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2
　　这几天，杜淮北一直心神不定。妻子的预产期已超过了四五天，却不见动静。
　　今天下午，妻子说她肚子疼。杜淮北一听，不禁喜形于色，看样子这次真的要生了，他连忙陪着妻子赶往绿水乡医院妇产科。医生检查后说，先交1500块钱住院押金。恐怕今晚你们得在医院过夜了。
　　杜淮北心说，在医院过夜更好，在家里过夜我还不放心呢。好在我这两天休班，就安安心心地在医院陪着妻子吧。
　　然而，等了整整一夜，杜淮北几乎没合眼，妻子还没有生。天亮的时候，杜淮北实在困得支持不住了，才趴在床边睡了一会。
　　上午八点，医生来查房，详细询问了一下情况。末了，医生劝杜淮北不要担心，看样子还不该生。可妻子一个劲地说肚子疼，且疼痛难忍。
　　见妻难受的样子，杜淮北实在不忍，却束手无策。上午十点多钟，岳父岳母来了，他们带来了一篮子鸡蛋和几斤红糖。这是当地的风俗，名曰：催生糖。
　　到了中午十二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杜淮北见妻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些，便让岳父岳母回他们租住的地方做中午饭。
　　大约十分钟，张龙成和妻子李梅萍赶到了医院，李梅萍现在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听杜淮北的岳母说，邹影正在绿水乡医院待产，张龙成夫妻俩便赶到了医院探望。
　　杜淮北租住的地方离绿水乡约有一千米，就在绿水矿工人村南门口，离绿水矿职工医院只有百十米。杜淮北为啥舍近求远？原因很简单，绿水矿职工医院只给矿上的职工及家属看病，说白了就是矿上的正式工。杜淮北是农村劳务工，他到医院看病还能说得过去，但妻子要去住院，医院不会同意的。
　　一个小时后，岳父岳母返回到医院，他们让杜淮北回去吃饭。杜淮北赶回到住处，哪有心情吃饭。本来，他不想回来吃饭。可看见妻子那痛苦难当的样子，杜淮北的心里堵得慌。他决定回家一趟，顺便散散心。杜淮北心说，但愿我从家里回来时，孩子已经出生了，那才好呢。看不见妻子痛苦，我心里也好受点。
　　十多分钟后，杜淮北回到了医院，可他感觉这比一小时还长。下午五点，岳父说要走，让岳母留下来。
　　杜淮北知道，岳父家里还有牛羊，农村这个时候小偷小摸比较活跃，偷只鸡，逮头羊，甚至胆大包天牵农民的耕牛。岳父家的牛虽然不是用来耕地用的，但价值一两千块钱哪！一年辛辛苦苦种几亩地，又能收入多少呢！岳母嘱咐岳父，一定看好家里的牛羊，我得晚几天回去。岳父反过来嘱咐岳母，你安心照顾闺女吧，家里没事，小偷再能，他也得想想后果，现在是法制社会。
　　岳父走后一个小时，杜淮北见妻子疼得直摔头，便和岳母商量，让医生给妻子挂一瓶催生的药水。不挂水还好，一挂水，妻子一会儿疼痛难忍，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妻简直就是痛不欲生。见妻双眼含泪，想到自己远离家乡，在妻子临产之际，除了岳母在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杜淮北心里一热，失声痛哭起来。
　　此时此刻，杜淮北才体会到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的真正含义。
　　晚上八点半，医生把妻子推进了产房，杜淮北和岳母站在产房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大约五分钟，医生走了出来，她问：“谁是孕妇家属？”
　　杜淮北赶紧走过去：“我是，咋的了？”
　　“孕妇难产，得剖腹！”
　　“什么？剖腹！”杜淮北一听吓坏了，他喜欢看抗日战争的片子，片子里经常有鬼子剖腹自杀的镜头。今天妻子咋也得剖腹，剖腹那是说着玩的吗？
　　“人家生孩子咋不剖腹，咋轮到我们就得剖腹？剖腹还有好吗？”杜淮北额头上冒了汗。
　　“你不要害怕，现在剖腹产的多啦。人家顺产用不着剖腹，你老婆难产，剖腹安全。”那位医生笑着安慰杜淮北。
　　“不剖腹不行吗？”杜淮北向医生求情。
　　“我们也不想给你老婆剖腹，但是从安全方面考虑，我建议还是剖腹。不这样，大人孩子都有危险。”医生神情严肃地说。
　　一听说大人孩子都有危险，杜淮北慌了，吓得六神无主，他忙征求岳母的意见。
　　岳母忧伤地说：“既然这样，那就按医生说的剖腹吧！”
　　医生一听忙对杜淮北说：“那你赶紧跟我到医办室，在意见书上签个字。”
　　杜淮北粗略地看了一下意见书，有一句话让他胆战心惊：万一出了意外事故，责任自负。杜淮北咋看咋觉得别扭，你说医院咋会起草这样的意见书，让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杜淮北顿了一会，毅然在意见书上签了字。见那位医生重返产房，杜淮北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为啥，此时此刻的杜淮北突然开始哆嗦起来，而且抖动得厉害。
　　等啊等，杜淮北终于听到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这一声让他激动不已，这一声让他泪流满面，这一声让他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是呀，从今晚开始，杜淮北就是一个父亲了。不管婴儿是男是女，都会让他感觉到做父亲的欣喜。他真想大声喊：“我做爸爸啦！”
　　这时，产房的门开了。杜淮北看见两个护士推着妻子出来了，忙迎了上去，妻子已经安然入睡。另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襁褓，大声说：“女孩，六斤八两。”杜淮北仔细地看了一下婴儿，她正张着小嘴，闭着两眼，样子十分可爱，尤其是头发，黑而密。杜淮北脸上露出了笑容，眨眼之间，自己就成了父亲，这种欣喜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此刻的杜淮北，倒有点手忙脚乱之感。见岳母接过了襁褓，杜淮北忙又去推妻子躺着的那辆带有轮子的床。
　　把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安顿好，杜淮北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妻子得打吊针，三瓶，估计得三个小时。医生说了，不能滴的太快。见妻子安然入睡，杜淮北这才仔细打量着女儿。女儿也睡着了，嫩嫩的小脸还泛着红。
　　岳母对杜淮北说：“你睡吧，我看着影儿，防止她夜里压着孩子。”
　　杜淮北说：“我不困，我得想想给女儿取个啥名字？”
　　天亮的时候，杜淮北这才发觉自己昨天不知啥时睡着了。唉，还是年轻啊，本来说不睡觉，可自己究竟啥时候睡的，竟也不知道。看看岳母，她一脸的倦意，不用问，岳母肯定一夜无眠。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父母跟子女间的那种感情，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法割舍，而且父母对自己的爱，永远无怨无悔。
　　想想昨晚的经历，杜淮北现在还有点后怕。怪不得人都说，儿女的生日，母亲的受难日。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这种滋味的。不然，也不会有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之说。不知道女儿长大以后会不会孝敬她的妈妈。十月怀胎的艰辛，妻子品尝到了，一朝分娩的痛苦，妻子体会到了。正因为如此，相信在以后的岁月中，妻子会倍加珍惜生活，倍加疼爱女儿。儿是娘的心头肉，只有做妈妈的，才能体会到母子间的那份至真至纯的爱。
　　透过窗户，杜淮北看见外面大雾弥漫，一直到上午八点多钟，雾也没有散尽。此刻，妻子半梦半醒，她正在吊水。昨天五瓶，今天估计还是这个数。见襁褓中的女儿睡得正香，杜淮北稍微平静了一些。岳母上街买菜去了，然后再回杜淮北租住的地方做饭。最主要的是，岳母想给自己的女儿买两条黑鱼，听说黑鱼的肉可以止刀口的痒。
　　杜淮北坐在床边，很为妻子担心，毕竟是剖腹，想想头皮都发麻。见杜淮北这样，同室的另外三个青年妇女都劝他不要害怕，她们三个人都是剖腹产。说着，三个人一个接一个讲起自己剖腹的过程及当时的感觉，讲着讲着还忍不住笑几声。
　　一种敬意在杜淮北心中油然而生：这三个人都品尝过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可她们在短暂的痛苦后，都能以强者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也许是身边襁褓里的小生命给予她们一种力量，一定是的。她们不是神仙，肉体上的痛苦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而心灵上的喜悦却带给了周围的人。是呀，十月怀胎，她们饱尝了艰辛。不管自己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是俊是丑，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会倍加疼爱自己的儿女，因为那是从她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杜淮北深信，妻子对女儿的疼爱一定胜过他，在以后的岁月中，妻子对杜淮北的关心和牵挂也许会慢慢转移到女儿身上。这一点，毋容置疑。
　　第三天早上七点多钟，妻便催促杜淮北去给女儿洗尿布。杜淮北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他觉得这活儿丢人：洗尿布是女人们的事，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洗尿布。话又说回来，杜淮北不去洗谁去洗？岳母回家做饭了，妻子刚动过手术，躺在床上翻身都困难，杜淮北不洗尿布谁洗尿布，难道还能请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去洗。
　　见杜淮北不好意思，同室的一位高个子男青年神情庄重地对杜淮北说：“那有什么呢，你不洗谁去洗？洗尿布有什么丢人的。有人想洗还洗不上呢！你到外面看看，不都是男的洗尿布。”
　　尽管男青年说的实实在在，入情入理，可杜淮北还是磨不开面子，他徘徊了好大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端着五六块尿布走出了屋。杜淮北的担心是多余的，外面的人多的是，但没有一个人笑他，他们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也许他们认为男的洗尿布是天经地义的事。见没有人在意自己，杜淮北的心才坦然了些。把几块尿布洗好后，杜淮北又找了一个向阳的地方，把尿布晾晒在那儿。一切完毕后，杜淮北才赶回病房。
　　此时此刻，杜淮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现在我有女儿了，以后洗尿布那是常有的事，这又算啥呢。等女儿长大后，得知爸爸第一次为她洗尿布的尴尬时，一定会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