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69)
作品名称:桑干赤子李玉堂 作者:许世礼 发布时间:2015-03-08 23:50:17 字数:4452
(69)围困应县城
参加围困应县城乔匪的战斗,李玉堂心情非常激动。多少年来,在应县这片土地上,他参加过大小战斗不下百次,和日本鬼子打过,和白志沂顽军打过,也和乔日成匪军、复仇队打过。敌人恨透了他,他也恨透了那些祸国殃民的家伙。如今他又打回来了。
驻在南关城外,高大的应县木塔就在眼前,李玉堂痛心地看到,我们祖先留下的宝贵遗产应县佛宫寺释迦塔,眼下竟成了国民党反动派向人民军队对抗的指挥部,而我们的指挥员不得不下令向释迦塔开炮。应县城本是一座完整的古城,特别是城内的古建筑和坚固的古城墙它们历史悠久,应该是很有价值的文物,可惜就这样毁于兵燹之中,实在让人惋惜。
释迦塔是应县的镇城之宝,是应县人的骄傲,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提起应县的释迦塔,应县人的脸上就会放出亮光,眼里就会闪出兴奋。远走他乡的游子,返乡途中,远远望见释迦塔的影子,心里就激动不已,就有许多感慨,就觉得亲切,就有了那种回到母亲身边的感觉。
可是,作为军人,自己却不能把她完完整整地保护下来,李玉堂心里好生惭愧。
由三个县游击队组合成的暂编八团,大部分是新兵,作战没有经验,也没有各方面的锻炼,李玉堂非常担心,围城是一项艰巨而又复杂的任务,让这些平时还是老百姓的年轻人来担当如此重任,能行吗?如果城内敌人了解城外兵员的素质,出城偷袭,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形势就是这样,大同战役需要野战部队,其他战场也鏖战正急,上级也有上级的难处。
李玉堂鼓励战士们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战壕里,他让老兵带新兵,教新兵筑工事、进攻和防御。他还让各连干部在安排岗哨的时候,有选择地安排一些有经验的老兵到重要岗位上。
主力部队撤走以后,城内城外显得异常平静,很少有枪声,空气中除了前几次战斗中牺牲和负伤人员的血腥味外,没有其他新鲜味道。夜间还好,每到白天太阳升高以后,县城周围就飘荡着那种似狐臭的腥热气味,呛得人们透不过气来。
应县县城四周有护城河,早先该河常年有水,所引之水就是城东的浑河水,该水绕护城河流过,然后退进城西北的桑干河。军分区首长想,现在,何不利用自然力量,逼敌投降。经研究,围城指挥部决定上引浑河水,下堵桑干渠,灌水入城,逼敌投降!
城内自乔日成被击毙后,张朴耍尽手腕才当上了司令。他每天夜间派出侦察连,侦察城外解放军情况。
九月五日,解放军引浑河水灌满了护城河,一直灌进县城里,城内人心大乱,一片惶恐。借此机会,解放军围城部队用土喇叭向城内作政治宣传,瓦解城内军心。
这时,城外围困部队却放松了警惕,不少人以为城外四面是水,而水面两丈多宽,敌人就是插上翅膀也难突围。
李玉堂深知围城责任重大,白天黑夜不敢放松警惕,警卫员劝他休息,他总和衣躺一会儿就又蹦起来出去查岗巡视。
九月五日晚,小张劝李玉堂:“团长,今天安心睡吧,有水帮咱们围着,敌人想突围得插上翅膀。”
李玉堂说:“不,越是这样敌人越可能突围。你没听说过,狗急跳墙,敌人着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你先歇一会儿,我出去转转。”
团部的其他同志还在忙活着,李玉堂吩咐说:“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说完,李玉堂走出指挥所,向哨位上查去。
月亮像一块缺边的饼子挂在天上,大地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黑纱。李玉堂走过一条条熟悉的战壕,询问着各处的情况,提醒哨兵提高警惕。他又到各连宿营的地方巡查,提醒连长们不可放松警惕,防止敌人钻了空子。连长们都回答得很轻松:“没事儿,团长,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保证没问题。”
李玉堂回到指挥所,已是凌晨四点。警卫员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团长,你睡一会儿吧,天要亮了,敌人不会出来了。”李玉堂点点头,和衣躺下了。他实在太累了,刚躺下就打起了呼噜。
城内匪首张朴,虽然费尽心机夺取了乔军的领导权,但解放军强大的攻势并没使他高兴起来,自从浑河水灌入城内,他就像 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直转。城内军心大乱,有人提出出城投降,被他就地处决了,虽然刹下了这股投降风,但毕竟应县城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别的不说,城内的粮食已经越来越少,乔军官兵已经吃了多日高粱,要是突不出去,以后连高粱也吃不到了。各地地主带入应县城的金银虽多,但金银不能果腹,张朴不能不考虑乔军的后路。
根据侦察,张朴得知解放军主力已经撤走,城外的围城部队只剩下冀晋第一军分区的十二团和十三团,再就是由各县县大队拼凑起来的两个暂编团。水灌护城河虽然是坏事,但谁知又不是一件好事呢?张朴想,此时的围城部队,一定以为我插翅难飞了,可我就是要借此机会飞出去。
他秘密部署六个营,分别向东、西、南三关突围,每两个营突一关,只要突出去,就有了生路。
拂晓,在张朴的亲自指挥下,各营抬着准备好的门板,从地道钻了出来,来到护城河前,静听外面动静。解放军的阵地内一片静谧,天黑黢黢的,星星眨着眼睛,看着地面黑地里的阴谋。
张朴命乔兵把门板铺在水面上用绳索系牢,然后,以连、排为单位,臂裹白布,悄悄越过护城河,向解放军阵地摸去。
这时,解放军前沿阵地的哨兵正是最困的时候,也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天就要大亮了,敌人不会突围了,偏偏这时候被张朴钻了空子。
两个黑影摸到了解放军的西关哨位,哨兵一惊正欲呼叫,被堵住了嘴巴,随即一柄尖刀刺进了心窝。东关哨兵被乔兵摸掉,一队队黑影向解放军阵地扑去。在南关,两个乔兵摸到解放军哨位前,被哨兵发现了,一声断喝“口令!”得到的回答是两声清脆的枪声。哨兵倒下了,随即枪声大作,东、西、南三关乱成了一锅粥,静悄悄的黎明被枪炮炸成了碎片。
李玉堂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边跳起来向外冲,一边把枪握在手里打开了机头。他出门一看,大吃一惊,整个阵地已经人影乱动,他高声命令:“同志们,把敌人顶回去!”
这要在怀仁县大队时,就他这样一声喊,那些有着丰富经验的连队干部,那些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各连战士,就会自发地寻找战机,或以小组,或独自出击,向敌人发起猛烈还击,一个压倒一切的冲锋,或者一个个跳起和敌人进行肉搏的姿势,都会以难以阻挡的气势把敌人压倒。可是,这是刚刚组建的暂编团,这是一批没有经验的新战士,听到枪声,慌乱的不少,逃跑的也有,就地和敌人搏斗的却不多。
李玉堂脑子猛地清醒了,作为指挥员,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乱,他立即命令团部的同志,阻击敌人,掩护战士们撤退。他跳入战壕,细心观察,发现敌人都臂裹白布在阵地上走马灯似的乱窜。他举枪打倒了一个冲过来的敌人,又拿起战壕里备好的手榴弹向敌群掷去。冲出的敌人被炸得死的死伤的伤,哭叫声从手榴弹爆炸的地方传向夜空。这时,一颗子弹从侧面射向他,李玉堂肩部火烧似的一阵剧痛,他知道挂花了,但他顾不上包扎,仍举枪向敌人射击。从三面枪声可以断定,东关和西关也有敌人突出来了。多日被困,敌人城内无粮,这次一下像困兽出笼一样,凶猛无比。我军失去控制,打退敌人的突围一定困难,眼下敌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军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突围保护自己。李玉堂叫喊着连长们的名字高声命令:“赶快组织突围!”连长们有的答应着,有的已经牺牲。
天渐渐亮了起来,在战壕里的战士们看清了目标,纷纷和敌人搏斗。李玉堂见不少战士倒在血泊中,心里不禁一颤,仇恨涌上头。他忍痛移动位置,把一颗颗手榴弹掷向敌人,把一颗颗子弹射向敌人,多少乔兵在他手下丧生,他根本顾不上往心里放,他只记着一条,狠狠打击敌人,让战士们突出去。
敌人渐渐看清了指挥所的位置,纷纷向李玉堂这边围过来。李玉堂冷静地想:要尽量减少损失,掩护团部的同志们突围,他命令道:“上来的敌人由我顶着,其余同志赶快向外突围!”
警卫员催促道:“团长,你也赶快往外撤吧!”
这时的李玉堂已多处受伤,他看看周围,的确被围的人不多了,就对小张说:“别管我,你也赶快往外冲,我掩护你!”
小张说:“团长,我背你走,我不能留下你!”
李玉堂声色俱厉地喊:“服从命令,难道要两个人全死吗?”
“团长!”小张哀求地说:“要死我和你死在一起!”
“不,再不走,我毙了你!”李玉堂一边向敌人射击,一边催促小张快走。
小张上前抓李玉堂的胳膊,准备背他,被李玉堂一把推开了,
“小张,我不行了,你赶快走,要不,就来不及了。”
小张还不走,被李玉堂用枪逼住问:“你走不走?”
小张只得跳下战壕,向外冲去,边打枪边流泪,嘴上叫着:“团长!”
敌人一个个向李玉堂所在的指挥所逼近。李玉堂开枪打倒了冲在前面的敌人,后面的赶紧趴下了。敌连长发现向他们开枪的只有一个人,傲慢地喊:“喂,伙计,投降吧,过我们这儿给你个大官儿当。”李玉堂一枪打去,敌连长露出地面的头被子弹穿了一个洞。敌人不敢向前了,就盲目地向李玉堂隐蔽的地方打枪,掷手榴弹。
李玉堂躺在一条土梁后面,被手榴弹炸起的土盖了一层又一层。他一直清醒着。他把身边的手榴弹一个个打开盖,捆在一起。他脸色苍白,全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他感到浑身好像无处不疼,又好像没有一处疼的地方,只是火辣辣的麻木,除了大脑外,好像别的器官都不再听从他的指挥。他把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抱在怀里,拉线缠在手指上。他的手还能动,能动就好,他想。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忽然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面,但印象极深的人。他叫安好全,是个乔兵,他就是用自己这种办法对付日本鬼子的,想不到如今自己也用这种办法,对付的却是中国人。这种办法一定不错,痛快淋漓,惊天动地,他非常欣赏。
时间太慢了,好像过去了几天甚至几年,他昏昏沉沉又清清楚楚。他用心听着敌人的动静,为什么四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难道敌人把自己给遗忘了?
围城部队全部撤走了,敌人正在打扫战场。刚才向李玉堂打枪的那些人站起来了。他们等了好长时间不见动静,以为他被打死了,但怕他还没死,端着枪随时准备向他射击。他们走到李玉堂隐蔽的地方,竟没有看到人。突然,一个眼尖的家伙叫了起来:“那不是?让土给埋了。”众匪兵经他一指点,全看清了,那是个死人,浑身的血已经把身边的土浸湿了。
一个匪兵说:“死了!”
另一个说:“死了,不动弹了。”
一个胆大的走到跟前要看个究竟。
另几个也跟了过去。
李玉堂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但他好像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身子一点儿也不能动了。他强迫自己狠狠拉了一下手榴弹弦儿,但没感觉到爆炸,他又狠狠拉了几下,仍然没有感觉到爆炸……
围着他的乔军士兵们感觉到了,突然一声巨响,把他们给炸飞了,有的撕成了碎块,有的炸去了胳膊腿儿,李玉堂隐蔽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儿。
打扫战场的乔军官兵们感觉到了,那声巨响过后,就制造出一个骇人的场面,一伙他们的同类丧失了性命,尸身四溅,惨不忍睹。
他们以为是谁踩响了解放军的连环雷,或者是什么新式武器,所以出现了这样可怕的场面。
不少人听到了那声巨响,但谁也不知道那声巨响是由李玉堂引起的。
人们知道李玉堂牺牲了。特别是他的警卫员突围出去后,就把李玉堂牺牲的消息报告了军分区首长,告诉了暂编团的其他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