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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垒河(一)

作品名称:木垒河      作者:累了请抽支烟      发布时间:2010-08-14 21:40:10      字数:9429

在这片土地上,养育着弹冬不拉、敲手鼓、唱京戏、吼秦腔的人们。

--------题记

民国六年秋,木垒河城西城门在腾起的一片尘雾中轰然坍塌了。
时值晚秋,太阳悬在空中,烈烈地烤炙着新竣工的城门楼。新城门楼上的琉璃飞檐下坠着的四个硕大的铜制风铃,纹丝不动。廊柱上猩红的桐漆散发着浓郁地气味。紫红色城门是桦木的,足足有五寸厚,上面钉着一排排铜钉。门洞上方有“挹爽”两个行揩的大字。这是蔡县丞的手笔。城门外一条土路蜿蜒向西,在一个梁弯下消失了,又在很远的梁坡顶上冒出来。四下里收割了庄稼的土地袒露着,一派萧煞荒凉的景象。拾掇完庄稼活的农民三三两两地进出新城门,慢悠悠地行色中透着懒散。两个守城门的士兵,一个慵懒地靠在城门上打盹,一个在逗谭二傻子玩。士兵手里拿着半块西瓜,引逗着谭二傻子拿大顶。谭二傻子很卖力,倒立着在地上走。看不清肤色的肚皮上暴着一条条肋骨,满是黑灰垢甲的脸和脖颈浸着汗渍。走了一圈,谭二傻子停下来,憨笑着伸手要士兵手里的西瓜。士兵左右躲闪着,谭二傻子左右随着追。这时候,士兵听到了响声,看到城门上有砖掉下来。城门洞被巨大的压力挤压着,慢慢地变形变小,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响声,更多的砖块在往下掉。士兵捎一愣神,一把推开纠缠着他的谭二傻子,想自己逃开去。结果,还是被城楼上掉下的一块飞檐砸死了。被推开的二傻子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谭二傻子被推到城门洞里,被倒下的桦木大门盖在墙角下。当人们从一堆碎砖烂瓦下将他挖出来的时候,他竟然毫发无损。也是自那以后,谭二傻子竟奇迹般的灵性了。
坍塌的新城门除了砸死了两个值守城门的士兵,还砸死砸伤了乡下进城的六七个人。这不是一件小事,虽说这年头死个把人算不得什么,可这新竣工的城门砸死了人,蔡县佐就难逃干系了。
两年前,木垒河设县佐,仍然隶属奇台县管辖。首任县佐蔡文魁蔡老爷上任不久,觉得好端端地一座城池,独独缺了西城门,不但不雅,更重要的是世道不太平,城门不严,难防盗匪,遂倡议复修西城门。
蔡县佐是木垒河的老人,做了好多年的县吏。大清国的时候就在奇台县衙当差,帮着知县料理木垒河地方的琐碎杂事。现在,他当了木垒河的县佐,自然就想到了这座修了多年还没有完工的西城门。蔡县佐倡议了,各商户踊跃捐资,复修西城门的钱很快筹集起来。在决定领工修建西城门的人选时,蔡县佐想起了他的老乡,三鑫和的掌柜魏泥水魏宗寿。三鑫和本是个粉坊,兼卖一些日用杂货,可它的掌柜魏泥水魏宗寿却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泥水匠,尤其是他砌的灶台更是受人推崇。蔡县佐说,能砌那么好的锅灶就一定修得好城门。于是魏宗寿领工修建西城门,又历时两年,新城门终于完工。可蔡县佐蔡老爷上任后主持的第一件大事,这座断断续续修了十多年的西城门,却在竣工后的第三天,在一片骄阳下,轰然坍塌了。
当日下午,县佐衙门的两个士兵带走了三鑫和的掌柜魏宗寿。那天晚上,魏宗寿没能回家。他带话给他的大儿子魏啸才,让给他送些烟叶来。魏宗寿和来送烟叶的大儿子魏啸才在县佐衙的门房里说了大概有半个时辰,魏啸才就一脸凝重的走了。
魏啸才十八九岁,长得精精壮壮,浓眉大眼,走起路来咚咚有声。魏啸才在来见他大之前,先去找了蔡县佐。他还不知道他大被士兵带来县佐衙门这事有多大,但他隐约感到这事很麻缠。他们家有麻烦了。他觉得不管咋样,他都应该先去见见蔡县佐。虽说,他们家和蔡县佐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但修建西城门的事毕竟是蔡县佐做主交给他大的。他推开县佐衙门值守的士兵,没等通报,就直接闯到蔡县佐的办公室里。“蔡家爸,蔡老爷,你说我大究竟是咋回事嗄?你们给弄来了,也不让回家,我大让人带话让我给他送烟呢。”魏啸才的声音很大,在已经暗下来的屋子里回旋着,嗡嗡的,震得人耳朵疼。
蔡县佐苦着脸坐在阔大的榆木桌子后面。没有人能体会到他现在的难性。其实,他在听到西城门坍塌的瞬间,脸上一下冒出汗来。汗水顺着蔡县佐的面颊脖颈流下去,流进衣服里。“麻缠了!”蔡县佐心里叫苦不迭,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圈。随后他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把魏宗寿带来,一是派人去奇台县衙禀告县知事大人。现在,他看到魏啸才闯了进来,阴着脸坐在那里没动。“你嚷嚷个啥呢?”蔡县佐说话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麻溜地备钱去,先打发了压死的那几个人再说!”
魏啸才向前冲了两步,站在阔大的榆木桌前,两手撑在桌子上,冲着蔡县佐急赤白脸地道:“蔡家爸……”
蔡县佐撩撩眼皮,摆摆手,止住魏啸才的话头。“现在出的这事是个大事情,不是我说了能算的事。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佐,我的上头还有知事大人呢。我已派人到奇台县衙禀报知事了,让他麻溜地派人来。”他瞭了一眼一时语塞的魏啸才。“你也不要在我这哒磨叽了!麻溜地备了钱料理了死人这事可能还好弄些。”边说边颇烦地冲魏啸才挥手,示意魏啸才快走。
魏啸才张张嘴,看看蔡县佐的脸,犹疑着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反正我大的事就靠你了!”说完,看看依然苦着脸坐在榆木桌子后面的蔡县佐,嗨了一声,一跺脚,甩着膀子走屋门,去见他大。
魏啸才走出县佐衙门的门房,神情茫然地站在县佐衙门口,左右张望着。镇子已看不清轮廓,一切都像陷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偶尔几声零星的装模作样的狗叫声或谁家开门时漏出的一点昏黄的灯光才让人感到安全感到松驰。远远传来谁家办丧事做法事呜呜咽咽的唢呐声,又让人感到一丝鬼气,感到脊背发凉。
魏啸才踽踽而行。自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走到家门口,他站住了。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了往日的喧嚣。
这是个大院落。院门向东,院门的南面是一溜二十多间东西开间的土坯房。有一间房门向外开,这是魏家三鑫和的铺面。三鑫和主要是卖粉和粉条,捎带些手工制品和南路的干鲜瓜果。粉和粉条都是自产的。豌豆粉、洋芋粉、豌豆粉条、洋芋粉条什么的。铺面的旁边是粉坊和库房。院门的北边是一溜座北向南的正房,正房的前面是一片不小的菜地。果树、杏树、李子树散立在菜地间。正房和菜地之间是干打垒的小矮墙,将菜地和院子分开。院门的对面是一溜牲口棚和草房。
魏啸才愣怔地站了半晌才举手拍门。他的大妹冬梅一路嚷嚷着来开门,见是魏啸才,就说:“妈在等你呢。你咋才回来?”魏啸才楞一下,粗声大气地道:“你去给妈说,让她放宽心睡觉,没啥大事!有啥事明个再说!”冬梅还想问问,看他哥颇烦地挥着手,欲言又止,撇着嘴一溜小跑的离开。魏啸才又呆站了一会,才扭头去了刘师傅的屋子。
刘师傅是粉坊的师傅,住在库房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父女二人,到他们家好多年了。女儿湘绣和魏啸才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刘师傅还是魏啸才未来的老丈人。刘师傅住的屋子不大,分为两间,外间住刘师傅,里间住湘绣。魏啸才到屋门口,看里面还亮着灯,就推门进去。刘师傅还没有睡,斜歪在炕头抽烟,见魏啸才进来,身子往炕里挪了挪,给魏啸才腾出块地方,冲魏啸才扬扬下巴,魏啸才就坐下了。刘师傅没有说话,依然抽他的烟,等魏啸才开口。
“你咋才回来?”湘绣一撩门帘,一脚探出里屋门。猛然看到他大阴了她一眼,一伸舌头,犹疑着把另一只脚移出屋门。旋即,麻利地倒了茶给他大和魏啸才,搬个小板凳两手托腮地坐在里屋门口,看着他们说话。
“姨夫!”魏啸才看看刘师傅,声音嗫嗫地,没有了往日的声气。“我爹麻缠了。”
“见着你大了,你大咋说的?”刘师傅伸手弹一下烟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魏啸才说了下午见蔡县佐和他大的经过。“我大让我找你商量商量呢。说把我们家的粉坊抵出去,先兑些钱打发了城门洞里压死的人。我大说,他估摸着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的只有汪家,这回用的钱肯定少不了。”
刘师傅没接魏啸才的话茬,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只有“吱--吱—”的抽烟声。魏啸才斜瞟了湘绣一眼。湘绣的脸浸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泛着茸茸地光。魏啸才的心里就毛起来。“姨夫!你倒是说话嗄,咋办?”
“大,你说话嘛!”湘绣也禁不住催促道。
“丫头家插啥嘴呢!睡觉去。”刘师傅抬起头,瞪了湘绣一眼,扭头对魏啸才道:“你让我好好思谋一下。”又低下头抽他的烟。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才清清嗓子,开了口。“我看你明儿个晌午去汪家看看,就说是你大让你去的,要把你们家的粉坊抵给他家,看能行不能行。我估摸着就是汪家答应了,这些钱也应付不了个啥。”他没有问魏啸才的意见,也没有商量的意思,说完又闷头抽起烟来。
魏啸才等了半晌,看刘师傅不再说话就站起身,面对着刘师傅却斜瞅着湘绣说:“姨夫,那—那我睡觉去了。”
湘绣也站起来,想去送,看看他大的脸,又忍住。“才娃哥!那你走啊!”
魏啸才从刘师傅的屋子出来,看母亲的屋子还亮着灯,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慢慢走到自己的屋门口,袖起两手,背靠着门框圪蹴着。
天深地看不见底,满天的星星,像芝麻一样,撒落在夜空中。
“狗日的啥球事情嗄!”许久,魏啸才恶狠狠地嘟哝了一句,站起身,一脚踢开屋门进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起,魏啸才先去粉坊看了看。刘师傅正带着一个伙计在出粉。他转了一圈,出来。到前面卖粉的店里,看伙计呆坐着,就有一股邪气窜出来。他抬腿踢了伙计一脚。“狗日的!发啥呆呢!没人上门就麻溜地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像个球嘛!”看着伙计忙起来又发狠地瞪了伙计一眼才出门。他把家里凑出来的几十块大洋送给蔡县佐。蔡县佐看才拿来这么些钱,也没怨怪。“这些钱哪够?麻溜的再去备。”
魏啸才哭丧着脸道:“就这还是凑的呢。再要你也得给时间去备不是?”
蔡县佐瞪了魏啸才一眼,一脸颇烦地挥挥手。
魏啸才办完这些事才去了吉升昌。
吉升昌是做百货的。经营糖茶棉布、绫罗绸缎、手工制品、南路的干鲜瓜果、大布褡裢、桑纸什么的。吉升昌座北朝南,是个三进的院子。房子是四懔四噙口的。门面就是商行。从侧面进去,是个四合院。当院一棵老榆树,枝叶繁茂,几乎遮住了整个院子。树下一张竹躺椅,旁边是一张小几。几上有本摊开的书和一些水果。
魏啸才一进门,汪家的小伙计就迎了上来。魏啸才说了来意。小伙计引魏啸才去见汪雨量。
汪家堂屋里迎门一张大八仙桌,桌子两边是两把楠木太师椅,后面是一个长条案。中堂是一幅古画。画的是溪边古松下,一仙风道骨的老者在焚香抚琴。两边是一对木刻条幅,黑底金字:
气清更觉山川近
心远愈知宇宙宽
画意境悠远,使人隐隐听到汩汩流淌的溪水,天籁般铮铮琴声,感觉到清凉的山风,幽幽香气。字更是遒劲有力,与画相映。
吉升昌的掌柜汪雨量五十来岁年纪,比魏宗寿年长几岁。齐脖根的短发,夹杂着几根银丝,纹丝不乱,红润的脸颊上透出些蚯蚓般细细的血丝,双目清明,穿着做工精细的团花蚕丝绸衫,黑色绸裤。一抬足一摆手,绸衫绸裤就忽悠悠地抖。这时候,汪雨量正坐在堂屋的楠木太师椅上抽烟,见魏啸才进来,欠了欠屁股,挥了挥手里的水烟袋,算是打了招呼。
“汪家爸,我找你来了。”魏啸才走到南面一排靠近汪雨量的椅子前,冲汪雨量弓弓身,坐下。
“啥事?说吧。”汪雨量给烟锅里塞进些烟丝,嘬起嘴对着手里的纸煤“噗—”地一吹,纸煤燃了,点着烟锅一口气吸进去,水烟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然后,微微扬起头徐徐喷出蓝色的烟雾。稍倾拔下烟筒,“哧”地一声吹进气去,燃过的烟灰弹到地上粉碎了。这一连串动作,娴熟又老道,让人感到这抽烟人的威严和道行。
“汪家爸,我大的事你听说了吧?”魏啸才没等汪雨量答腔,就径直的说下去。“我们家要用钱,我大说想把我们家的粉坊抵给你们家,兑些钱救急。”说完,瞪着眼睛盯着汪雨量。
“这是你大说的?”半晌,汪雨量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就是我大说的。我大现在还在县衙大牢里呢。”
汪雨量瞭了瞭眼皮,不急不慢地摆弄着手里的水烟壶。其实,从昨儿个儿子汪子恒告诉他魏宗寿被抓了,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虽然,他还不清楚西城门坍塌对魏家的影响有多大,但他觉得这对魏家一定是一道坎。他暗暗希望这道坎是魏家难以跨越的。他算定魏家会来找他,他一直都在等着魏家上门。魏啸才走进院子,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现在他一直做出一副不急不慢地样子,就是要磨磨魏家的脾性,就是要吊吊魏家的胃口。
“我昨儿个去看我大前,先去找蔡县丞。他说先交了钱,打发了那些压死的人就放了我大。我们家一时没有那么多钱,我大说现在只有你们家能拿出钱来。”魏啸才显得很急迫,唯恐汪雨量一口回绝了他,把脑子里能想到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汪雨量给烟袋里重新续上烟丝,点燃深吸一口,又慢慢仰靠在楠木太师椅上。半晌,微微抬起头眯着眼望了望魏啸才,似不经意地问道:“才娃,今年多大了?”
魏啸才愣怔地看着汪雨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汪雨量沉默了半晌后,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他不明白这和他们现在正在说的问题有什么关联。魏啸才吧嗒吧嗒嘴,看汪雨量欠了欠身,才急急地道:“十----十九了!汪家爸,咋啦?”
“哦---你回去给你大说,这事麻缠地呢!得让我思谋一下再给回话!”
魏啸才有点摸不着头脑,眨着眼犹疑地说:“汪家爸--我大说这事急得很呢!”
“知道!我知道呢!”汪雨量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魏啸才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愣怔了一会儿,看汪雨量依然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只好站起身告辞。“那就谢谢汪家爸了!我先回去了,我等你回话!”说完站起身,心有不甘地瞪着汪雨量,看汪雨量依然仰靠在椅子上,只好犹疑地向门口挪着脚步。
“才娃,定亲了没有?”
已经挪到门口的魏啸才听汪雨量这么问又停下来,眨着眼瞪着汪雨量。他不明白汪雨量今天怎么老是提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他愣了一下,慢慢地往汪雨量跟前走了两步。“汪家爸!你咋想起问这个了?”
汪雨量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小茶壶,唏溜唏溜地喝了口茶,抬起眼皮,瞟了魏啸才一眼,看魏啸才一脸疑惑,发急地站在那里,又慢慢地向后靠了靠。“没啥,没啥,随口问问,你去吧!”
魏啸才呵呵一笑。“汪家爸要给我做媒呢吗?”他盯着汪雨量,看没答话,又赶紧说:“那我回去了!”说完拔腿奔出屋子,很快地走了。魏啸才脚步轻巧,脚下像按了弹簧似的,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催逼着他,显得急促又富有生气和力量。
汪雨量听着脚步声渐远,慢慢欠起身,望着魏啸才的背影,咧咧嘴角,自言自语道:“娃是好娃,就是少了些历练。”

魏啸才回到家,母亲魏陆氏和湘绣正在准备午饭。见他走进屋子,赶忙迎上去,边走边用围裙擦手。“才娃,你大的事咋样了”魏陆氏问地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儿子似的。
魏陆氏三十八九岁,皮肤细腻,眉心一道浅浅的皱纹,虽粗布衣衫不能掩其妩媚,让人一看就是一个柔弱又整洁的女人。自她十七岁嫁到魏家,到现在,总共生了七个娃,除了中间有两个糟践了,她伤心过,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其他还没有什么事让她如此作难,也从没有什么事让她操心过。在家做姑娘时也没有;那时是父亲,现在是丈夫,所有的事都替她安排好了,她只要照办就是了。她现在问这事也不过是出于做女人做母亲对于这件事表示应有地关切。
“妈,你就宽心吧,没啥事!”魏啸才边说边走到水缸前舀了一勺凉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扔下水瓢,抬手左右一抹嘴上的水渍,在裤子上来回蹭蹭。
魏陆氏不放心,还想问,搓搓手,却没有问出来,满眼忧虑地瞪着魏啸才。
“才娃哥,婶子不放心,你就说嘛。”在灶台前忙活的湘绣忍不住插了一句。
“说啥?说了你们能帮上忙?”魏啸才不耐烦地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出厨房,将满眼忧虑的魏陆氏撇在身后。
魏陆氏可怜巴巴地看着湘绣,眼圈就红了。
湘绣在后面撇撇嘴。“死样子!婶子,甭理他!”

隔日下午,在警察所供职的汪子恒去县衙大牢见了魏宗寿。汪子恒走到牢房大门口停住了,他觉得自己该想想怎么向魏宗寿张口。他总觉得他大汪雨量的想法太离谱。妹妹现在的处境是有点难堪、尴尬,但也不至于让他大想出这种乘人之危的办法。这有点本末倒置。同时,他也觉得他大的想法有点下作。汪子恒抬起头眯眼望望湛蓝的天。天太蓝了,蓝的刺目。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转了两圈,弹弹笔挺的制服,正正帽子,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才迈步走进牢房昏暗的通道。到关押魏宗寿的牢门口,透过牢门的小窗子看到魏宗寿正闷坐在里面。吧嗒吧嗒嘴,让牢卒开了门。“魏—嗯--叔!我看你来了!”汪子恒抽了抽鼻子,在门口停了片刻才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进牢房。
牢房里很暗,弥散着腐朽气味。后墙上高过头的小窗口透进一缕光斜照在对面的墙上,光柱里飞舞着粉尘和说不出名字的蚊虫。
魏宗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见晃进来个人,惊诧地眨着眼望着来人。半晌才醒悟似的,有点慌张地站起身,冲汪子恒讪讪一笑,搓着手,转着身子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想给汪子恒找个坐的地方。他的脑子急剧地转动起来。他想汪子恒是来和他说钱的事,他想才娃肯定已经把他的想法给汪家说过了,现在汪子恒就是来找他说怎么把魏家的粉坊抵给汪家,要不然汪子恒不会到这里来看他。魏汪两家,虽说同在一地,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毕竟两家来往不多,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他之所以让才娃去汪家,是因为汪家有钱。在这个镇子里也只有汪家可以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他想汪家肯定会借机狠狠地敲他一下,他在心里盘算着应对汪家的办法。
汪子恒冲魏宗寿摆摆手,轻咳一声,清清嗓子。一路上想好的话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嗯---叔—你---嗯---”一向快人快语的汪子恒,突然觉得他大汪雨量让他做的是一件很不好开口的事情。他怎么思量都觉得这事太荒唐。他大给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就摇着头笑话他大,但汪雨量的一声断喝止住了他的嘲笑,他只好听从他大的安排,来见魏宗寿。他知道他大为他妹妹汪秀英的婚事伤透了脑筋。虽然,他觉得这事有点荒唐,有悖常理,本末倒置,但他不会违背他大的意愿。不管他大让他做啥,他都不会违背。
“你大咋说的?”魏宗寿问的有点小心翼翼。
“嗯---叔我今儿个来,是想和你说些别的事!”他看魏宗寿疑惑地瞪着他,就咬咬牙。“是—是我妹子的事。你知道-嗯—嗨--我大想和你结亲家呢!”说完这句话汪子恒舒了口气。
魏宗寿一时没明白。“结亲家?结啥亲家?”
“我大想招才娃做女婿呢!”汪子恒咬咬牙,索性开门见山。
魏宗寿眨着眼,依然疑惑地瞪着汪子恒,他在想他是不是听错了。“你说啥?”
“我大--想--招才娃做女婿呢!”汪子恒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魏宗寿的脸一下僵住了。“这事咋说的?才娃已经订亲了。”他语气犹疑地强调了一句,似乎是想堵住汪子恒继续说下去,或者是换一种说话的角度。
汪子恒讪讪一笑。“你这事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大说,成了亲家就是一家人了,他也好帮你说个话啥的。”
魏宗寿“哦”了一声,终于明白汪子恒的来意。他挺了挺腰板,别过头去,半晌,说:“才娃大了,儿大不由爹,这事你找他说吧!你回去给你大说,这事,他可做的不地道!”说完,魏宗寿扭头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再搭理汪子恒。
“那你的意思呢?”汪子恒不甘心地问。
“我---我没意思!该死的娃娃球朝天,命!”魏宗寿说得有点恶狠狠地。

汪子恒把魏宗寿的话告诉他大,汪雨量嘿嘿嘿地笑起来。笑得汪子恒莫名其妙,他傻站着不知道说啥好。汪雨量笑着,嘴里嘟哝着:“和了半辈子稀泥的泥水匠,这阵子倒牛气起来了!”
汪子恒一脸的不情愿。“魏家才娃比秀英小着好几岁呢吧?你弄得这事究竟对不对劲嗄?”
汪雨量想了想,说:“要小个三四岁呢吧。那年,魏才娃他大到木垒河的时候,正好你外爷家的独一庄翻修,他在那哒干了有一年多时间,那时候,他婆姨是个大肚子。”
“魏家—魏家是逃荒来的?”
汪雨量沉吟道:“也是,也不是。魏宗寿他大和你外爷进疆的时间差不多。听你外爷说,当年,左大帅进剿阿古柏,魏宗寿他大给一个赶大营的天津人赶马车到新疆。挣了些钱,又回了老家。原本想置田买地的,没成想,他老家三年滴雨未下,赶上魏宗寿他妈又死了,他大一跺脚,带着魏宗寿二次进新疆,结果,走到半路上,他大死了。好像是病死的,说是死在马莲井还是啥地方,我也说不清。”汪雨量端起紫砂壶,呷了一口茶。“哎,你别说,这泥水匠砌的锅灶,就是结实好用,十几二十年了,到现在,还用的好好的。要不是年初那些个贼怂烧了你外爷家的庄子……咳---这怂球世道,就不是个能让人过安生日子的世道。”
汪子恒咬咬牙,发狠道:“啥时候,阿地力个贼怂,落在我手里,我非活剥了他!”
“哎--你说这泥水匠,小心了半辈子,修得好好地城门楼子,咋就塌了呢?”汪雨量感叹道:“唉--这人呐,说不上啥时候就灾难临头了!”稍停片刻,又幸灾乐祸地续道:“这西城门塌了,就是他魏家的一道坎,这是老天爷帮我地呢!”
汪子恒撇着嘴,嗤了一声。
汪雨量没有理会儿子的不屑表情,闷头想了一会儿,要汪子恒再去找魏啸才。
“还去!?”汪子恒睁大眼睛。
“去!我非要和魏家结这门亲不行。”
“你这不是逼人呢吗?这事情都让你弄颠倒了!”
汪雨量脸一翻,喝道:“你说啥呢?”
汪子恒就不再吱声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汪子恒见到了魏啸才。魏啸才正在粉坊里帮着刘师傅出粉,看汪子恒背着手晃悠进来,就拍拍手,撩起褂子擦了把脸。“哥,你来了!”
汪子恒冲魏啸才点点头,摘下箍着白帽圈的警察帽,伸手理了理头发,轻轻地弹了弹帽子上的灰尘,又用帽子在面前扇着。“我找你有事!”
魏啸才噢了一声,拉着汪子恒走出粉坊,到院子里,自己先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哥,啥事?说吧!是不是汪家爸答应?”魏啸才盯着汪子恒的脸语气急切地道。
汪子恒没有理魏啸才的话茬,扭头四处观望着,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才慢悠悠地不屑道:“才娃,你以为你们家的粉坊能值多少钱?”说完,汪子恒依然四处张望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魏啸才的眼睛也随着汪子恒转来转去。“那你是啥意思吗?”
汪子恒看魏啸才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暗暗得意。他慢慢地坐在魏啸才的对面,不说话,眼睛盯着魏啸才。
魏啸才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咳呀,你盯着我干啥呢吗?有啥话你就说嘛!”
“才娃。下午我去看你大了,他在里面住的可不自在呢!”
魏啸才半张着嘴,眨着眼,盯着汪子恒,他不明白汪子恒到底要说啥。暗自思忖:汪家这一老一少,今天是怪球了,说话做事咋都神神道道地。
那天,汪子恒对魏啸才曲里拐弯、云里雾里地绕了半晌,才说出他来的目的。初始,魏啸才听得云山雾罩,发急地盯着汪子恒慢悠悠地样子,催促汪子恒有啥话就直接说出来。汪子恒倒是一直不急不躁地自顾自说。后来魏啸才渐渐地听出味道来了。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汪子恒的嘴皮子慢悠悠地翻动着。“你是说让我娶了你妹子?”他看汪子恒点了点头,一下子跳起来,额头和脖子上爆起一条条蚯蚓般的青筋,冲汪子恒梗着脖子。“我已经订了亲了,这不可能!”他就地转了个圈,又重重地道:“这咋可能呢吗?!”
汪子恒依然不急不躁的样子,慢腾腾地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魏啸才的肩膀。魏啸才使劲地扭了一下肩膀,抖开汪子恒的手。汪子恒笑笑。“可能不可能的,你慢慢思谋吧,这不是商量呢嘛。我们家又没有逼你。”他看看气得发呆的魏啸才,背起手,晃晃悠悠地走了。走出很远,又扭回身喊道:“才娃,好好想想,我等你回话!”
魏啸才愣愣地望着走远的汪子恒,半晌才反应过来,狠狠地踢了一脚汪子恒刚才坐过的石头,冲着汪子恒的背影恶狠狠地道:“日你妈!汪子恒!老子就是憋死,也不娶你们家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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