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68）

　　（68）离别
　　
　　回到驻地南栋庄，李玉堂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在这间熟悉的办公室里，他度过了将近两年时光，每一次的作战计划大都是在这里产生，和白玉莲的洞房也设在这里，这里给他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再见了，土屋，你这永远留在梦里的地方，你这今生难忘的地方。他认真看了它一阵，好像要把它的每个细微的地方都要摄进记忆里似的，然后，和小张离开，到郭家庄找白玉莲去了。
　　白玉莲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丈夫会和她见面。结婚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太少了，寥寥的几次，寥寥的几天，如果按二十四小时算一天，恐怕加起来在一起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天。这些天来，她几乎天天晚上要做梦，梦里和丈夫甜蜜相处的时候也不多，不是丈夫和敌人抱在一起扭打，便是丈夫挥枪指挥全队冲锋，要么是丈夫受伤躺在担架上，自己哭哭啼啼地跟着担架走。昨天晚上，她梦见丈夫浑身血迹，但仍然趴在地上向敌人射击，她冒着危险跑到丈夫身边为他包扎伤口，丈夫却说：我没事，你赶快回去吧，说着还笑了笑，就在这时，她的腿被敌人的子弹打中，好疼好疼，一直把她疼醒了。原来白天工作扭伤了脚，梦境竟和脚疼挂上了。她太爱自己的丈夫了，她经常为丈夫的安全担心，也常常为丈夫默默祈祷。
　　白玉莲领着李玉堂回到自己的宿舍。她让小张也进去，小张说啥也不进，牵着马，守候在院门外。
　　这是一处民房，坐北向南三间屋，院里堆着新割回的喂牛的野草，一辆木制独轮车就放在草边，几只鸡啄着草上的嫩叶和还不饱满的草粒。
　　这家共四口人，房东男主人是村干部，领着担架队到应县支前去了。女主人也是支前模范，正忙着为参加大同战役的部队回收配下的军鞋任务。两个孩子是儿童团的团员，在村边站岗放哨。
　　李玉堂走进白玉莲的住屋，见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地虽然是胶泥铺的，但铺得又结实又平整。屋里墙壁雪白，炕围用红土涂了，显得又新鲜又好看。
　　白玉莲进屋后坐在了炕边，李玉堂看着她由于忙于工作而零乱了的头发和由于见到他而激动得红了的脸，爱怜地用手为她理了理乱发。玉莲情不自禁地扑到他的怀里：“玉堂，真想你啊！” 
　　李玉堂用手揽住了玉莲柔软的身子，下颏儿蹭着她的秀发，低声道：“我也想你啊！”
　　他们重新调整了姿势，两张脸紧紧贴在一起，两双眼陶醉地闭起来，两张嘴向对方的脸上寻觅着寻觅着，慢慢对接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什么也不愿说了，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惟有那些配合默契，但又紧张得像偷窃的动作才最能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思念和对对方的渴求。他们在爱河中漫游着，那样疯狂泼辣，那样迫不及待，那样神情专注，又那样高度警惕，那样甜蜜贪婪，而又那样难以满足。他们像作了一次长途急行，气喘吁吁而又难以平静，他们全身激动，他们感到痛快淋漓，也感到了时间的恶毒……
　　李玉堂看着像醉酒似的白玉莲，那样妩媚，那样腼腆，把她再次紧紧搂在怀里。
　　“玉莲，军分区调我到繁峙县当游击支队支队长，明天必须赶到，我不能久留了，得马上走。”
　　“那我怎么办？”
　　李玉堂说：“刘副司令员说，我走后就把你调到应县妇联会。”
　　“看来，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李玉堂安慰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应县解放了，大同解放了，全国都解放了，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
　　白玉莲拉着丈夫的手说：“你走吧，我不会拉你的后腿，你是属于党的。我只求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好好保重你自己。”
　　李玉堂整理了一下衣服，点着头说：“我会的。”
　　他们从屋里走出来，李玉堂前面先走了，白玉莲在后面忽然叫道：“玉堂！”
　　李玉堂转回身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白玉莲走过去，站在丈夫的面前，认真看了看丈夫的脸，声音不高却特别有力地说：“记住我的话，为了我，为了我们，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你也要多多保重！”
　　他亲了亲她的脸，她握了握他的手。她把他送出街，送出村，一直看着他和警卫员小张走远了，才返回村里。她边往回走，边回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好像他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李玉堂和小张从郭家庄出发，经王浩疃、朝阳到了河头、北张寨。又看到桑干河了。在太阳下，那清清亮亮的一河水，款款软软地流着，像轻风吹动着的丝绸。看着那河水，李玉堂颇多感慨，人一生不知要与自然界中哪一类物体结下不解之缘，像自己就和这桑干河怎么也分不开。听奶奶讲，自己出生时，是父亲从桑干河边用毛驴驮回大半口袋细黄土，铺在热炕上，母亲就把自己送到那热乎乎的桑干河土上；从小喝着桑干河的水长大，从小在桑干河里玩着“拱猪”，打着水仗；一九三八年，和李臣、李万成去找八路军，走别的路也可以，偏偏选择了桑干河，沿河走；当了八路军后，打来打去，没离开过桑干河，两次烧桥，无数次从河里走过。他有一个好抽象又好感人的想法——自己是桑干河的儿子，桑干河是自己的母亲河，他将永远在她身边。
　　走过三门城，他没有进村，一是时间紧顾不上，再是他不愿面对三婶和俏仙儿，面对奶奶。他要在天黑前赶到应县城外，在围城部队驻地住一夜，明天赶到繁峙县，去接受新的任务。
　　李玉堂赶到应县城外的八里坡村时，攻城部队完成了第二次总攻后，正准备整顿队伍，抢修工事，发起第三次总攻。
　　七月二十九日，得到情报，说应县城内守敌准备突围逃跑。旅指挥部决定放弃总攻，在野战中歼敌，令三十团隐伏于南沙城、北沙城、哑口骨庄、北杨庄一带；令二十九团担任东关、西关警戒。
　　李玉堂离开应县赶到繁峙，见到了繁峙县的县委、县政府领导，见到了将和他同生共死的支队战士。
　　新组建的繁峙支队共三个连，三百五十多人，大部分是新入伍的青年。李玉堂顾不得休息，加紧对新战士进行作战训练。这些新兵不少人连枪还不会用，这怎么能够去打仗呢？这支队伍的素质比起他原来带的怀仁县大队差远了，他决心把这支队伍尽快带出来，带成一支能打善战的劲旅。
　　李玉堂在加紧训练队伍。这期间，应县的形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八月一日，又得到新的情报，阎锡山为保大同，使应县与大同互为犄角，电令应县城内乔军死守。城内乔部改变了突围计划，加紧修筑工事，重新部署，决心坚守到底。
　　这时，攻城部队也改变了作战部署，决定再次强攻。其时，守敌从思想到物资，从战略部署到城防工事，都得到了加强，元气基本恢复，给攻城部队增加了难度。
　　攻城部队经过几天准备，一部分部队继续修筑改造工事，一部分撤到城外附近村庄休整。到八月九日，由于西关土质不好，新挖掘的坑道多处出水，无法深入，废弃了。东关坑道直达城墙脚下，结果被敌发现后遭到破坏。十日晚，旅部决定，仍以强攻方式夺取县城。部署是：二十八团一营、二营担任西城主攻，三营担任东关主攻。三十团主力两个营担任南关及西南角主攻，一个营为旅预备队，置于西关附近待命。二十九团三营为东关二十八团三营的第二梯队，二营担任城北警戒及佯攻，配备重机枪两挺，一部控制城东北角、西北角三堡垒，一部逼近外壕附近，集结于西北堡垒附近待机。旅侦察连在南关待机，工兵营分别到二十八团、二十九团各一个班，担任巷战中爆破和扫雷任务。
　　攻城部队于十日黄昏开始行动，十一日零时三十五分总攻开始。 
　　攻城部队在各种火力掩护下，从东、西、南三面同时架云梯登城。炮兵以强烈炮火轰炸东、西、南城头，摧毁了西城墙和南城墙上的女墙，东门亦被炸开。城头守敌死伤惨重。这时，突击队乘机向城内冲锋。守敌以强烈火力封锁，致使攻城部队不能向前。南城、西城攻城部队架梯登城，被敌点雷、滚雷打退。战斗十分紧张，双方伤亡惨重，激战到凌晨3时半，攻城无重大进展。拂晓前，旅部下令，攻城部队撤出战斗，除留少数部队担任警戒外，主力撤到城西铺、范寨、城下庄、东辉耀、西辉耀休整。这次战斗，解放军伤亡一百六十余人，敌伤亡一百余人。
　　八月十二日，十旅指挥员克敌心切，请求上级发野炮、平炮、迫击炮炮弹各六百枚到八百枚，准备再次强攻。十五日，晋察冀军区因大同战役亦进入攻坚阶段，调十旅两个团北上作战，留三十团对应县作长期战略围困。
　　八月下旬，中央军委指示，围困应县城的任务交给地方部队，三十团也被调离应县，去参加大同战役攻坚。
　　这时，围困应县城守敌的任务交给了冀晋一分区十二团和十三团。为加强力量，一分区决定，抽应县基干队、山阴县支队一个连，代县县大队一个连，组成山应代联合支队，参加围困应县城，在围城期间，支队暂编为七团，团长由山阴县游击支队支队长黎礼贵担任，围控东关；抽山阴县支队两个连，新组建的怀仁县大队和峙县支队两个连（另一个连编入山阳支队）组成山怀繁联合支队，围困应县期间，编为八团，由繁峙县游击支队支队长李玉堂任团长，控制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