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品名称:山汩 作者:湛卢使用者 发布时间:2015-03-07 10:08:40 字数:6041
宝贵扛着狍子一迈进屯子边就注意到姚叔家那贼亮的窗户。一向过日子节俭的姚叔今天怎么这么舍得点灯熬油。他家一定有什么大事。莫非是离家在外的两个兄弟回来过节了?姚叔家的两个儿子可是宝贵看着长大的。他们一个比宝贵小七岁一个小九岁。就像姚叔两口子拿他当亲儿子一样,他拿小哥俩当自己的亲弟弟。如今这小哥俩大的在牡丹江的舅舅家里学做生意,小的在牡丹江读中学。一年到头他俩很少在家。宝贵还真是时常想念他俩。这眼看着就是中秋节了,兴许这哥俩真的回来了,我得看看这哥俩有什么新变化。宝贵把狍子往姚叔家的院子一扔,拉门走进了屋内。
一屋子的人看到宝贵都无声的站了起来。媳妇桂芹迎过来接过他肩上的枪:“你可回来了,快进里屋看看叔。”
“叔,怎么了?”他看了一眼屋中间的炉子上正在煎着的药壶,“病了?”
杨老爷子痛苦地摇了摇头:“贵,见了你叔你可别冲动。”
宝贵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头,他看着满屋凝重的左邻右舍本想问个清楚,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进里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屋充满着难闻的血腥味,宝贵一搭鼻子就闻出这是人血腥臭味,他急急地向炕里看去,只见脸色蜡黄的姚叔闭着眼睛锁着双眉直挺挺的躺在被窝里,那原本洁白的被头被一片血迹污染成红褐色。守在他身边的姚婶无言地流着泪。见到宝贵,姚婶只叫了一声;“贵。”便哭出了声。
宝贵懵了,他看着姚叔姚婶吃惊的问着:“叔这是咋了,早上进城时还好好的,这是什么病啊?”
“气的。”姚婶咬着牙,“都是小日本气的。”
“小日本?叔不是爱和人争的脾气,他怎么跟他们生这么大的气?”
桂芹给丈夫端来一碗水,她把姚叔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今天早上一进城姚叔便和宝贵分手独自赶着马车上了集市。到了集上没多久,他这一车新出土的萝卜和土豆就被一个矮胖的日本伙夫长给相中了。谈好了价后,伙夫长要求姚叔把菜给送到离城八里的北大营。忠厚老实的姚叔认为人家都包了了咱的菜,送一趟也是应该的。到了北大营他们兵营驻地,勤快的姚叔还主动把这车近千斤的土地萝卜都给他们搬到了厨房。忙完这些等拿钱时,姚叔在兵营外足足等了三袋烟。开始姚叔以为人家忙,自己也没别的事等就等一会儿呗。可等到快到中午了还是没人理他这个碴。后来姚叔等急了,他就到厨房去找那个伙夫长。矮胖的伙夫长对要钱的姚叔很是不高兴,他喝着茶水训斥姚叔:“你的良心不好,我们皇军抛家舍业来帮助你们,吃你们点菜怎么能要钱呢?”姚叔听不明白他说的理,便跟他讲自己的理:“你们干什么来了我不管,你们到这来也不是我请的,当时你要这菜时咱们都讲好价了,如果你不给钱我就把菜再拉回去。”伙夫长听他说完翻了脸,他冲门外‘其哇其哇’的喊了几句日本话,进来了几个日本兵连推带搡将姚叔轰出了兵营。姚叔不服就站在兵营外数落着他们日本人的不是。可恨的伙夫长见他不走就放出两条大狼狗将姚叔咬伤。受气不过的姚叔当时就被气得吐了血。若不是遇见麻三……
“这帮王八操的。”没等桂芹讲完宝贵腾楞一下由炕沿站起,操起枪对姚婶说,“您老别着急,我去给我叔出气。”
听他这杀气腾腾的话,姚婶一把攥住他的枪筒:“小祖宗,你可不能去找事,那可是有枪有炮的兵营。”
“他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让他们知道一下我郎宝贵的脚丫子有多大!”
麻三领着大夫进来,宝贵放下与姚婶的争执。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大夫后,这位有着仙风道骨的胡半仙大夫开始给昏睡的姚叔号脉。屋内的人全都把注意力集中都了老先生脸上。老头一手捻着过胸的白胡须一手按着姚叔的寸关尺。他不动声色的号完了左手又号了右手后,这才轻声的问:“谁是家里人?”
宝贵与姚婶不约而同道:“我。”
老头看了看宝贵和姚婶沉吟了一下才不情愿的说道:“准备后事吧!”
姚婶闻言“啊”了一声傻在了那里。宝贵瞪着大眼珠子死死盯着胡半仙:“你说啥?你他妈会不会看病,这人刚病一下就准备后事?”
宝贵的喊叫惊动了外屋的人。杨老爷子用烟袋挑开门帘,他严峻的眼神令宝贵安静了下来:“在病人跟前你叫什么?”
“爷爷,他让我们给我叔准备后事。你说他是不是胡说八道。”
“不许跟胡大夫放肆。”杨老爷子转对胡半仙抱了一下拳,“胡老弟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哥哥代徒弟给你赔礼啦。”
“老杨哥你客气了。”胡半仙摆了摆手,“家属因悲痛而失去理智的事我都习惯了。”
“姚小子真的不行了?”
胡半仙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肺炸了。这人怎么这么大气性。”
“一言难尽,咱们外屋说话。”
宝贵在杨老爷子与胡半仙的对话中陷入了安静。这安静就如同当年他父母故去时的重演。他无言的拄着大枪看着炕上昏睡的姚叔,心里盘算着如何为姚叔报仇雪恨。
夜深了,邻居们陆陆续续开始有告辞回家的。麻三过来要跟宝贵告辞时,宝贵突然向他提出了问题:“三叔,我叔这事如果告状得找谁?”
麻三被问的一愣。他愣的原因是宝贵在他的的印象里第一次叫他三叔,也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看着一脸期待的宝贵缓了一会儿,才掏出烟卷递了一支给宝贵,然后自己也叼了一支。待两支烟都点燃他才把斟酌好的安慰说给宝贵:“大侄子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照顾你叔和你婶。”
“我是问你我叔这事该找谁管。”宝贵明显的露出对麻三的回答不满意。
麻三硬挤出一个笑脸:“大侄子你又不是糊涂人,现如今连皇上都巴结着日本人,你说这事谁还能管?”
“这小日本都骑老百姓脖子拉屎了,他当皇上的还不为他的子民说话?”
“他那个皇上是日本人给他当的,他怎么能向着咱。”杨建兴愤然的插了话,他拍了拍宝贵的肩,“贵,先不想这些了,先看好你叔,剩下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炕上的姚叔一阵咳嗽把屋内的人全都吸引到了炕沿边。姚叔咳嗽出了一口血后睁开了一直昏睡的眼睛,他扫视了一遍身边的人,最后把目光盯在了宝贵的脸上,他拉风箱似的狠喘了几口气咬着牙对宝贵说:“贵呀,记住,那小日本,他,他们,不是人揍的……”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鲜血在他的咳嗽中喷涌在他的胸前。突然,他的咳嗽戛然而止。姚叔瞪着愤怒的眼睛停止了呼吸。他的目光在姚婶、宝贵等人的呼唤中渐渐散去
料理完姚叔的后事,宝贵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说是计划,其实就是个想法。那天给姚叔下葬时,虽然是宝贵披麻戴孝给摔的丧盆,但他觉得自己做得还是不够。尽管前来送葬的没有人说他宝贵的不是,但宝贵总觉得他们在看着自己这个养子的表现。宝贵自打六岁起就住进姚家,二十年来还真没给这个家办过什么大事。平平稳稳过日子的老百姓也没什么大事。如今出了这种塌天的事该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怎么表现呢?在给姚叔坟坑添第一锹土时,宝贵就在心里对姚叔许愿说:“叔您别急,安心等着,三天圆坟时我一定把那小日本的人头给您带来。
下葬的事一完,宝贵就偷偷去了一趟北大营。北大营坐落在距城里有个八九里地北山根。以前是驻扎中国军队的兵营。后来日本兵不知怎么就搬进来了。兵营与城里中间有一个被常年出现的山洪冲出的水沟。沟上有一个小石头桥连接着兵营通向城里的车道,桥下的水沟里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红柳。如今是秋天,因为雨水寡淡沟里也就没了什么水。宝贵选中了这个桥,他决定在这狩猎那个传说中的胖伙夫。事情也真巧,就在他选完了地点往回走时,这条因为只通兵营而没有什么行人的马道上来了一挂马车,马车是由城里方向来的。宝贵怕有麻烦便隐身在了路边那齐肩高的蒿草丛中。马车经过时,宝贵清楚的看到这辆拉着白菜的马车上除了赶车的老板子还有一个胖胖的日本兵。宝贵真想冲出去直接料理了那个该死的胖子。但理智告诉他这次行动一定要有猎狼的耐心,不仅要十拿九稳,还要神鬼不觉。
第二天,天一放亮宝贵就来到小石桥。距桥不远的沟边有一棵歪脖柳,宝贵爬上这棵不算很高的树,选了一处树杈骑坐在上面。宝贵选的位置很理想,那下垂的柳枝和变黄的柳叶像垂帘一样虚拟了宝贵的身影,而宝贵却能清楚看到外面的一切,那条通往城里的车道一览无遗摆在了宝贵面前。宝贵耐着性子边拍打袭击他的蚊虫边不错眼珠的盯看着兵营方向,他要在那胖子进城前就解决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太阳离开东南山有三丈高时,那胖子的身影终于孤零零出现在了车道上。尽管早有准备,宝贵还是激动得心里一紧。他扫视着车道的两端祷告着姚叔保佑这个时候不要出现别人。宝贵的祷告很成功,那胖子距离石桥还有二百来米时路的两端仍是静悄悄的连个鸟都没有。机会到了眼前,宝贵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一挺身跳下了树,他的脚一落地便由背后抽出猎刀。
宝贵的这把猎刀是他自己亲自在铁匠炉用废弃的铁轨料设计打造出来。一尺半的刀身足足用了四斤钢。它的形状来自练武人的单刀,它的性能在宝贵的揣摩中是刀尖能剥皮,刀肚那砍树,刀背能碎骨。当那磕着瓜子的胖子像熊一样刚拧到桥上,先一步到了桥下的宝贵拎着这把刀弹簧一样蹦到他的面前。就在他发愣发懵的看着宝贵时,宝贵这把反拿在手中的刀带着愤怒的呼啸扫向了他的脖颈。他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脑袋就随着宝贵的猎刀离开了身躯。宝贵的动作很连贯,当他带动刀的身子与对手形成背对背时他不失时机的又用了一记后踹腿。没有了脑袋的胖伙夫被踹到了桥下。滚落在地的脑袋睁着那双小眼睛还在疑惑地看着宝贵,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的什么的干活?”宝贵可没功夫理他什么表情。他麻利的将人头用事先备好雨布一裹,拎着它顺着沟边的柳树趟子跑进了山里。
三天圆坟时,宝贵对着姚叔的墓碑把刺杀胖伙夫的经过讲给了姚婶与桂芹。两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人头听他把事情讲完。
“你杀了日本人,这以后可怎么办?”桂芹提着心问宝贵
宝贵不以为然安慰着媳妇:“没什么以后,这事就咱们三个知道。”
“这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是儿戏。”姚婶疑虑重重,“咱们还是有个准备好。”
“您不用担心,”宝贵劝慰着姚婶,“我杀他时那附近连个鸟都没有,谁都不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这人欺负的叔?”桂芹对着人头叨咕着。
“管他呢。”宝贵心安理得,“是他那就罪有应得,不是他他就怨他的老乡去吧。”
宝贵把事情想简单了。日本人发现有人被杀,人家把这事当成了案子。经过现场勘查与推理日本人把案子定性为仇杀。理由很明显,如果是胡子干的,那胖伙夫身上的手枪和兜里的钱不可能还在,如果是救国军干的,他们会把尸体扒的一干二净,因为他们从不抢百姓所以物资匮乏。而胖伙夫除了脑袋别的什么都不缺,只有仇杀能解释通。再分析作案手段,那齐刷刷的创口表明作案用的刀具非常锋利。尸体和现场没有复杂的打斗痕迹,否则尸体不会只有一处踹伤,而且手枪在枪套中没有拔出,甚至连枪套上的按扣都没有打开。尤其是死者的手里还握有几粒瓜子,这说明死者是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的结果。偷袭的凶手还是个非常职业的操刀手。西南关这个已农业为主的县城还没有职业杀手出现过的历史,胖伙夫也不够招来大城市里职业杀手的条件。这个作案人只有在附近的屠夫和猎手中寻找。
日本人确定了破案方向宝贵不知道。给姚叔烧完头七,他没事人似地回到自己的家收拾打猎用的工具准备开工。杨老爷子端着满脸的阴云不请自到来到他家。见到老爷子宝贵心里一阵纳闷,在他们相处的这近二十年间老爷子每次有事或者想见他都是随便打发个人叫他即可,像今天这样找到面前还是头一次。宝贵扶老爷子在炕头坐下,递来烟笸箩又倒了一碗水这才忐忑的问道:“爷爷,你今天这是?”
“行啊小子,翅膀硬了是不?干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我没干什么事呀?”
“你少给我装傻充愣,城里杀日本人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干的?咱屯的人一听说这事都没猜第二个人。说说你以后的打算吧?”
“什么以后?”
“啊,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你知不知道日本人正在抓全县的猎手和杀猪的呢?”
“这是啥时候的事?”
“马上就开始。”老爷子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昨天你二叔进城去见他同学,听他那个在县府当文员的同学说的。他刚跟我学完我就来找你了。说实话,贵,你这事办的挺有种,可就是欠考虑。你想过没有,一旦日本人找上头来你怎么办?”
“他又没抓住我的手。”宝贵说的理直气壮
“你当这事是你上邻居家的果树上偷了个果呐,这是人命!你这种孩子话跟谁能说通。”
“那我该怎么办?”
老爷子略一沉吟斩钉截铁道:“走人,现如今只有走。”
“我往哪走?”
“只要不让日本人抓着哪都行。赶紧带上你媳妇抓紧走,哎,怎么没看见你媳妇?”
“这些天我们一直陪姚婶住呢。”
“那你就归置归置值钱的东西然后带上她们一起走。”
“我这哪有值钱玩意,这一半年攒了几个钱你孙媳妇总是随身带着。”
爷俩正说话之际,杨老爷子的孙子敬业呵哧带喘跑了进来:“爷爷,爷爷,我看见了,你说的真准。”
老爷子闻言脸色骤变,他腾楞一下由炕上蹦到地上撅着胡子问敬业:“你看准了?”
“准,刚打东山嘴子拐过来。还有两挂车。”
宝贵被这爷俩的对话给弄糊涂了,他满头雾水的问这爷俩:“你们说什么呢?”
“日本人找来了。”老爷子急得失了态,“你赶紧走。”
“不可能,他们怎能这么快就知道是我?”
“你就别管这些了。”老爷子跺着脚,“听你二叔说这事我就替你担心,刚才上你这来时,我就先打发敬业上村口望着点,这不真就来了。”
“羔子操的。”宝贵拎起炕上的枪,“我去跟他们拼了!”
“不行。”杨爷爷呵斥着宝贵,“两挂车的人你怎么拼?赶紧走。”
“桂芹还在姚婶家。”
“你怎么还不明白,日本人主要是找你。你快走。桂芹的事我来安排。”
“嗨!”宝贵无奈的一跺脚,“那就拜托爷爷了。”
“跟我就别客气了。但你一定要记住爷爷这句话,无论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都要先掂量一下怎么保护自己。”
仨人急匆匆离开屋子来到街上。老爷子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异样便催促宝贵:“你赶紧出村北进山,我和敬业找你媳妇去。”
“好,敬业你扶着点爷爷。”宝贵吩咐了敬业一句便向村北而去。刚跨过一条街,他突然觉的自己就这么蔫不拉叽的走了太不爷们,我得给他们搞点动静。认死理的宝贵主意一定便拐向了村东。
刚出村口,宝贵就看到通往城里的路上那两挂敬业说的马车,车上果然坐满了穿着黄军装的日本兵。车下跟着走的几个保安队的人,领头的那个胖子正是副队长朱斌。原来是他告发的老子。一股怒火冲上宝贵的脑门。他倚在村头的那棵大榆树后把枪瞄向了三里地外正跟日本兵有说有笑的朱斌。距离太远,他没有急着开枪。他只是在准星里看着朱斌慢慢的向村里来。在他枯燥等待射击的时机时,杨老爷子的告诫在他耳边响起,“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都要先掂量一下怎么保护自己。”眼下正是该掂量的时候。自己如果距离够了开了这一枪,能不能躲开他们那三十多条枪的攻击。算了,趁着现在距离远,先给他们弄个动静,把他们引走给桂芹他们赢点时机。宝贵想到这就搂响了手中枪。清脆的枪声带着山里回声响彻在寂静的空中。车上的日本兵和车下的保安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搞愣了。宝贵在他们发愣之际撩开两条长腿马鹿一样跳跃着窜向北山那黑幽幽的松林。缓过神来的日本兵喊叫着打着枪向宝贵背影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