想了想，说道：“那不用，你是我们哥儿几个的小妹子，大老远地来了北京一回，怎么着也得让你玩儿痛快了，这刘佳还能说什么。”
　　艾民对娇娇说：“要不，干脆你明天来海军大院儿得了。噢，对了，丫丫前天也回北京了，算是给她们卫生队出趟差，昨儿个她还说了，要让我选个地方，请我去撮一顿儿呢。”
　　魏华把眼瞪大了冲艾民说道：“嗨，我怎么不知道丫丫回来了，还他妈单请你撮一顿儿，这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艾民说：“你他妈爱来不来，瞎琢磨个什么劲。”
　　反正明天滑冰是不成了，娇娇说：“我去，魏华你叫上刘佳咱们都去，丫丫肯定高兴。她穿上四个兜儿以后，还都没破费请咱们撮一顿儿呢，干嘛不去。”
　　魏华一琢磨，说的可也是，接着就来了一句：“对，去，我肯定去，谁叫咱现在是镚子儿都不挣一个，可不就是得去吃人家的吗。”
　　娇娇笑道：“哈哈，咱们三个人，现在全是穷光蛋，也就该着轮到我们明天去吃大户。咱可得挑个好地方，艾民你说去哪儿，人家丫丫是请你的。”
　　艾民对娇娇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少跟着魏华瞎起哄，到时候饿不着你就得了。”
　　娇娇更乐了，露出了粳米粒儿似的两排小白牙：“那你也总得挑个地儿啊。”
　　“魏华不都说了吗，你大老远地来一回，想去哪儿撮，紧着你挑就是了呗。”
　　娇娇知道自个儿身边儿的这些个哥哥姐姐们，连同魏华和艾民，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宠着她，心里美美的。刚才还是在为明天不能去滑冰，觉得怪有些憾憾地，现在却又是高高兴兴的了。
　　娇娇前几天自个儿去逛西单、大栅栏的时候，路过绒线胡同，见到胡同西头儿靠北，把角儿有一家四川饭店，是个挺大气的老式四进院落的大四合院儿，门头倒不怎么起眼儿，像是个车库门，可是在门口，却有个郭沫若题写的招牌，从外面抻头看进去，院子里边儿古色古香的，瞅着挺气派，估摸着该是个不错的馆子，可惜娇娇知道自个儿囊中羞涩，没敢进去。艾民刚才说，是要紧着她来挑地儿，那可就正撞到她心窝子里去了，就出主意说：
　　“那我可就真挑了，咱们明儿个，就去西单的四川饭店成吗？”
　　“那有啥不成，明儿个咱就去吃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