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六章 （11）

　　第六章（11）
　　
　　知道魏华，艾民要复员回北京，顾阿姨好生不舍得他们走。她让娇娇往流亭机场打去电话，把他们俩叫到家里来，留他们在青岛再住上几天。
　　陆阿姨自己的孩子，除了还留在身边的娇娇，也是和魏华、艾民一样，小小的年纪，就早早地就离开家去当了兵。陆阿姨当过校长，疼爱魏华他们这些和自己儿女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把她自己对儿女的爱，也用在了这几个常来家里的孩子们身上，魏华他们这几个人，也在心里对陆阿姨有一种像是孩子对母亲似的依恋。
　　魏华和艾民，这两天一直是待在阿姨身边，陪着她说话聊天儿，还找些家里该是男孩子做的活计来做。俩人儿在院儿里给阿姨挖了个储藏冬菜的菜窖，把家里准备要过冬吃的白菜萝卜和两筐苹果都放了进去；还修好了家里的电唱机，这下子，就又能放唱片儿让阿姨听了；又把娇娇的自行车儿搬出来，用汽油把飞轮儿里里外外地清洗了一遍，还给前后轮儿都换上了新的刹车闸皮。
　　闲下来时，艾民给娇娇画了几张漫画。其中一张，是画了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娇娇，扎了对儿羊角辫儿，在一尊观音菩萨面前，双手合十地祈愿着，两只眼睛却是圆溜溜的瞪着，是在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那尊立在莲花宝座上的慈眉善目，富富态态的观音菩萨。这是艾民听阿姨说，十年前有一次，伯伯阿姨带着全家去浙江舟山的普陀山玩儿，那里的普济寺的老方丈领着他们这一家，在寺庙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大圈儿。出门来的时侯，却发现几个孩子里，独独少了最小的娇娇，回头到处去找她时，却发现她正在圆通宝殿的观音佛像面前，学着那些在那里做道场的善男信女们的样子，有模有样儿地正在那儿拜着观音菩萨，只是两只眼睛却是在四下里转着圈儿地好奇地打量着。问她想要求观音菩萨为她做什么，她却怎么也不肯说，直到今天，谁也不知道那一次，她是向观音菩萨求了些什么。
　　这几天，天气格外得好，虽说是在冬季里，却难得的是像这样，大晴的天儿，朗朗的太阳，照下来暖暖的，连一丝儿风都没有。午后，在院子里转转走走，感觉就比在屋子里边儿呆着还要暖和些。
　　下午时分，阿姨带了他们俩，还有娇娇，几个人一起出了门，去到疗养区的供应站买菜。一站多地，他们来去都不坐公交车，就那么溜达着，一路上都是在说说笑笑地讲些有趣的事儿。娇娇不怎么开口，只管竖起耳朵听着，笑眯眯地跟在了后面。
　　回到家里，伯伯已经午睡起来，正准备也是趁了大好的天儿，出去溜达着走走。见他们几个刚好从外面回来，就拽上魏华和艾民两个男孩子，再陪他一起出去，到海边儿散步遛弯儿。阿姨把围脖儿给伯伯裹好，把棉帽子给伯伯戴上，送伯伯从门廊里出去。
　　看着他们爷儿仨出了院儿，阿姨回到了屋里，坐到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在为艾民织着一件儿已经快要织好了的毛衣，又让娇娇在家里烧好了开水，娘儿俩坐到一起，沏上一壶福建武夷山云雾茶，搁在面前的茶几上，在会客厅里说着话儿，等着他们爷儿仨从外面散步回来。
　　娇娇十七岁了，麻杆儿似的瘦瘦高高的，还是一年前的时候，个儿就长到了一米六七。就从那时侯开始，阿姨就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姑娘家家的，长这么高可也就够了，可千万别往高里再长了。兴许是被阿姨这么念叨着，这一年里，娇娇真的就不再长高了，阿姨这阵子，也就放心的不再念叨这话儿了。可这些日子，阿姨却又开始了嫌她太瘦，总在巴巴地盼着，想让娇娇能稍稍的再长胖些，怪她总像是神仙辟榖似地，每顿饭就吃那么一点点。可这一回，阿姨念叨娇娇的这些话儿，就不那么灵光了。娇娇并不因为她老是那么念叨着，就多吃些饭，人也就总是那么瘦。这要是按如今的标准，也许这阵子的女孩子们，都会是喜欢像娇娇那时侯的样子，做个骨感美女，可在那个年头儿，阿姨就觉得娇娇还是再略略的胖些，就更显出女孩子曼妙玲珑的曲线来，还盼着娇娇的脸儿，也能像她的姐姐那样，稍稍再红润些，那才是符合她认做是一个美女的范儿。
　　有句老话儿说，天下爷娘护小儿，那大抵是错不了的。娇娇是家里边儿最小的，又是从小体弱，伯伯阿姨疼她自然就多些，总是把她带在身边儿，对她多一些呵护。娇娇倒也是个乖乖女，从小就一天也没离开过他们。尤其是娇娇的哥哥姐姐都去当了兵以后，家里面，就留下了娇娇一个女孩子在身边儿，娇娇可就真成了爷娘的小棉袄。尤其这一两年，反而是要娇娇进进出出，家里家外地来呵护他们，每天是要娇娇在他们身边，陪伴他们渡过这些年里，他们无奈地赋闲在家的空廖的日子。好在是，还有魏华他们这一帮孩子们，时常会到家里来看望他们，隔三差五的，就会约着一起来伯伯阿姨这儿，热热闹闹地折腾上一把。每到这个时候，家里边儿就会是莺歌燕舞，鸡飞狗跳地乱上一回。可越是这样乱糟糟地闹着，伯伯阿姨却越是开心高兴，还盼着他们多来几次，就显得这个家里边儿，多了些鲜灵灵儿的热闹。
　　娇娇也是盼着像是她哥哥姐姐一样的这几个人，常来家里和她一起，快快活活，笑笑闹闹地过上个一整天。每到这时候，她说话儿虽是不多，却总是喜欢抿着个嘴儿，用胳膊肘儿撑着一只手托在腮底下，浅浅地笑着呆在一边，听几个比她大上几岁的哥哥姐姐在那里，没边儿没沿儿，世上人间地侃着大天，知道些在她的这个平静的家的外面，那些世事变幻，趣闻趣事儿。每次说到热闹的点儿上，就会随着他们一起，开心地从心里面笑出来。若是隔了些时日没见他们来，娇娇就会借了些由头，比如要过个什么节，家里有了些什么可以做上一顿好嚼头儿的风味珍鲜什么的，便又叫了他们来玩儿。有时，娇娇会招呼他们来看上一场罗马尼亚的新电影，或是干脆就借了是阿姨的意思，把他们从流亭机场叫来，乐乐呵呵地一起呆上一天。不过，她可从来都不管这些人叫上一声哥哥姐姐，总是直呼隆通地就叫他们的名，像是要告诉他们，虽说我是小你们几岁，可也不是早两年的那个黄毛丫头了，可别小瞧了自个儿。
　　那爷儿仨从外面散步回来，脱掉外衣在客厅里落了座。娇娇端来一盘儿炒瓜子儿，几个人嗑着瓜子儿，喝着茶水聊天儿。
　　艾民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儿列夫.托尔斯泰的《哥萨克》，随意地翻了几页，问娇娇：“这书是成峪拿来的吧，你看完了吗，好看吗？”
　　娇娇随意地答了一句：“我刚看完，还行吧，写得挺美的，就是觉得啰嗦了点儿，不过我还是挺喜欢那个马莉安卡的，这书你看过吗？”
　　艾民点点头，示意是看过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可别觉得他那是罗嗦，俄罗斯的东西都那样儿，得慢慢品才有滋味儿。”
　　阿姨赞许地点点头说：“是啊，那些书的艺术感觉都不错，可就是太厚重了些，得费点儿劲儿才能读进去，娇娇还太小，看这些书还早了点儿。”
　　娇娇不服气，冲着艾民一努嘴儿，问阿姨：“他们看这些书早不早？”
　　阿姨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那倒也是，他们看这些书好像也是早了点儿，不过这早不早的，无非是说看这些书的时候，最好还是要有一些阅历，不然也就只是看了个热闹。这就跟老话儿里说的，看戏的看热闹，听戏的听门道，都说是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可我当初看《红楼梦》那会儿，也就跟你们差不多大。”
　　伯伯冷不丁地说了句：“还是要多读毛主席的书。”
　　大伙儿先是一愣，接着就全都笑了起来，连伯伯自己也跟着他们几个一起笑出声来。魏华还摇头晃脑地唱起来：“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娇娇露出一副揶揄的样子，淘气地对魏华说：“你们中队的指导员，一准儿是这几年老没见着你们俩读老三篇，才让你们复员回家了，要是你们俩早听我爸的话，这阵儿肯定是早就穿上了四个兜，成了二十三级小干部了。”
　　一阵笑过之后，阿姨说道：“你们就知道笑，成天价也没个正形儿，其实你们伯伯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现在部队里的领导，一天到晚看你们的，可不就是这么些事儿吗？”
　　娇娇又不以为然，故意问魏华和艾民：“成峪和丫丫是不是天天儿都跑到领导的眼皮子底下去读毛选，才混出个二十三级小干部来。”
　　魏华咧开嘴又笑了：“我看他俩才是最没眼力价儿的呢，要说那成峪，来不来地，就爱跟人家拧吧着，上了一阵儿犯起混来，一说话都能噎人家一个跟头，那还不如我呢。振华笑他是人走时运马走膘儿，兔子走运三枪打不着，他俩大概就是那三枪都没给打着的兔子。”
　　阿姨虽是笑着，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孩子，这些年其实都够倒霉的了，哪有个什么走运的兔子。都是在该读书的时候读不成书，好不容易来这儿当这几天兵，也没得着个安生，一天到晚不是这个运动就是那个运动，稀里糊涂地就被搁在里边儿犯折腾，说不定哪天还要跟着家里走背字儿。我看你们俩复员回家了倒也好，还能离着那些是是非非的事儿远着点儿。不过，回去以后也得少说话，别总像是在阿姨这儿，嘴上缺个把门儿的，图个痛快就瞎说一气儿。”
　　娇娇说：“人家就是奔着来到你这儿，能把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说个痛快才来，等换了个地儿，人家才不说呢。”
　　艾民看着今天说话有些多起来了的娇娇，觉得她似乎是有些在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把嘴儿抿着，在一边儿不出声儿地笑着，屏气凝神地听着他们神侃的小姑娘了。他开始用一种有些诧异的眼神儿打量着娇娇，心里有了一种未曾有过的感觉。
　　娇娇似乎是感觉到了艾民那有些诧异的眼神儿，有些诡秘地笑笑，又像是以前那样，把嘴儿抿起来不说话了。
　　又过了两天，阿姨把那件给艾民织的毛衣织好了，看着他穿到了身上。晚饭后，伯伯阿姨要了个车，把他和魏华俩人一起送出了门。娇娇正好放寒假，想去北京玩儿，就和艾民，魏华一起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