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70）

　　（70）永生
　　
　　这天，桑干河突然涨溢，大水一路咆哮着从上游顺流而下，河边的一株株大树被连根拔起，河中心的波浪一扬数米高，河啸声传出十余里，整个河宽比平时拓出二、三里，以致人们弄不清河谷在哪里，河岸在哪里。人们没有去探究是不是上游下了暴雨，只是在传说桑干河是在发狂发怒，是在为失去李玉堂而悲泣。
　　那天，刮了一场很大的风，那风呼呼有声，刮得树木悲鸣，刮得县城木塔的风铃当当连响。
　　那天，白玉莲正在大石口村参加县妇联组织的会议。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县里的会议。以前她在五区工作，一切工作都由区里安排。这次她调到了县妇联，正赶上县妇联开会研究到前线慰问和转移护理从战场上送下来的伤员的事。
　　九点左右，县农会主任李克同志走进会场，对妇联主任徐子平说：“围困县城的部队撤下来了。今天黎明，城里的敌人从三关突围，我方遭到敌人袭击，牺牲了四十多个同志，原来的怀仁县大队大队长李玉堂同志也牺牲了。”
　　县里的同志们并不知道李玉堂就是白玉莲的丈夫，她们听到消息，都议论起来。
　　有的说：“真可惜，李玉堂可是个传奇人物，敌人听到他的名字都胆战心惊，怎么就会牺牲了呢。”
　　有的说：“李玉堂是晋察冀闻名的战斗英雄，他的事迹还上过报纸呢，原先在雁北支队，是刘苏副司令员最看得起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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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正议论着，忽听屋角有哭泣声。大家回头看去，见是新调来的白玉莲，纷纷围过去问：“小白，你怎么了？白玉莲，李玉堂是不是你的亲戚？你们都是北乡人。”
　　白玉莲脸色煞白，已经泣不成声，她虽然浑身瘫软，但坚持着要站起来往外走。
　　“玉莲，你干啥去？”徐子平关切地问。
　　白玉莲边哭边说：“老徐，我要去看他，他……他是我丈夫！”
　　“什么？”大家都愣住了。
　　报告消息的李克，懊悔不迭地跺着脚，不知如何是好。他拦住白玉莲说：“玉莲，你先不要哭，我只是听他们传说，待我出去问清楚。”他说完，就往外面跑去。
　　大家把白玉莲围在中间，徐子平安慰说：“战斗中常有误传的消息，你先不要着急，等李克问回来再说。”
　　有的同志劝慰道：“是啊，去年秋天，怀仁县大队有个徐守生，人们都说让乔军打死了。可他半夜回家喊他哥开门，把他哥差点儿吓死。后来才闹清，他领的十一个人全被打死了，只逃出他一个。”
　　这事白玉莲知道，徐守生出事时她就在麻峪口一带。她静了下来，真希望玉堂牺牲的消息是误传。
　　李克回来了，说他向人打听了，李玉堂牺牲的消息只是人们互相传说，没有人亲见。军分区已经派内线去查了，看是不是被敌人捉住了。县政府也派人到了三门城，让三门城人找一下张朴，查一查有没有李玉堂的尸体。
　　白玉莲听了，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听说，黎明时西关和南关的部队被敌人冲散了，有不少人还弄不清是牺牲了，还是负伤后被俘了，或者是冲出敌人的包围隐蔽到附近村庄了。黎明负伤的解放军伤员从县城附近转送下来了，县妇联会组织人员帮助转送、护理。
　　徐子平对白玉莲说：“玉莲，你休息一下吧，照顾伤员的事你就不要去了。”
　　白玉莲摇着头说：“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她没有说出口，心里却在想，我要一个一个查查，看看玉堂在没在伤员里。
　　白玉莲赶到小石口，见伤员一批一批送下来，有的是轻伤，有的是重伤。救护人员给每个人清洗了伤口，裹上药布，能吃东西的喂些小米稀饭，然后再送到指定的养伤地方。
　　白玉莲看过了所有轻重伤员，没有发现李玉堂的影子，她的一点点希望也在逐渐地破灭着。
　　她找到李玉堂的警卫员，小张告诉她：“团长为掩护别人突围，受了重伤。我想背他突围，可他不让我背，命令我突围，他掩护我，我不走，他用枪逼我走，我走时他已经不能站起来了。”小张边说边哭成了个泪人儿。
　　内线进城查找的结果是：被俘人员里没有李玉堂。
　　三门城李玉堂的家人听到消息，又悲又急。李玉堂的二叔李生茂亲自进城找到张朴。
　　张朴听说李玉堂失踪了，立即派人查俘虏，查尸体。他比别人更关心这件事，如果李玉堂被俘，他就可以和他商量归附乔军一事了，如果找到尸体也不错，起码他又少了一个强硬对手。心想这小子打死过我不少弟兄，我悬赏收买过他的头，可惜一直没有除掉。
　　张朴亲自领人来到南关，一具一具地翻尸体，乔军的，解放军的，让李生茂辨认，连南关龙王庙前一口井里的所有尸体都打捞上来了，也没有发现李玉堂，只是还有一些被手榴弹炸飞的尸体已无法辨认，别的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
　　白玉莲彻底失望了，她哭得好痛苦，她说：“玉堂，你答应过我的，为了我，为了我们，你会保重，你为啥说话不算数！”
　　她想起和李玉堂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个爱她逗她的影子好像就在眼前，“你真狠心，我们结婚还没多久，你就丢下我走了，你叫我怎么办呢？”
　　她想起了三婶，想起去年他坚持不和自己举行婚礼，心里越加悲痛，“玉堂啊，你处处想着别人，却从来不想你自己。”
　　她想起玉堂提起三叔牺牲的事时说的话：“假如有一天我牺牲了，你一定要坚强！”“玉堂啊，你让我怎么坚强得起来呢，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呀，我一直怕你遗弃我，不要我，你到底不要我了！”白玉莲哭得痛不欲生，谁劝也劝不住。
　　同样悲痛的是警卫员小张和八团团部的同志。他们流着眼泪说：“团长是为救我们才牺牲的，如果不是他掩护，我们一个也突不出来，他有不少生存的机会却不利用，全部让给了我们。”
　　军分区副司令员刘苏同志查明李玉堂确已为国捐躯后，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在他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那个个子不高，却特别机灵，满身青春活力的小青年。他跟在自己身边，处处显示出聪明和智慧。“支队长，让我去！”“支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支队长，我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带着稚气的声音，从遥远的抗战初期飘来。“副司令！”一个成熟的指挥员站在他的面前，身边是他送给的一匹青马。“有机会咱们再深谈。”可是这个机会已经再不会有了。 
　　“玉堂啊，你走得太早了，你才二十五岁。”侦察员——侦察小队长——排长——武工队队长——县大队队长、支队长——暂编八团团长，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一级一级，是他看着走过来的，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
　　刘苏副司令员在罗庄村亲自主持了李玉堂同志的追悼会。会上人人唏嘘，个个掉泪。十二团的战友们回想起前不久送别大队长的情景，回想起李玉堂待战友就像亲兄弟一样的往事，回想起李玉堂那温和微笑的面容，都失声痛哭起来。
　　张有富似乎又看到了在郭养恩政卫队里那个倔强的李清向他走来，比武会上，弹无虚发，满场喝彩声；监禁的羊圈里，遍体鳞伤的他仍然想着逃出去，“有富哥，救我！”张有富哭了，哭得收不住眼泪。
　　郭老栓想起了从地主家被撵出来，迎面走来的那个李清。“老栓，回我家吧！”回想起被李臣出卖，李玉堂生气的样子，“这个祸害一定要除了他！”老栓泣不成声。
　　秦二邦、白玉杰、杨再春、张大根、田小虎都哭得忘了是在几千人的大会上，都哭得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会场旁有一座关帝庙，刘副司令员说：“李玉堂同志比关云长更伟大，更值得后人纪念。关云长的忠义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李玉堂同志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是为了广大劳苦大众的利益而牺牲的。李玉堂同志在短暂的一生中，为革命，为人民的利益干了许许多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他杀日寇、擒汉奸、炸碉堡、毁铁路、烧桥梁、救战友……每次战斗，他都冲锋在前，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同志们，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玉堂的遗志，完成玉堂没有完成的事业，我们要狠狠打击敌人，为李玉堂同志报仇！”
　　会场上，顿时怒吼起来：
　　“勇敢杀敌！”
　　“为李玉堂报仇！”
　　“攻克应县城！”
　　“完成李玉堂的遗愿！”
　　追悼会后不久，在刘苏副司令员的率领下，十二团、十三团在边耀附近伏击了下乡抢劫的乔军，生俘敌副团长阎守仁，毙敌一百余人，缴获步枪一百余支。
　　时过两个月，还是这支队伍，又一举歼灭了下乡抢粮的乔军第五营三百余人。
　　一九四七年六月，十二团、十三团整编为野战兵团，相继离开了应县。
　　一九四八年五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晋察冀军区第一纵队全部和第六纵队一部，共一万余人，在地方部队的配合下，先后对应县城守敌发动三次大规模攻击，杀伤城内守军两千四百余人。五月二十四日，重伤难支的应县城内守敌在大同三十八师的接应下，于黄昏弃城逃窜，应县城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在欢庆应县解放的时刻，人民没有忘记为应县解放做出贡献的人们。李玉堂的名字，端端正正镌刻在烈士纪念碑上，而镌刻在人民心头的那三个字更为隽永，李玉堂的故事一直流传在民间，从四十年代流传到今天，跨进了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