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作品名称:乡愁 作者:独行的闰土 发布时间:2015-03-09 15:28:14 字数:3249
忽如一夜春风来,供销社突然办起了物资交流会,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被长期禁锢的人们满面春风的蜂拥而至,眼花缭乱。这变化实在有些突然,原来求爷爷告奶奶也买不到的东西,一下出现在眼前,欣喜中透着感慨。
大家的观念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思想也在慢慢地活泛起来,谨慎的接受一些本来不愿意附庸的新事物。比如经过人们无数次白眼洗礼的喇叭裤,高跟鞋;女人们烫着的卷发与嘴上的口红;嵌腰的服装凸现鼓胀的胸脯曲线;胯下夹着装饰得花枝招展的崭新的轻便单车等等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汹涌的来势,传统与世俗的眼光正在慢慢的退隐,一切都变得随俗雅化!
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全面实施,以前喧嚣鸹嘈的政治口号从人们的口中消失,只有那些老墙上残存着石灰水的痕迹,记录着共和国的土地上曾发生过的故事,很快就成为了过眼云烟,被人抛置于脑后。
相对轻松的日子过起来,就显得快了不少。转眼间,公社也改弦易辙,变成了乡政府,大队变成了村。大家都觉得手头要做的农活,忽然少了许多。就拿搞“双抢”来说,以前大集体声势浩荡的累死累活要干一个把月,现在单干,一家人最多一个礼拜就完事大吉。杂交水稻的大力推广,私人谷仓里的粮食多得盛不下,许多人家建了两个小仓库——早稻与晚稻分开放!上门坐一会,都有人留吃饭,口里都很有底气的说——如今谁还愁几粒米啊!
一根根高压线在空中闪着银光,把光明送进了千家万户,人们顿时觉得眼前淌亮了,开始尝试着做以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许多人试着迈出家门,提着满满的行囊和希望加入了打工者的行列。当钞票真真切切的握在手中塞进兜里,心中涌动着无限的快意与满足。大家又开始由衷的三呼万岁,只是称呼变成了邓小平!
大山冲的变化更是空前,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感召下,海六子和高大为成了全乡的明星。他们组织了第一个建筑工程公司,四处揽工程,承接建房业务,让许许多多村民手头上不得空闲,有了钱赚。当别人还在努力为万元户而奋斗时,他们率先建起了全乡第一幢两层小洋楼,引得四乡八邻的村民都跑来看稀奇。
高大为夫妇更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说他岳父平了反,光是政府补发的工资就有一麻袋!人们睁着惊异的目光,满城风雨的议论着他们这段充满神奇的爱情故事。全队的村民那表情真是羡慕嫉妒恨呐,纷纷打趣大为:“你小子不就是有几斤蛮力气么,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啦——如花似玉的老婆和长相清秀帅气的儿子,太不公平了,还瞒着大伙这么多年!不行,你必须请客!”
大为呵呵傻笑,一脸的满足和幸福,淑芬喜笑颜开的对大伙说:“我们之所以有今天,一是要感谢这个好时代,感谢邓小平他老人家。二是要感谢七叔和六哥夫妇给我们的关怀和帮助,三是要感谢全队所有的父老乡亲给予我们的关照!你们实在太好了,请大家给我两天采购的时间,我们宴请全队所有的人,来我们家聚聚!开怀畅饮!”
夫妻俩说干就干,让队上的老厨师开了清单,去县城采购所需的东西。大伙都来帮忙借些桌椅板凳,一时间大为家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
席间,梅晟旺举起酒杯给被大为夫妇尊为上宾的七爷和海六子夫妇面前,满怀感激之情敬酒三杯,然后又举杯敬大伙,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和磨难,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他泪流满面的说:“各位乡亲,平时我没有和大家有过太多的交流,其实有好多好多的话,一直憋在心里,今天我一定要说出来!多年前,我们父女在厂里受尽了不公平的对待,没有想到能遇上心地善良的大为,他是我的好女婿,好儿子,我太满足了!这么多年来,能有今天,多亏了各位乡亲父老的照顾,七哥和六子夫妇更是我的大恩人!现在的日子是真正的蒸蒸日上,我们中国能出个邓大人,实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啊!今天大为淑芬夫妇略备薄酒款待大家,请大家开怀畅饮!来,大伙一起干杯吧!我还提议,大为,你午后去联系电影放映员,选一些好的故事片,坚决不要样板戏了,让他在这里连放三个晚上,既招待乡亲,又是用我们老百姓的方式庆贺这太平盛世!”
梅晟旺平反后,马上就办理了退休手续。多年养牛已成习惯,如果不养牛,他会觉得没事做,心里头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一样。他看牛时,手持自作的拍蝇拍,给牛拍打吸血的牛虻,和牛说话。当然,大为给他买的那台收音机,一直不离左右,他更喜欢听里面的音乐和时事报道。其实大为已经没有必要养牛了,他想让岳父和他们一起住在城里,清清静静快快乐乐的安享晚年。但老头执意要住在乡下养牛,他只能屈从,为老头买了一头小黑牛犊,交给他看管。后来有了更多的钱,大为就把老房子拆了,和海六子在同一时间建起了两层小洋楼。淑芬在城里当起了全职太太,每天洗衣做饭,接送儿子上学读书,悉心照顾着他们父子的生活起居。一家三口就在星期六晚上回家和父亲团聚。
早已出狱的文半仙,儿女们都大了。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蹲在劳教所。是队长海六子和指导员七爷带着队上的男女老少,料理了老太太的后事。回家后,儿子把三年里的一切经历统统告诉了他,听到海六子连每月的猪油都给他一家人及时买来,每月的基本口粮都会及时发放,一家人没有哪天挨过饿!十二三岁的儿子在队上出工,所赏受的待遇和妇女们一样。
他在儿子面前嚎啕痛哭,对儿子说:“我欠着你六叔七爷爷和全队的人情,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小利,你要记着,好好做人,努力持家。队上不管谁家有事,都要尽力帮忙,替父亲还债,谁让你是我的儿子呢?”
他马上去买了几条好烟,一户一包挨家挨户的拜谢。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按到过去老祖宗遗留下来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用的老传统,头缠白布,为母亲守孝一百天,提着鸡、肉、鱼三牲祭品到母亲坟头祭拜。此时的社会宽松了,对群众的信仰没有人干涉,老人去世后各种形式的祭祀活动,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并形成了不可获缺的既定模式。文半仙在堂屋摆上香案,祭品,以及母亲的牌位,亲自念经三天超度母亲的亡灵。
一段时间以来,文半仙都踏踏实实的带着老婆儿女们耕种着几亩责任田,喂了猪,养了牛,鸡鸭成群,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起来。当他看到别人在农闲时都想方设法的赚钱时,没有其他特长的他,内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尽管人们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就像灶膛里残留的火种一般存在着。即使在当年破四旧那样高压的形势下,也能运行于地下苟延残喘。村民面对许多自己无法释怀的,有时甚至是连医生都没办法的让人心悸和恐惧的事情,敬神便成了唯一的解决方式和精神寄托,并且坚定不移的依赖着。而此时宽容开放的社会,更使得像文半仙这样的人永远有市场。一天,还真有一个外乡人找上门来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他现在守住一个原则,就是本队上任何人家请他上门,他都坚持不收受红包。
儿子文小利对父亲的一切活动不屑一顾,并嗤之以鼻,只是做儿子的不好干预。既然人家有求,自然也就需要有人去做,权且听之任之吧。而文半仙慢慢的发现儿子老是骑着单车往外跑,有时成天的不着家。他本来想让儿子和强子一起去学泥瓦工的手艺,儿子却说不急,现在还没打定主意,到后来他竟一连几天都不归家了。
文半仙有些着急了,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他的归来。终于把儿子盼了回来的时候是在屋前的路上,彼时他正和一帮人闲聊。儿子的一身打扮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文小利烫着个卷发,穿着花格的衬衣,下着喇叭裤,脚上是一双长而尖的油光发亮的皮鞋,不男不女的出现在他面前。儿子从花衬衣的兜里掏出一包长沙烟,动作娴熟而洒脱的抽出一支递给他和旁边的人。他疑惑的看着儿子的举动,要知道现在大家普遍抽的都是两毛一包的廉价香烟,一些年长的人还抽着能熏死蚊子的土烟丝哩。这种三块钱一包的烟,都是一些小老板和乡镇工作人员才够资格消受,你一个十六七岁的愣头青,赚不到一分钱,竟敢这样豪气!
他当即就虎下脸来问:“几天不见,就成这模样啦!捡着金子啦!”
旁边的人也忍不住用好奇探究的眼神看着文小利。文小利笑而不答,朝众人抛了一个暧昧的眼神,潇洒的一偏腿,跨上单车走回了家。那神态根本不像骑单车,倒像一位骑着骏马翩翩而至的王子,充满自信和富有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