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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垒河(节选)

作品名称:木垒河      作者:累了请抽支烟      发布时间:2010-08-12 22:48:40      字数:4436

女人第一次来红,是女人由一个懵懂少女成长为成熟女人的标志。汪秀英第一次来红,是在私塾的学堂上,流出的血洇红了裤子以及坐下的板凳。
那天,老秀才程士荻一边捋着山羊胡子,一边摇头晃脑地讲解千字文。老秀才鼻尖上挑着的老花眼镜几欲坠下,目光不时地跃过老花镜,扫一眼下面十多个孩娃。这时候,汪秀英的小腹一阵坠胀,有一种想要尿尿地感觉。她偷瞄一眼正在讲解课文的老秀才,神情不安地挪动一下屁股,就感到有一股尿流出来。她涨红着脸,一动不动地使劲憋着,可只要她一动就会有一股温热的尿水流出来,这让她几乎要哭出来。汪秀英不知道自己这是咋了,好不容易熬到老秀才授课完毕,不等老秀才离开就一路小跑,神色惊恐地闯进家门,躲进自己的屋子。
她大汪雨量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认为这是一件有伤风化的事情,说什么都不再让她继续读下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古训。他大说。要她在家跟母亲学学针线茶饭。一个丫头家家的,读再多的书也没啥用,不会针线茶饭,将来咋过日子。汪秀英不愿意,噘嘴撒娇地哭了些日子,终于也没有拗过她大,只好安心地在家等着嫁人。
汪秀英刚满十七岁时媒人就踏破了门槛。汪家几经挑选,把她许给东吉尔高财东的大儿子。高财东的大儿子高英杰高大帅气,才从省城的高等师范学堂毕业回来。汪秀英曾在门帘后偷偷地看过高英杰一眼,满心欢喜地庆幸自己能嫁这么一个英俊潇洒又帅气的如意郎君,也算是不枉了此生。三媒六聘,婚也合了,定亲酒也喝了,就等着一个黄道吉日了,高英杰却得了个怪病,且一日重似一日。高家遍请了方圆百里或是更远地方的名医方士,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大帅气的高英杰慢慢地变成一把骨头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办法。高家请媒人去了汪家几次,和汪雨量商量能不能早点把喜事办了,也好给一把骨头的高英杰冲冲喜。汪家还在犹豫,总不能把女儿的一辈子就这么葬送了。高英杰却等地不耐烦了,在夏日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撒手而去。临死时,拉住老财东的手,睁着眼窝深陷的双眼,不肯松手。
汪秀英守了望门寡。
高英杰死后不到半年,汪雨量给汪秀英又定了一门亲。男方是白杨河张大户家的二小子张茂才。张茂才长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跟铁塔似的,走起路来,脚步很重,咚咚有声,一副不急不慢地样子。两家人互换了庚帖,算了八字,婚事很快定了下来。在入秋后的一个吉日,媒人带着张茂才和他哥来汪家送彩礼行订婚礼。汪雨量特意杀了一只当年的冬羔子羯羊,请了几个乡党来作陪。汪子恒也在桌子的横头上坐着相陪。手抓肉端上桌子,汪雨量拿起刀子,为每人削了一块肉,把刀递给张茂才。“茂才,你就给削削肉吧!”张茂才噢了一声,接过刀子。
张茂才削肉削得很专心也很在行。嘴抿着,微微地咬着牙,眼睛盯在蒲扇般大手托着的肉上,一刀一刀削得精细又专注。等张茂才削好了肉,众人也差不多吃饱了,笑着问他咋只顾削肉怎么不吃。张茂才咧嘴笑笑,声音嗡嗡的。“我吃得快,你们都吃好了?”说完,抬头扫视众人一眼,也不等众人回话,把盛肉的大木托盘往自己的跟前拖了拖,蒲扇般的大手抄起肉送到嘴边。只听一片呼噜声,几乎看不到他有吞咽的动作,一眨眼的工夫,一盘肉就没了。他意犹未尽地抹抹嘴,把桌子上的骨头抹进托盘放过一边。汪雨量望着这个憨直壮实的小子,虽说少了些斯文,但让人感到可靠信赖,心里也很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安慰。众人相视一笑,都起身去洗手。等重新坐回桌子,喝酒的菜已摆好。
酒一直喝到后晌,汪子恒看张茂才从开始到此时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别人给他酒他端起来就喝,也不推让。大家都有了些醉意,他却像没喝似的。汪子恒起身又端来一个酒壶,把先前的酒壶添满了酒往张茂才的面前一撴。“妹夫,我看你是能吃又能喝,今儿个我和你一人一壶酒,各扫门前雪,咋样?”汪雨量本要出言阻止,看汪子恒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想看看这个女婿的能耐,就忍住了。张茂才冲汪子恒咧嘴一笑,不说话,也不疑有它,端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咕噜咕噜几下喝完,放下酒壶,看着汪子恒。汪子恒笑笑,把酒倒在碗里,也是一气喝完。然后拿了酒壶又去灌了酒来,往张茂才的面前一放。“再来!”这是两个一个模样的铜质酒壶,很大,足足能装下一斤酒。等第三壶酒喝下去,张茂才终于舌头僵硬地说:“妻-妻哥!你厉--害,我喝不过你。”汪雨量满脸狐疑地拿起汪子恒的酒尝了尝,看看汪子恒,明白他喝的是兑了一点点酒的白开水。他冲张茂才笑笑。“傻小子,你也太实诚了些!”
按汪雨量的意思要他们住下,明天再回去,可媒人和张茂才他哥执意要走,汪雨量也就没有强留。几个人把摇摇晃晃懵懵懂懂的张茂才扶上马,目送他们离去。
第二天,张家带话来,说,张茂才死了。带话的人说他们走到一碗泉,张茂才说渴了要去路旁的泉水边喝水,同行的人也没在意,看他一个人下马摇晃着去了。他们撒完尿,又等了一会,还不见他过来,就去看。张茂才趴在泉水边,脸捂在水里,已经没气了。
汪家一家懊悔不迭,汪子恒为此更是悔青了肠子。
汪秀英又一次守了望门寡。
隔年,镇西头车马店崔六的二儿子崔吉娃从奇台回来了。崔吉娃是在奇台一个老毛子开的洋行里做事,好象是替老毛子收购羊毛羊绒什么的。人长的不错,脑子也活泛,上过几年私塾,偶尔还来几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词句,反正是走到哪里都让人感到有点洋气的公子。崔吉娃没事时就在镇上闲逛。这日,在汪家门口碰到了汪秀英。崔吉娃的眼前一亮,没想到这里还有如此鲜亮的美人。一双清澈妩媚而又透着淡淡忧郁的眼睛,长长地眨动着的睫毛。娇如凝脂的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张小巧的嘴,嘴角微微上翘。左边嘴角下一颗小小的黑痣,使得这张脸更加妩媚动人。崔吉娃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搭讪,就那么愣怔地盯着看,直到姑娘消失在一个门里。崔吉娃才醒悟似的,慌忙拽了旁边的人问,才知道是汪雨量的丫头。被问话的人还说了些关于汪秀英的许多传说,崔吉娃一脸不屑地瞥说话人一眼,转身离去。回到家,崔吉娃满眼还是那姑娘的影子,躺在他妈给他铺得绵软的炕上,仍然觉得到处硌的肉疼。姑娘的眼神幽幽的,似朦着一层水雾。这水雾一样的眼神就像水一样在崔吉娃的心里荡来荡去,还有那一下一下眨动的睫毛都在撩拨着他,眯眯糊糊中崔吉娃的裤裆支起了帐篷。崔吉娃就这么火烧火燎地折腾了一宿,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崔六去汪家提亲。崔六说了汪秀英的头两门亲,语气里带了些不愿。“娃,你好歹也在洋行里做事,啥样的女人不好找?我看那汪家的丫头就算了。我听人说那丫头不吉利,命硬,克夫呢!”
“那是别人没福气。她命硬,我还命硬呢!我怕啥?!”崔吉娃撇撇嘴,对他大说的话露出一脸地不屑。
崔六拗不过儿子,只好托人上汪家提亲。
汪家虽嫌弃崔六的门户,可也说不出其他的什么不好,就先要了崔吉娃的生辰八字。说先合合婚,要是八字没啥,这事就成了。汪家专门请了城南龙王庙里的王道士来给合婚。王道士看了双方的八字,眯起眼,掐算了半天,又摇头又点头,看得旁边的人心里也是一惊一喜,眼睛都随着王道士的头转。半晌,王道士才呷了口茶,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好姻缘!”望望众人,又重重地道:“好姻缘!天赐的。”众人也都舒了口气,皆大欢喜。在喝定亲酒的时候,崔六表示,想在年内就把喜事给办了,这也正合了汪家的意思。双方议定,喜日定在农历的十月初八。
喜日一定,两下里就忙活开了,眼看着喜日一日近是一日,崔吉娃却觉得时间停了,恨不得明天就到,或是现在就到。
民国元年农历十月初八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崔吉娃终于穿上新衣,去迎娶汪秀英。这一幕,在他心里已经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现在他终于等到了。他骑在马上,伴随着由衷地企盼和不安,跟在迎亲的轿子后面,踏上了娶亲的路。冬日的清晨,天气清冷,四处都铺着厚厚的积雪。唢呐吹奏出喜庆的欢乐乐曲冲散了死巷僻角的凄冷,一种令人激荡的生命的旋律在每个人心头震响。四下里一片狗叫,《喜鹊登枝》的曲调更是撩拨着人和狗的情绪。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汪家早就做好了送亲的准备,再过几个时辰,一个新的家庭就将诞生。汪秀英穿着大红绸缎的棉袄棉裤,顶着绣着喜字的大红盖头,被汪子恒抱上花轿。唢呐声再度响起,门口的鞭炮已经点燃。崔吉娃骑的马却突然惊了。马冲开人群,载着崔吉娃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左冲右突。初时,崔吉娃在马上东倒西歪地还想控制住马,可没有几下就掉下来了,一只脚套在马镫里,被马拖着狂奔而去。等人们制服了受惊的马,救下崔吉娃的时候,崔吉娃只剩下半拉脑袋。
世事变换出于所有人的预料。人们不知道下面的事该如何处理,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连处世精明老道的汪雨量也没了办法,神情颓丧不知所措地望着众人,眼里流露出少有的可怜兮兮的无助和惊恐。
镇上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觉得,汪秀英还是要被崔家娶走的,因为崔家的花轿不能空着抬回去。至于为什么花轿不能空着抬回崔家,谁也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于是一边派人去通知崔家,这边喜庆的大红轿顶上被缠上一匹白布抬出了汪家的大门。这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不知道是该喜庆还是该沉浸在悲痛之中。请来的乐师也不知道下面该吹什么曲调,稀稀拉拉地走在轿子的前面,不时地敲一下铜锣,像是开道。
望着被抬走的轿子,汪雨量的心突然像被抽空了一样,撕扯般地疼痛起来。他颓然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他隐隐地后悔起来,后悔没有阻止这场婚礼的继续,由此葬送了女儿的一辈子。他觉得,这是他亏欠了汪秀英的。在这个冬日清冷的早晨,望着慢慢升起的太阳,心里充满了懊悔,任由老泪慢慢在脸上流过。
崔家翘首盼来的不再是喜庆的新郎新娘。崔吉娃的母亲看到还剩半拉脑袋的儿子,大叫一声,朝后仰跌下去。随后的嚎哭是这里能听到的最美丽动听的歌唱。“我的苦命的儿啊—你不听话啊—让这个狐狸精扫把星白虎星克夫星把你克死了啊—我的苦命的儿啊—”望着抬进家门的轿子,像疯了一样冲上去撕扯着汪秀英。“你个扫把星啊——你赔我儿子的命来!”
只能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的汪秀英早就是个泪人,刚被人扶下轿子,就被疯子似的老女人撕扯一番,之后,又与躺在临时搭就的灵床上还剩半拉脑袋的崔吉娃拜堂成亲,随后,不是被送入洞房,而是披麻带孝的跪在崔吉娃的灵前,为崔吉娃守灵了。
在这个到处贴满喜字一片哭声的清冷的早晨,汪秀英这个花季的女人,在转瞬间就尝遍了人生最幸福的和最悲苦的滋味,心也在生死两界巡回了一周。在随后响起的唢呐声里,在呜呜咽咽的《小寡妇上坟》的曲调和一片哭声里,一头栽倒在崔吉娃的灵床边。
两个月后,汪雨量接回了已经憔悴地脱了人型的汪秀英。
汪秀英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很快,她的名字在本县大街小巷市井宅第被人传说;被人注目和被人传说本身就是一种特殊。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汪秀英是命硬克夫,有说她是灾星转世,还有说是汪秀英太美,这份艳福不是凡夫莽夫所能享受的了的。总之,没有人再敢上门为她提亲说媒。汪雨量数次托媒,都被人家婉言拒绝了。
眼看着一颗嫣红的汁鲜肉嫩的桃子就要烂在了树上,却无人敢再来采摘。
汪秀英成了汪雨量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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