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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六章 (9)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3-07 15:59:56      字数:4880

  第六章(9)
  
  1974年的农历,多闰出来了一个四月,这么一来,农历和阳历就差了足有四十多天,直到了阳历的十月下旬,才到了咱们中国人传统的九九重阳。
  在机场里,人们每天清晨一推开窗户,远远地,便能望见那个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儿的崂山后面冉冉地升了上来,就把个绵延起伏,高迈峭耸的崂山,从南向北整个儿地浴在了漫天的红云里,还给她周身嵌上了夺目的金边儿,愈发显得她兀立峭耸,挺拔俊秀,那可真叫是一个美不胜收。
  不过,你还是先别着急着上来那么一阵儿,就要匆忙地抒发起从自己心中迸出的惊叹,因为那还只是阳光从东面向西投过来的她的一个剪影,如果你是从西面的机场这边儿去看她,那最美不过的,却是要待到了傍晚。那时,你在落日余晖里再去回望那神姿仙态的崂山,她就像是一个褪去了白昼间炫目的铅华,露出了自己姣美素颜的绝色女子,落霞把一抹绯红色的娇羞,挂在了她那曼妙精致的脸上,那葱茏的林海,正像是她披散着的满头秀发,一时间,她可真是美得叫人从心底里赞叹不已。而她似乎也是知道了,你此时正是在一脸惊叹地看着她,于是,没多一会儿,她便把自己悄悄地隐在了夜色中,只好要等到那银色的月,悄然地升起在夜空里,人们才能借了皎洁的月光,依稀地再见到她留给你的一个清隽的倩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在机场里的这伙儿人,虽说是经年四季的,守在了这么美的一个崂山近旁,却都只是从山的外面,远远地去看她,似乎是忘记了,他们本该是进到山里去,再在那儿好好地领略一下她内里的美。一直到了今年的重阳,他们隐约地感觉到,也许他们中的有些人,不久就会离开这里,才像是刚刚醒悟到,自古九九时节,就该是个友人相聚,登高怀远的日子。于是便不约而同地,都动了要大伙儿一起去爬一次崂山的念头。
  还是维克张罗着,叫上了四年前他们初到流亭时,大家一起去女姑口海边时的那些人,只是走了常晓东和秦敏那一对儿,还缺了在军医大学读书的谢晓蓉,却添了国典,振华,小逄,还有36团的老高和辛华。依旧还是骑自行车,可这次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却只有丫丫一个女孩儿。
  柏祎、小逄和艾民带上了自己的速写本,维克带上了相机和望远、广角镜头,厨子、小逄各自从地勤灶带上些面包酱肉,国典和东疆从服务社买来些啤酒香肠,成峪炒了些五香花生米,魏华和老高各自背了一书包金帅苹果,振华和辛华买了些青萝卜和脆枣儿,顶数毛豆儿最下功夫,居然煮了一锅茶叶蛋,用塑料袋儿包严实了,让丫丫抱着,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儿上。老萧和晓明要不是让孩子给坠着,也就一起来了。
  从机场东北门儿出来,穿过流亭镇,沿着白沙河,向东骑出去多半个钟头,就到了夏庄镇。在那里,他们问老乡,崂山的这一带地方,哪里的景色最美。
  老乡向东指着不远处的月子口水库大坝告诉他们,顺一条不宽的砂石路进山,就能到水库北面的山色峪(山色合起来为一个字,读SHUI水),还说,等你们到了那里,就知道那是个多美的地方。
  顺着老乡指的路,走出了七八里地,自行车就没法骑了,倒不是因为路已经变得越来越窄,而是山路开始有了石阶,变得陡峭起来。举目向四下里望去,只见迎面是一座陡立的高峰,枕石铺就的山路两侧,全都被群峰叠嶂,怪石嶙峋的山头儿给围住了。峰峦中,峡壑幽深,急流穿石,几条潺潺的山泉,叮咚作响地跳下山涧,顺着峡谷曲曲弯弯的流出来,汇作了一处激湍的清流,哗哗啦啦地喧闹着,穿过一个拢堆儿只有近百户农家,在峡谷间连成一气的山村,向下注入了将白沙河拦腰截住,供着那时整个儿青岛市工厂居民用水的月子口大型水库。村民们顺着山涧,错落建起了农舍古井,依山势逶迤,造出了百年石屋,傍溪水蜿蜒,凿出了层层石阶,历世纪沧桑,留下了青石老桥。只可惜,现在不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不然,从这里,就会看到这大山里面,千株红杏,万树樱花,桃红柳绿,姹紫嫣红。可在秋日里,那红红的苹果,黄黄的柿子,依然是累累叠叠地挂满了枝头,还有一丛丛满山开着的金色的野菊花儿,一株株到处挂着的红色的野浆果儿,置身其间,仍旧是别有一番红黄相间,篱落飘香,山野苍茫,疏林如画的无限野趣。
  一拨人把自行车撂在了下面村口,沿着石阶,溯枕石小路而上,先后从几座历经了百余年岁月,两边伏满了青苔的青石小桥上,左右几番跨过那条汇聚了上游几道淙淙山泉,纵穿过狭长的古老山村,一路跳着闹着向山下窜去的溪水,走过村落,经过一片果园,又鼓足了劲儿,兴致勃勃地向着东南面一座丛林繁茂,白云其间的山峰攀援向上,半个多小时后,就来到了半山处,石阶在这里是到了尽头。
  走在前面的国典,手搭凉棚儿向西南边儿望去,发现他们已经攀至峡谷南侧的山腰上,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隔着一个低一点儿的山头,已经可以看到群山环绕的像弯月一样的月子口水库。在那儿,深不可测的一泓秋水,在午后的艳阳下,波光粼粼,水色潋滟,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高耸的群山,像是把周围的群山都飘浮在了水上,白云飘过时,也把身影投下来,从寥廓的水面上轻轻地掠过,转眼间,云朵就隐在了奇秀的山峰后面。水边的沙洲上,不时会飞起几只沙鸥野鸭来,贴着水面低低地飞着,想从水中捉些鱼儿上来。忽地一阵秋风,从山的外面,掠过大片刚刚才收获过玉米,现在又种上了小麦,一望无际连阡接陌的土地,向着山谷里吹来,便吹皱了眼前这片一平如镜的秋水,卷起了阵阵涟漪,就听到身后的山涧峡谷中,风摇树动,林涛回响,又见那群山峰峦间,丛林摇曳,浮云飞渡。此番的水色山光,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置身在其间,真就似身临仙界,一时竟恍若神仙。
  国典抬眼向远处的对岸望过去,越过清澈的水面,看到的是在水的那边一峰突起的华楼山,那里是崂山最靠西面,离青岛北部市区最近的一片山峰。当他极目再向更远处的西面回望过去时,禁不住就在嘴里发出来一声惊呼。原来,他是看到了他们自己的机场,还看到了远在极目所至的地平线那边,那汪洋一片的蔚蓝色的胶州湾。
  国典回过身,向众人大叫着,招呼落在后面的人赶紧快走上几步,聚到他身边来,让大家早些把山里山外的这些梦境般的美景尽收眼底。
  众人跟了上来,站到国典停住了脚步的地方,大家一齐向四下里张望起来。
  更多的美景扑入了大家的眼帘,人堆儿里不时地有脱口喊出的惊呼声,叫的最响的,自然还是他们中间那个唯一的女高音丫丫:
  “艾民,快,你们几个画家,赶紧地,给咱造几张山水人物素描出来,把咱们都画进去,画儿的名儿我也都想好了,就叫‘重阳崂山神仙会’。”
  毛豆儿冲丫丫说道:“咳,我说你可也真笨,费那劲干嘛,维克这儿就有现成儿的家什儿,让他嘁哩喀喳给大伙儿来上几张照片儿,不就全结了嘛。”
  振华说:“那可不一样,大伙儿要是都像你那么聪明,这世界上可就没有了列维坦的《三月》,《金色的秋天》,也没了希施金的《松树林》,《遥远的北方》了。”
  艾民有些伤感地说道:“唉,就免了什么列维坦,希施金吧,让维克给咱们大伙儿一起多照上几张照片儿,哥儿几个都拿上它,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我们这拨儿大头儿兵,八成儿就都要开拔回家了。倒也好,出来混了这么些年,自个儿都觉得没意思了,也该是向后转,回家去陪陪老娘了。”
  谁也都没有想到,一向是啥都混不吝的艾民,却会在这会儿如此眷恋地说出这么一番伤感的话来。
  老高也说道:“是啊,我看36团在流亭也呆不了几天了,一个机场满满登登地挤了两个团一个独立大队,这么着肯定是不会长久,28团是军委作战值班部队,不会轻易挪窝儿,搞不好就是得把我们团给发配出去。”
  厨子结结巴巴地来了一句:“没,没关系,过两年咱们就都——回北京去了,到那时候,就还是咱们这,这,这拨人在一块儿。”
  国典把腿一拍说道:“管他妈那么多干嘛,在哪儿咱们都是哥们儿,咱今儿是在这儿聚着高兴,以后迟早儿都回了北京,凑一块儿聚着就更高兴,振华,东疆,辛华,你们都变着法儿地调到海军大院儿去,咱不就又齐了吗。”
  小逄招呼大伙儿:“都甭想那么远了,爬了这一气儿山,早该饿了,就在这儿,咱先撮一顿儿吧。”
  大伙儿席地而坐,围了个圈儿边吃边聊,只有爱民倚住一颗歪立着的老松树,站在哪儿举着瓶儿啤酒,却没有往肚里喝。
  丫丫切下一块儿酱肉,站起来给他递过去,问他:“怎么了艾民,真就那么想家吗?”
  艾民笑笑,喝一口啤酒下去,把脸转向了南面,瞩目远处寥廓的水面,把丫丫闪在了身边。
  振华也起身走过来,和艾民,丫丫站在了一处,却三个人都不说话。
  丫丫有些憋不住了,刚要开口问振华是怎么回事儿,却被振华摆摆手止住了。接着,振华把艾民手里的啤酒瓶儿拿过来喝下一口,对艾民说:
  “过来坐下吧,咱们一起喝酒。”
  艾民点点头,过来和大家一块儿坐下,又从振华手里拿回酒瓶儿,一仰脖儿,把余下的酒一气儿灌进肚里。
  喝完酒,艾民抹一下嘴,环看了身边的一圈儿人,说道:“我给大伙儿念一首古人的诗吧。”
  大家看着他,在等他念。
  艾民扶一扶眼镜儿,直了直身板儿,抑扬顿挫地念出一首重阳咏秋的五言律诗来:
  “三载重阳菊,开时不在家。何期今日酒,忽对故园花。野旷云连树,天寒雁聚沙。登临无限意,何处望京华。”
  刚才还聊得热闹的这拨儿人,此时都静了下来,想到不久将至的分手,想到会离开依然眷恋着的军营,心里都有些惆怅起来。
  毛豆儿低声地哼起了一支深情苍凉的保加利亚民歌:
  “嘿,我们祖国的田野,美丽的田野,嘿,我们亲爱的巴尔干山,你知道多少痛苦,你隐藏多少秘密,嘿,我们亲爱的巴尔干山。”
  东疆对大伙说:“咱们下去到水边上去待会儿吧,那儿真像是新疆的天池,只可惜山顶上没有皑皑的白雪。”
  维克首先响应,把相机挂到了脖子上,接着,大伙都站起身来,把摊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从山腰间向西南穿行过茂密的松林,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月牙形水库的最宽处,聚在岸边的卵石滩上。
  画家们开始了写生,毛豆儿坐在一块儿大圆石头上吹起了口琴,国典脱掉了鞋子,拉着维克,振华和老高跑到浅水的地方照相,东疆,厨子,辛华他们几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岸边聊着天晒起了太阳。
  丫丫先是把自己的辫子散开,赤着脚站到水里,埋下身子捧起清凉的湖水,用来洗濯自己那一头黑亮的秀发,然后又光脚爬上了一块儿一人多高的大石头,舒服地欠着身斜坐着,在阳光下晾着披散开来的湿漉漉的头发。
  艾民看见了,在自己的速写本上,几笔就用漫画勾出了一个秀发披身,遮住玲珑裸体的,美人鱼一样的丫丫。不过,神情不是那样的深思忧郁,而是俏皮地睁大了眼睛,用一副惊喜的样子,盯住了一个足足比她矮了一半儿的小青蛙王子,画的传神极了。
  丫丫猜到了艾民在画自己,远远地冲他把手一伸,说了声:“拿来。”
  艾民不肯给她,从速写本上刺啦一声把漫画扯下来想要撕掉。
  国典在一旁喊了一声:“别介,”走过来,夺下艾民手里的漫画儿,看了一眼说道:“嘿,画的真不赖嘛,干嘛不给丫丫看看。”
  说着,就把漫画递给身边的魏华,让他也来评判一下。
  魏华接过漫画瞧了瞧,也说道:“的确是画得不错嘛,让大伙都瞅瞅。”
  丫丫从大石头上溜下来,从魏华手上把漫画儿一把夺到自个儿手里,瞅了一眼艾民画的美人鱼样子的自己,心里喜欢极了,脸却一下子红了,撇了一眼在一边憨笑着的艾民,说了声:
  “不错个啥,尽是瞎画,这幅画儿我没收了,给我另画一张。”
  艾民下巴颏一抬笑道:“错不错的就是她了,您就将就着吧,我不伺候了,你去找维克照张标准像得了。”
  天色不早了,可还是意犹未尽的这拨人,虽是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岸边,却并没有沿着来时走过的山路向回走,而是又向着另一个高高的,披满了像是古装美女的青丝云鬓那样的林木的山头儿攀了过去,一路上还是天南海北地聊着,不觉间就到了山顶。
  太阳已经西坠了,站在山顶,他们回望着西面浴在落霞里的金色的海湾和大片寥廓的原野,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那个静卧在白沙河边的,他们的机场。
  大家静静地站在那里,肩膀紧挨着,盯住了那个他们此后的一生里,经常都在魂牵梦萦,心驰神往的地方,心里充满着浓浓的眷恋。
  那是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忘怀的,总在他们心中的,永远的海军航空兵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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