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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3

作品名称:矿山农民工      作者:蔡进步      发布时间:2015-03-07 11:12:11      字数:5598

  3
  那天中午,杜淮北和王徐州去上班。班前会上,值班人员说:“今天下井后不要急着往工作面去了,井下小调度站外面有专车接送。”
  原来,绿水煤矿购买了三列乘人车,专门在井下大巷接送职工。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那时那刻,杜淮北、王徐州和工友们几欲流泪,他们欢呼雀跃,高兴得几乎把会议室里的桌子掀翻。
  匆匆赶到井下乘人车场,现场人山人海。矿领导都下来了,矿电视台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也赶来了。
  矿党委书记钱爱民代表矿领导班子发言:“职工同志们,我们绿水矿自从投产后,巷道开拓距离不断延伸,施工地点离井口越来越远。职工往返全靠步行,干了一个班的活儿,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辛苦自不必说。所以,有些职工便违章爬大煤车,我们在这方面出了不少事,教训十分深刻。针对这种情况,矿领导班子经过研究讨论,决定投资五百万元,购买三列矿车专门接送职工。同志们,以后大家就不必再往返步行了……”
  钱书记的话刚落音,现场立即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职工们异口同声地振臂高呼:“请钱书记放心,请矿上放心,我们保证以后不再违章,用实际行动来回报矿上的关怀……”
  第二天,杜淮北休班,他陪着妻子到绿水煤矿职工医院妇产科进行了一次检查。
  医生告诉杜淮北:“你妻子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预产期在11月份。从现在开始,营养一定要跟上,还不能让她干重活……”
  杜淮北欣喜若狂,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爸爸了,此刻的心情一般人体会不到。
  从那以后,杜淮北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医生说营养得跟上,可结婚前自己上班不正常,没有一点积蓄。结婚后,尽管妻子勤俭持家,可人情礼节以及各种花销实在太大。如果再不好好上班,到哪儿弄钱给妻子增加营养。
  妻子知道杜淮北在井下辛苦,便把每月工资的大部分用来买菜,除了早饭,午饭和晚饭不是鱼就是肉,有时是排骨。每次吃饭,妻子总是一个劲地给杜淮北拣瘦肉,弄得杜淮北有点受宠若惊。
  杜淮北说:“那么客气干啥?”
  妻子说:“不是客气,你下井辛苦,多吃点肉!”
  每每此时,杜淮北都会想起以前的女友萧影。虽然萧影长得比妻子漂亮,可是萧影的言谈举止中始终有一种傲气。按说萧影的父母是农民,萧影自己也是农民,她不该看不起农民,可杜淮北却明显地感觉到萧影从骨子里歧视农民,更歧视煤矿工人。她的人生目标是嫁一个城里人,在城里上班。现在,萧影终于如愿以偿,她嫁给了一个城里人,听说丈夫是青山市路桥公司的一名司机,尽管不是私家车,可萧影坐车也方便。不用说,萧影也肯定在青山市有住房。城里人都有钱,估计萧影现在已经腰缠千贯了。房子、票子、车子,萧影都有了,应了那句话:夫贵妻荣。
  杜淮北跟萧影没法比,杜淮北现在租住别人的房子,票子仅能维持生活,私家车倒是有一辆,是妻子以前上班时骑的一辆大链盒自行车。杜淮北心说:“幸亏萧影没有嫁给我,不然,她肯定要跟我一起受罪,这种罪她也受不了,早早晚晚会跟我分道扬镳。”
  是呀,一个看不起农民的人,怎么能心甘情愿地跟农民结婚呢。如果萧影真的嫁给了杜淮北,他们之间可能天天都会发生“战争”。杜淮北一不是城里人,二没有住房,三没有四个轮子的私家车。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跟许多农民一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走进了煤矿,整天在五百多米深的井下出憨力,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水、火、瓦斯、煤尘、顶板煤矿五大自然灾害的威胁,谁会嫁给你?
  恨萧影嫌贫爱富的同时,杜淮北更加感觉到妻子邹影的贤惠,能找到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分。尽管他们租住的房子不足15平米,但每次下班回到家,妻子总是笑脸相迎,嘘寒问暖,让他感觉到了家的温馨。
  其实,煤矿工人井下的工作无聊至极,每天下到几百米深的井下,除了干活还是干活。狭窄的巷道中,除了煤、岩石,就是单体支柱、梁子、链板机、皮带机、工字钢、塘材、笆片等。煤矿工人的井下生活,简直比庙里的和尚还清苦,还无聊。
  说真的,一到该上班的时间,杜淮北的情绪就很低落,井下的生活太枯燥乏味。
  杜淮北经常在妻子面前说:“干上两三年,等手头上有了钱,咱们就回老家盖房子。你在家带孩子,我到外地打工,煤矿的活儿真的没法干,我是劳务工,在煤矿也没啥奔头,不像人家正式工,退休了都有钱,连买房子都优先。”
  这话一点不假,跟杜淮北同住一个院子的本矿保运区职工是个正式工,前段时间矿上建造了八栋房子,那名职工就买了一套,现在夫妻俩正忙着装修房子呢!杜淮北羡慕人家呀!他也想在工人村买一套住房,可是自己不是正式工,没有资格买。杜淮北打算好了,既然无法融入煤矿,干两年干脆就离开煤矿。
  杜淮北结婚后不到半年,矿上又出事了。一个掘进队在井下风巷施工时,突然顶板出水。区长不幸遇难,一名前去抢险的采煤队长也在井下遇难,另外还有一名职工被淤泥埋住,整整找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尸体。
  这次出水在绿水矿建矿史上也罕见,水是从顶板上突然喷出的,出乎矿地质部门的预料之外,而且是水中伴有泥沙和泥浆,强大的冲击力把巷道内的钢轨冲弯,把矿车车皮冲扁,造成了三名矿工遇难,另有五名职工不同程度受伤。
  因为此次出水,矿上害怕了,怕二次出水再伤及职工。矿上更害怕,万一工作面形成了,采煤队进去后再出水,那伤亡人数就多了。一个采煤队四五十口子,加上保运区、通风区的职工,后果不堪设想哪!
  一位矿领导沉痛地说:“这次事故教训是深刻的,为什么我们没有一点预兆。这说明地质部门没有尽到责任,有关责任人一定要严厉处罚,咱们得给遇难职工一个说法,不让能责任人‘逍遥法外’。这样的干部得换掉,不然早晚还得出事!”
  最后,矿上决定从出水地点往后退八十米,用水泥黄沙把巷道封住,由掘进区向下做切眼。时间不长,切眼贯通,机风巷连在了一起,1206工作面形成了。
  一周后,杜淮北所在的采煤五区搬进了工作面。一开始,工人们都害怕,毕竟在风巷的里段发生过死亡事故,说不害怕那是瞎话。
  杜淮北和妻子一聊起此事,两个人脸上都掠过一丝惊恐和忧伤。在煤矿井下,不管你是干部还是职工,只要你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灾难就会随时降临。正应了那句话:黄泉路上无老幼。煤矿五大自然灾害,它们可不问你是干部还是职工,一旦你惹恼了它们,它们就会疯狂地报复,轻者伤你几个人,重则让你矿毁人亡。
  尽管煤矿危险,可杜淮北为了家庭,便不顾一切地拼命上班。就在陪妻子去医院检查后的一个月,杜淮北一个班也没休,这让他所在队的工友刮目相看。
  煤矿工人都有这样一种通病,哪个工人上班不正常,他们便嘲笑,说人家不务正业、不走正道。可有人要是拼命上班,他们同样嘲笑,说这家伙肯定家里没有钱、缺吃少穿,不然咋不要命的上班呢。
  杜淮北知道煤矿工人大多数都没有钱,有钱谁还去下井?不过话又说回来,像绿水矿这种国有大型煤矿,正式工也不少,他们虽然下井,可端的是铁饭碗,退休了照样有工资。杜淮北所在的采煤五区总共180多人,除了7名干部是正式工,每个队四五十名职工中,各有十来个正式工,还有城镇采掘工、城镇劳务工,他们要么是职工子弟,要么是退伍军人、技校毕业生,这些人都是城镇户口,他们之所以来到煤矿,无非是熬个工龄,熬到退休就算了。
  在采煤队,正式工地位很高,区领导也奈何不了他们,有时分他们活儿重了,这些人就拒绝不干,正可谓:我是正式工我怕谁!而像杜淮北这种来自农村的农民工,在绿水煤矿各采掘单位都有,这些农民工占各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二还多,他们勤劳能干,是生产单位的主力军。其实,生力军又算啥呢?说句难听话,区队领导几乎把这些农民工当驴使,井下条件最差、最重最难干的活儿,都让农民务工干。如果谁敢说个不字,队长就会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出来就是卖的,不想干滚熊!”
  是呀,煤矿不养老,不养小。尤其是采煤队,你少干了,别人就得多干,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亲兄弟也不愿意。所以,有些小工一个小班不知要挨师傅多少次训,更有甚者,师傅还骂人呢。
  杜淮北知道,煤矿采掘单位每个班队都有几个“铁人”,他们都是农民工,家里缺钱。这些所谓的“铁人”可以一连几个月不休班,却毫无疲倦之色。也有几个“泥人”,他们都是正式工,他们跟“铁人”截然相反,一连几个月不上班或者只上几个班。而大多数职工既没有“铁人”的铁精神,也不像“泥人”那么软弱,一个月上够二十四五个班,能拿上二部价工资就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杜淮北为了给怀孕中的妻子增加营养,便拼命地上班。他倒不是想成为“铁人”,凭他的身体,他也铁不了。杜淮北只想多上几个班,多挣钱,养家糊口而已。
  杜淮北整整一个月没休班,有人便说起了风凉话:“他才结婚几个月,肯定缺钱。不然咋拼命上班。咱们队又多了一个‘铁人’哪!”杜淮北装做没听见,他打算好了,这个月还不休班,还得上满班。
  一次在井下风巷躲炮时,杜淮北和十多个工友正在那儿闲聊,工友马小高突然阴阳怪气地说:“我一个月只是二十四班,多一个班都不上。不像某些人,家里没有钱,不上班没有办法。其实,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拿到手也留不住。万一熬病了,挣的钱还不一定够吃药的呢!”说完,一阵狂笑。
  杜淮北一开始没在意,只是觉得马小高的话刺耳、难听。可他环顾一下四周后,再也坐不住了。十多个工友中,只有杜淮北自己上个月没休班。看来马小高话有所指,分明是在遭讥他杜淮北。
  杜淮北见马小高还在喋喋不休地“演说”,不禁恼羞成怒,他顺手操起身边的一根粗塘材棍,恶狠狠地向马小高身上砸去。
  马小高正讲得有劲,猛然见杜淮北举起塘材棍朝自己砸来,他大惊失色,起身想跑,却为时已晚。
  杜淮北一塘材棍砸下去,正砸在马小高的右肩上。马小高哎呀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
  几秒钟后,工人们才回过神来。有人飞奔去喊队长,有人去扶马小高。巷道里灯光摇曳,人声嘈杂……
  好大一会,马小高才苏醒过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嗷嗷乱叫,看样子十分痛苦。
  工人们发现马小高的右肩无法动弹,有人故意去摸一下,这一摸不要紧,疼得马小高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马小高被人抬上窑了。
  杜淮北后悔不迭,自己今天这祸闯大了。
  经医院诊断,马小高右肩脱臼,有惊无险,但是肩头上烂了一个两寸多长的口子,缝了十多针。
  区长一听,不禁怒火中烧:“杜淮北呀杜淮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能写几篇稿子,就可以在井下为所欲为。你跟马小高有多大的仇,咋下手这么狠?”
  杜淮北心里也有气:“马小高该揍,区长你去问问现场其他人,马小高在井下说了啥。我上个月没休班,这有错吗?他马小高便诅咒我,说我挣的钱不够吃药的,这是人话吗?我不揍他揍谁!”
  “马小高讲这话当然不对,你咋不给队长汇报,让队长处理他。如果队长不处理,我也不会饶了他!”区长余气未消地说。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下手重了……”杜淮北此时才有点后悔。
  区长卫立青沉着脸说:“马小高虽然没骨折,可肩上缝了十多针,最少得休息一个月。这是你造成的,你先拿两千块钱给马小高治伤,至于他的工资,到月底再说,估计也得你拿,区里是不会拿的。工伤也不能给他报,因为他不是因工作负伤,他是被你砸的,这事跟区里毫无关系!”
  杜淮北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够呀!上个月上了满班,工资1788元。没想到在井下一塘材棍砸下去,愣是把这1788元钱砸得无影无踪。回到家咋跟妻子说?”
  妻子听说杜淮北在井下惹祸了,气得连饭也不愿意做,坐在床边暗自落泪。
  杜淮北的情绪低落至极,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日子还得过,班还得上。可妻子一直不吱声,饭也不做。家里现在只有两百块钱,存折里还有一千块钱,就算全部取出来,也不够一次交的,都交出去了,生活会咋办,还咋吃饭!杜淮北怕妻子有啥意外,便不敢去上班。一连两天,妻子都是沉默不语,杜淮北便一连休了两天班。
  张龙成听说杜淮北在井下把工友马小高打伤,被区里罚款两千块,他只能安慰杜淮北。听说杜淮北家里没有钱了,张龙成便从自己家里拿了两千块钱,感动得杜淮北夫妻俩几欲流泪。
  第三天,杜淮北带着两千块钱赶到单位,极不情愿地把钱递到区长面前。
  “杜淮北,你这两天咋不上班。你这是干啥?”区长卫立青见杜淮北拿出两千块钱,一脸地惊诧。
  “这是我给马小高的医药费!”杜淮北看着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叠百元大钞即将离开自己,难受地几乎哭了。
  “你拿回去吧!马小高的医药费区里给报了,你以后好好上班就行了。不是我说你,你识文写字的,遇到事情咋就不能冷静一下呢?如果不是晁区长讲情,这两千块钱你说八个好也得拿出来!”卫立青面无表情。
  “晁区长,哪个晁区长?”杜淮北一头雾水。
  “咱区能有几个晁区长,原来的技术员晁力呀。他昨天刚被矿上任命为副区长。”卫立青脸上有了笑容。
  “晁力提副区长了,我咋不知道?”杜淮北欣喜若狂。不知咋地,杜淮北自从第一次见到晁力,就对他有一种亲近感。所以,一听说晁力当副区长了,杜淮北打心眼里高兴。
  “晁力提副区长还得通知你吗?”卫立青狠狠地白了杜淮北一眼。
  “卫区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杜淮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合适。
  “杜淮北,你可知道马小高是谁?”卫立青幽幽地问。
  杜淮北一笑:“卫区长,马小高就是马小高,他还能是白骨精变的吗?”
  卫立青被杜淮北的话气乐了:“你不要跟我胡搅蛮缠。实话告诉你,马小高是晁区长妻子的本家弟弟,也就是晁区长的内弟。不然的话,晁区长这个情能讲掉吗?就算区里同意了,马小高也未必同意。你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晁区长,听说他为了这件事,差点跟自己的妻子闹翻了脸!”
  杜淮北呆了:“马小高是晁力的妻弟,我打了晁力的妻弟,他是副区长,不但不记仇,还替我讲情,这怎么可能呢?”
  霎时,一股暖流流遍了杜淮北的全身,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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