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八大盖”的威力是大，距离三里地远的马车还是让它够上了。宝贵射出的这颗子弹正巧打掉了马车上正和朱斌嘻嘻哈哈聊天的日本军官小林的帽子，并在他的头皮上留下了浅浅的一道沟。受了惊吓的小林带着脸上的血抽出军刀指着宝贵背影发出了恶狠狠的追击命令。两挂车上的三十几个日本兵加上朱斌他们十几个保安队一起边打枪边向宝贵追去。
　　尽管大鞭子甩的啪啪响，两挂马车的六匹马累的直打响鼻，但还是没能快过受惊狍子似的宝贵。两挂马车上的日本兵赶到林子外才纷纷跳下。小林军官一手掐着王八盒子一手挥着指挥刀气急败坏指挥着士兵要进林子。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朱斌拦住了铁青着脸的小林。他用日语劝解着：“太君千万不要进去，小心吃亏。”
　　“那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袭击皇军？”小林怒气冲冲问朱斌。
　　“他是我们村的猎手，谁知道今天中什么邪。”
　　“这个混蛋，给我进林子搜，抓住他我要活劈了他。”
　　“千万别去，太君。”
　　“为什么朱桑，难道他是你的朋友。”
　　“不，太君，你才是我的朋友，那小子枪打的非常准，我怕你吃亏？”
　　“真的？”
　　“真的，山田司令都知道他，他手里的枪就是山田司令送的。”
　　小林信了，他疑虑的看了看黑森森的林子念叨着：“他跟山田是朋友为什么还要冲我们打枪？”
　　小林身边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兵提醒着他：“这个人既然是猎手，渡边伙夫长可能就是他杀的。”
　　“有道理。”小林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凶手，今天看见我们征粮队他以为是来抓他，所以就对我们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结果我们人多枪多，他害怕了就跑进了山里。”
　　“太君分析的对，一定是这么回事。”朱斌恭维着小林，“不过现在也抓不到他，咱们还是先进村喝酒吧，村长一定等急了。”
　　“我可不等急了吗？”麻三骑着一匹铲马跑了过来，“什么事惹得皇军直打枪，屯子里都吓毛了。”
　　“张桑你来的正好，你村子里有猎手为什么不报告？司令部的会你不知道吗？”小林把怒气撒向麻三。
　　“到底怎么回事？”麻三问朱斌。
　　朱斌简短的说了宝贵冲他们开枪的事。了解了事情的原尾，麻三陪着笑脸转向等着他回答的小林：“太君，这事当时开完会我就跟山田司令说了，他说宝贵是他的朋友，不会是凶手。”
　　“朋友。”小林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摸了一下头上的伤，把手中的血迹伸给麻三，“这是朋友干的吗？你带路我要找他的家人问问。”
　　“他是个孤儿，没有什么家人。”
　　“什么？”小林对麻三的回答表现出来不满，“没有家人，我看你是在包庇。张桑，你可不要为这事让我跟你翻脸。”小林的口气透出阴深深的寒意。
　　朱斌见事情要扩大忙出来打圆场：“别别，太君，村长说的是真话，那小子六岁时候就克死了他爹妈。”
　　“那他总有住的地方吧？你可别跟我说他是住在山洞里。”小林说着抖了抖军刀。
　　“有有，他那破房子就在村里头。”
　　“那你就带路，我要看看敢袭击皇军的人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
　　一行人在朱斌的引导下来到了宝贵家。
　　宝贵的家是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二十多年没人住了，如果不是今年开春宝贵娶了桂芹相信这房子还得空着。这是一所山里常见的三间茅草房，一进门是有着锅台的灶房兼厨房，傍着灶房兼厨房又分出东西两屋。宝贵家只有他们小两口所以只住了东屋，西屋空着做了存放杂物的仓库。小林拎着指挥刀查看了一下这个虽说简陋但也不失整洁的住所后准确的判断出这屋有女人。他用指挥刀敲着炕桌：“这个人有老婆？”
　　“太君圣明。他是有媳妇。”朱斌奉承着小林。
　　“把他的老婆找来，我要问话。”
　　“这……”朱斌沉吟了一下，“他媳妇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了，前些日子听他叨咕说他媳妇要生孩子，八成是送回娘家了。”
　　“那就上他娘家。”小林又开始烦躁起来。
　　“他娘家不在村里。”朱斌陪着小心回答着。
　　“在哪里？”
　　“听说是在珲春。”朱斌的这句实话把事情支到了几百里外。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小林暴怒起来，“一个怀孕的女人能自己去那么远的珲春吗，如果是这个人送的他能这么快就回来吗？我看你们是在合伙骗皇军。”小林喊着一刀将炕桌劈成了两半。
　　一直没说话的麻三站过来心平气和的对小林说：“太君不要动怒，朱队长说的是真话，咱们相处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什么时候骗过你？就这屋，你看水缸盖上落的灰是陈的，灶坑里的剩碳是潮的，很明显这屋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不是吗？”
　　麻三不温不火的话使小林安静了许多，他沉思一会还是不甘心的问麻三：“这屋是你说的样子，可那个郎宝贵他回来了能住哪？”
　　“就这屋呗，在咱这还没听说谁放着自己家不住住别人家的。”
　　“那他的家怎么是这样？”小林穷追不舍地问。
　　“这咋说呢，他从小就是个孤儿，又是打猎为生，一直就是个没规律的人。”
　　“你能猜出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小林口气开始放缓。
　　“这可更难说了，要是我让皇军又是开枪又是撵的，我一辈子也不敢回来了。”麻三说着给小林递了支烟。
　　在他划着火柴给小林点烟时小林的眼眉一挑。他狠吸了一口烟长长吐出后：“袭击皇军是罪该万死的，既然他跑了我就拿他的房子出气，你们中国人不是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吗，来人！把这个房子烧了。”
　　随着小林的一声令下，宝贵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变成了一堆冲天的火光。面对着火光小林的脸色开始了好转。麻三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给朱斌使了个眼色，朱斌心领神会的来到小林身边：“太君，这会你出气了，咱们该喝酒去了？”
　　“就是嘛！”麻三敲着边鼓，“我给皇军预备的酒席都快凉了，咱们抓紧吧。”
　　“好得。”小林答应着但他还是不依不饶的看着火光，“张桑，你要派人看着，不许有人救火。”
　　“是。”麻三干脆的应着，他吩咐朱斌，“派几个兄弟看着，谁都不许救火。”
　　此时的宝贵正爬在西大望山顶的一块卧牛石上透过树梢观看着村里的动静。日本人进村了他担心的鸡飞狗叫并没有出现。正当他猜测日本人的意图时他看到了自家房子变成了火堆。被掏了老窝的羞辱感令他险些失去理智。他真想操枪进村跟日本人拼一家伙，可那端着大枪把守在村子各个路口的保安队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冲动。他在心里血淋淋地大骂着日本人和麻三以及朱斌，并发誓将来一定找到他们雪报此恨。山下的茅草屋喷吐着浓烟窜动着火舌，山上的宝贵热血沸腾浑身发抖。那冰冷的卧牛石减不去他滚烫的情绪，多少次他握着大枪挺身站起，杨老爷子的告诫和保安队的游动又使得他不得不一次次跌坐回卧牛石上。
　　傍晚时分，茅草屋终于烟消火灭。由山顶望去，它只剩下黑黢黢的泥墙戳在那里。宝贵那喷火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枯涩难耐。他打开水壶吞咽了几口，随后将剩下的水全部浇在头上。折腾完这些事他也感到累了，颓丧地仰躺在卧牛石上看着晚霞中的云彩，嘴里自语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一轮即将满圆的红月亮由东南山上爬了出来。宝贵盘腿端坐在卧牛石上，面对着这轮月亮继续着自己的苦思冥想。山下一阵马铃声打断了宝贵的思绪，他本能的抓起大枪向山下望去，只见由村里飘出两盏马灯。日本人要走了？你们他妈的祸害够老子就想这么拍拍屁股消停的走了！没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宝贵怒气难消的心中产生出来。他拎着大枪顺着山梁抄近道向东山嘴子奔去。他要在那个进城的必经之路上截杀日本人一道。
　　东山嘴子是西大望山的左脚，进城的马路因为绥芬河水的挤压只得贴着山脚通过。宝贵选择这里截杀日本人，目的就是不脱离山林保护。宝贵赶到东山嘴子时，日本人挂在马车车辕上的两盏马灯像鬼火一样缓慢地朝他这里移到。宝贵在林子边选了一处较为理想的地方隐藏下来。这是一处居高临下背靠丛林又有几块裸露的巨石的地方。宝贵虽然不懂打仗，但常年钻山空子他还是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他今天选的地方正是进可攻退可守跑可藏的最佳之处。
　　两挂满载着粮食的马车在马灯的光环里慢悠悠的走在马路上。三十几个日本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分两排走在马车的两边。多被劝了几杯酒的小林躺在马车拉着的粮食包上正驾驭着梦的飞艇游弋在富士山的樱花丛中。
　　这一行人进入到最近的距离时，躲藏在馒头石后的宝贵开枪了。那粒子弹带着十二分的愤怒射向了二百米外那个打头的刺刀上飘着膏药旗的日本兵。子弹斜胸而过，打头的日本兵“啊”了一声扑倒在地。寂静的夜空这一声枪响如同炸雷，日本兵的惨叫更是平添了几分恐怖。被惊醒的小林一翻身跳下马车。其他的日本兵也都训练有素趴在地上，三十几条枪外加一挺“歪把子”，不约而同的射向枪声的来源处。宝贵被密集的飞弹压在了馒头石后。馒头石被打的火花乱迸。头上的树枝纷纷下落。
　　趴在地上的小林见射击后对方没有还击的动静便咬牙切齿的命令冲锋，戴眼镜的日本兵拦住他：“小林君，不能冲，这个家伙我们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影，还是撤吧，别把粮食再丢了。”
　　“准是那个郎宝贵，他就一个人怕什么？”小林有些气急败坏。
　　“可这么大的山林，我们又不熟悉地形，他的枪法又极准，趁现在损失不大还是撤吧！”
　　趴在地上的小林看了看黑幽幽高耸接天的西大望，不服气的用拳一捶地：“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活劈了他。”
　　麻三带着保安队举着火把赶来了，他同小林咨询了一下具体情况后便命令保安队向馒头石方向搜索。日本兵趴在原地等候消息。
　　眼见着没有便宜可沾，宝贵识时务的放弃了截杀。那个惨叫着倒地的日本兵也算是给宝贵犯堵的心掀开了一条缝。他在保安队向他搜索来的时候就退回了山林。
　　朱斌在馒头石后捡起一枚弹壳来到小林和麻三面前交差：“太君，村长，就捡到了这个，没看见人。”
　　日本兵撤退了，他们躲在马车的另一侧，边朝宝贵的方向打着冷枪边缓缓的拐过了东山嘴子。
　　月亮直照头顶时，宝贵摸回了村子。沉睡中的村子只有村委会和麻三家的院子以及朱斌家的院子有灯亮，几条闲逛的狗见了宝贵摇头摆尾同他亲热了一番。宝贵摸着这些狗心中有了一些暖意。平时那些山牲口的杂碎和骨头算是没白给这些畜牲。首先看了一眼自家的残垣，那场面凄凉难述。宝贵没敢多看，他怕自己的脾气失控。他现在急欲知道桂芹的情况。他匆匆来到姚婶家，在屋门前他刚要抬手敲门，月光下那反插着的门栓令他的心里一沉，家里没人？她们干什么去了？日本人并没带走她们。难道是麻三？这老兔崽子敢碰我的家人？戴着满腹狐疑，宝贵又拐到村南头的杨老爷子家。他刚扣响两下杨老爷子的房门第三下还没碰到门，门就呼的一下打开了，宝贵一愣，本能的把大枪顺了起来。门洞的黑影里杨建兴压着嗓子：“进来，贵，可把你等回来了。”
　　“二叔，您还没睡？”
　　“谁能睡着，刚才东山嘴子的枪声又是你惹的吧？”杨建兴急急地问。
　　“是，他们烧了我的房，我不能就这么忍了。”
　　“你这孩子太毛楞。”杨老爷子点亮了油灯，“没伤着哪儿吧？”
　　“没有，爷爷，你们没事吧？”
　　杨老爷子叹了口气：“还算好。”
　　“我媳妇和姚婶去哪了？”宝贵没等老爷子说完就急不可待地问。
　　老爷子对宝贵的不礼貌报以一瞪：“你就想你自己那点事？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把全屯子都给害了？”
　　“我？”宝贵遇到了丈二的和尚。
　　“可不你吗，我让你跑你就跑呗，你惹日本人干什么？”
　　“我当时想先把他们引走好给你们腾出点时间。”
　　“腾时间！”老爷子心有余悸的哼了下鼻子，“以后遇事可要多想想，你今天可把小日本子惹恼了，这要不是麻三会斡旋指不定有多少家被祸害。”
　　“话也不能这么说。”端着饭菜走进来的杨建兴替宝贵撑起了口袋，“自从‘九一八’以来，这日本人可是一天比一天猖狂，为什么？就是宝贵这样的人太少了，咱中国人要都这样，就他小日本那点人，他敢！”
　　“行了，你就别再架拢了。”老爷子转向儿子，“咱中国人不都是忍的多吗？就他这愣头愣脑的干法早晚不得吃亏。”
　　“贵，你爷爷说的也对，以后碰见事是该多过过脑子。来先吃饭吧。”
　　“我不饿，还是先告诉我桂芹和姚婶的事吧。”
　　“她们没事。”杨老爷子磕了磕烟袋锅，“我让敬业用马车把她们送走了。”
　　“我在山上怎么没看见她们出屯子？”
　　“还等你看见，那黄瓜菜都得凉喽。”杨老爷子有些炫耀的说，“屯外枪一响我就赶忙套车，等日本人从东面进来时，他们已经由西头出屯了。”
　　“你把她们送那去了？”
　　“南天门我连桥家。”杨建兴接过话，“这回放心了吧？赶紧吃点饭，等敬业回来让他送你过去。”
　　狼吞虎咽的喝了一碗大碴子粥，宝贵抹了一下嘴角：“二叔，别等敬业了，告诉我你连桥的名字我自己去。”
　　“南天门离这好几十多里地，你能找到？”
　　“它那里的山我去过，就是没进过屯子。”
　　“我看中。”杨老爷子肯定着，“让他早点离开咱这，说不定天亮了日本人还得来。”
　　“爷爷，那我这就跟你老告别了。”宝贵说着跪在了地上，“这个屯我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了，本来我打算给你老养老送终，可如今……”
　　“贵，别这么说。”宝贵的举动让杨老爷子动容了，他下地拉起宝贵，“你先出去躲些日子。我就不信他小日本子能在咱这待一辈子。下回再遇见事可千万要稳住架。”
　　杨建兴把桌上两块玉米饼子用布包好递给宝贵：“你以后准备上哪去？”
　　“先找到桂芹和姚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