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55）

　　（55）白玉莲
　　
　　回到根据地麻峪口，李玉堂美美地睡了一觉。上午九点多，他还没有醒来。
　　政委杨子安摇着他的头叫醒了他：“玉堂，玉堂，醒一醒，你看看谁来了。”
　　李玉堂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政委，又有啥任务？”
　　杨子安说：“嗬，看把你忙的，任务？对对对，有一个新任务，有个叫白玉莲的姑娘和她爹在咱们这儿，人家说是你让来的，还说是你媳妇儿，你得把人家父女俩安顿一下。”
　　“哦，她来了？”李玉堂说着跳下地，用湿毛巾抹了几下脸，含一口凉水漱了下口，问杨政委，“他们现在在哪？”
　　杨子安说：“现在在我那里，听说上次大柳树村的村长就带着姑娘来过，咱们都没在，村长又把姑娘领走了，这次已经来了三天了，她爹一直陪着住在这里等你。”
　　李玉堂说：“哦，来了三天了？政委，我是让她出来参加抗日救亡工作的。她和我是我爷爷在世时订的娃娃亲，我们还从来没见过面呢。我们是不是能结合在一起，现在还不知道呢。”
　　杨子安一直是李玉堂的上级，现在虽然兼着怀仁武工队的政委，但还是怀仁县的县委书记，所以，李玉堂一向按领导和朋友两重关系尊重着他。
　　杨子安一直也很关心李玉堂，听了李玉堂的想法，杨子安说：“原来是这样。你既然让她来找你，我想，你还是准备和她培养感情，最终接纳她。当然，如果她配合不上，也有放弃的准备，是不是这样？”
　　李玉堂说：“是这样，政委。长得美不美是次要的，但如果不参加革命，只懂得做饭生孩子，我想象不出怎样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生活。”
　　杨子安说：“我们会帮助她的，环境改变了，人的性格、素质都会发生变化。如果她没有意见，我们先让她在五区妇联会工作。你看怎样？”
　　李玉堂说：“谢谢政委。”
　　“有啥好谢的，赶快看看他们吧！”杨子安说。
　　武工队的队部，实际上既是县委的办公室，也是县委书记杨子安的宿舍。
　　李玉堂和杨子安走进去的时候，白玉莲的父亲就蹲在一进门的墙根下，抽着辛辣的小兰花烟。黄铜烟锅里的烟末一吸成了一锅红色的火，不吸看上去就是一锅灰，那一缕蓝烟袅袅向上，转着弯儿。老汉有五十多岁，紫铜色的脸膛儿爬满了皱纹，那只翡翠烟嘴儿一直含在嘴里，一脸的沧桑感。屋里憋满了让人难受的辣丝丝的烟味，显然老汉等得久了，也等得烦了。
　　白玉莲穿着深蓝色土布宽腿裤，一件很旧的改制过的浅蓝镶黑边的大襟褂，坐在一进门的炕边。
　　李玉堂扫了一眼，见姑娘脸红红的，宽眉大眼厚嘴唇，头发梳理得挺整齐，两条大辫子有些发黄。姑娘低着头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
　　李玉堂走进屋里，向白老汉问了好，让老汉坐到炕上去。老汉听李玉堂喊他“大叔”有点儿不高兴，仍蹲在地上说：“庄稼人习惯了，就在这儿吧。”
　　李玉堂说：“前几天我在外边执行任务，让您父女俩久等了。”
　　白老汉说：“总算等住了，这兵荒马乱的，这回就是等十天半月，我也得把人交到你手上。”
　　老汉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一连串的担心。他担心李玉堂在队伍里重新找了媳妇，队伍里的媳妇肯定又有文化又会工作，经常守着，人家就不要自己的女儿了，那自己该咋办。他担心李玉堂已是出了名的英雄，在八路军里又当了大干部，看不上自己的女儿，即使没找上媳妇儿，也找个理由毁了婚约，那样自己领着闺女该咋迈出这个门。他又担心玉莲模样儿不是那么俊，性格又是那种少言少语，和人一说话就脸红、就结巴，没见过世面的，配不上人家李玉堂。反正他是担心送上门的姑娘被推回去。他带出一脸的惆怅。
　　李玉堂坐到白姑娘身边，用温和的口气说：“听说你叫白玉莲，这名字起得不错，谁给起的？”
　　白玉莲不说话，脸更红了，头窝着，两只手绞在一起，战战兢兢的样子。
　　白老汉说：“庄稼人瞎起哩，本家姐妹们都在玉字上，玉兰、玉春、玉慧，她起个玉莲，也闹不清个啥意思，叫着顺口。”
　　李玉堂并不是要知道她名字的来历，只是想逗她说话。
　　“我让你来是让你出来工作，你这样子怎么行？头都不敢抬，话也不敢说，怎么去做工作，去和敌人斗争？”
　　白玉莲把头往起抬了些，仍然没有说话。心想，去工作，去和敌人斗争，那一定很难的，她吓得心都快要跳出外面来了。
　　李玉堂问：“愿不愿意出来工作？”
　　白玉莲见李玉堂笑着和她说话，讪讪地笑笑，又畏怯地低下了头。
　　李玉堂说：“要是不愿意参加工作，就跟着你爹回吧！”
　　白老汉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毕竟见过些世面，替女儿挡了一下说：“长那么大还没出过门儿呢，村里的闺女不比城市姑娘，你慢慢教去吧，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啥也会。闺女，跟上他学吧，别怕，事在人为哩。”
　　李玉堂笑笑，又温和地问：“工作不？”
　　白玉莲扭了下身子，低声说：“工作。”
　　李玉堂和杨子安都大声笑了。
　　李玉堂像指点小妹妹似的说：“要工作先要把辫子剪了，把裤腿改窄。上过学没有？”
　　听到李玉堂要留下自己，白玉莲沉重的心有些轻松了，说话也不再慌急，她仍然腼腆，但镇静地回答了李玉堂的问话：“没上过。”
　　李玉堂说：“参加工作就得学文化，要大大方方的，不要像现在这个样子，连话都不敢说咋去做工作呢？”
　　白玉莲点了点头。
　　到吃饭时间了，食堂给白老汉父女俩做了面条送过来，李玉堂亲自给白老汉和玉莲各盛了一碗，送到面前。白老汉见李玉堂让玉莲留下了，一桩心事算了却了，吸吸溜溜，吃得满头大汗。玉莲端着碗，拿筷子的手直哆嗦，她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害怕，怎么也把面条送不进嘴里。
　　李玉堂看着玉莲慌乱羞怯的样子安慰说：“不要怕嘛，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过几天都熟了，就和自己家的人一样了。”
　　白老汉心舒意畅地美美吃了一顿，精神大变，脸上绽着开心地笑着说：“人我给你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都要保重，这日月乱哄哄的，我总算放下了一条心。”
　　李玉堂、杨子安和白玉莲把老汉一直送出了村。
　　白老汉嘱咐女儿：“闺女，以后你就成了李家的人了，跟着李玉堂好好学，你爹没看走眼，他会对你好的。”
　　白玉莲听话地点点头。
　　白老汉走了，越走越远。看着父亲的背影，白玉莲真有些恋恋不舍。她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怕李玉堂他们看见，装作揩汗，把泪水揩掉了。她真想找个借口跟爹回去，但怕李玉堂骂她，所以没敢提说。
　　白玉莲听过许多人讲说李玉堂的故事，心里敬佩他，也很想见到他，尤其，随着年龄的长大，知道他是自己的丈夫，更想一睹他的风采。但见了他以后却非常非常怕他，特别是被他问这问那时，他简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送走白老汉，李玉堂领着白玉莲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这是他的宿舍，也是他的办公室。因为他们几乎天天夜里出去，有时几天不回来，所以屋里很零乱。被褥虽然叠得很整齐，但炕上，窗台上，地上，都是灰尘。
　　出于习惯，白玉莲进屋就为李玉堂收拾屋子。她把每件东西都放得周周正正，地上洒了水，打扫过，很快屋里显得整洁了许多。 
　　这使李玉堂非常高兴。他虽然希望白玉莲能出来工作，但他更喜欢又能工作又善理家的女人。
　　李玉堂开玩笑地说：“看不出，你还挺能干哪！”
　　听到李玉堂夸奖她，白玉莲好欢喜，她说：“以后，我常把家里打扫干净，等你回来，你说好不？”
　　李玉堂说：“不好。”
　　“为啥？”白玉莲又红了脸。
　　“你要工作，让你来不是来伺候我，是来参加革命。”他给白玉莲找了个小本子和一枝铅笔，叮嘱道，“你要先从学文化开始。县委安排你在五区妇联会工作，你要好好向别的女同志学习。我有任务，经常在外面活动，不能教你，也不能照顾你，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要学会主动请教别人。”
　　李玉堂像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教着白玉莲，白玉莲慢慢胆子大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看李玉堂，才看清，他个子并不高，长圆脸，粗黑的眉，大眼睛，嘴长得有棱有角，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原来他长得一点都不凶。这时她才敢平静地和他说话了。
　　“我能不能跟着你啊？”
　　李玉堂笑了，“那怎么行呢，我是要打仗的，你做后方工作。别担心，跟谁也一样，在革命的队伍里，每个同志都是你的亲人。”
　　白玉莲说：“我怕别人笑话我，我啥也不会。”
　　李玉堂安慰说：“刚出来工作的人都有这种心理，尤其是女同志。等干上一个阶段，你会锻炼得和别人一样能干。”
　　白玉莲羞涩地说：“你，你要常去看我，我出来没依没靠，就你……一个……亲人。”
　　李玉堂听了，觉得玉莲像个孩子，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微笑着说：“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你。你要有啥事，也可以给我捎话，反正我们都在这一带活动，不会走得太远，即使去远处，也会很快回来的。”
　　李玉堂领着白玉莲，到了五区，找到五区的领导，介绍了白玉莲的情况，拜托几位熟人照顾玉莲熟悉一下工作，又叮嘱了玉莲一番，才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