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说狗剩子，过来结下账，快点，一会我还要到县城去。”肥头大耳的老板放下手机对狗剩大声地吼道。
　　“狗剩去吧！这车石头，老师自己拉过去。”我转回头对正在用力赶车的张狗剩讲。
　　狗剩点点头，”老师你小心点，我去去就来。”钱对他或许真的很重要，反过来来说，对谁又不重要呢！
　　“狗剩，不错，干活大有长进，今天拉了三十车，比前几次多挣不少呢！”胖老板扒拉手里的记车数的小本本。
　　“老板，该是三十一车，我老师还帮我拉了一车。老板还没记数呢？”狗剩满脸认真地说。
　　“瞧，我这榆木脑袋瓜，就没你们这些孩子脑好使，三十一车，三十一车，一车八毛三十一车……？”老板沉思了片刻“三十一车，二十四块八毛，给你二十五。看老板大方吧？”胖老板鼻子、眼睛、眉毛的聚在一块挤出了一丝笑容。
　　“不对，应该是三十一块钱。”张狗剩仰脸盯着胖老板。
　　“一车八毛，三十一车，你小子没读上过学呀，你掰着手指头脚指头仔细算算，怎么会是三十一快呢？”胖老板笑容不变，可怎么看怎么的别扭。
　　“不是拉一车毛石，一块钱了吗？今天早上你刚刚对大伙讲的咋……咋……咋忘了呢？”张狗剩着急，嘴有点结巴。
　　“奥，我是说过不假，那是说的大人们一车一块，你一个胯裆里还没长毛的小屁孩，给八毛一车，你就烧高香了。还想一块，人家一个大劳力和你个乳臭未干小孩子挣一样的钱，别人还以为我偏心，以后谁还来我厂里干活，指望你，我还活不活？”
　　“我和他们大人一样干，他们干活时我也干活，他们歇着时，我还在干活。付出就的有回报。”
　　狗剩倔强地讲道。
　　“你小子属驴的，咋这么么的倔，你车上拉的石块比大人们少。”胖老板极不耐烦转身想走，却被张狗剩拦住。“我车上拉的石头和他们一样多，甚至比他们的还要多，上午你还夸我车上石头拉得多拉的满呢！”狗生不依不饶的黏在胖老板身前。
　　“我说你拉的多就多呀，我说你拉的满就满呀？我说你是天皇老子来，你小子是那命吗？去……去……老板我现在没零钱了，下次吧，下次你再来给你按一块钱一车……”胖老板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石灰沫，正溅了张狗剩一脸。
　　“不能走，我现在就要。”张狗剩顾不得擦脸上的石灰沫又急忙拦在老板身前。
　　“你真是倔驴一个，不就差几块钱吗？这个没完没了的，以后你还打算干不干了？”
　　“几块钱你还不给，还是个大老板吗？和我们臭打工的计较。”狗剩边说边挡着胖老板的去路。
　　“滚一边去。”胖老板被狗剩一顿数落生气的用力一推狗剩。张狗剩毕竟是个孩子，身单力薄的那经得住这熊背虎腰的胖老板一把。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接着他没犹豫，又迅速站起身拦在老板身前，“不给那几块钱就不许走。”
　　“你这个熊孩子…小心我揍你…！”胖老板举起手。
　　“你什么老板吗？孩子的钱你也骗，是个爷们吗？”我气急败坏，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
　　老板，现在的这些老板们，哪个员工敢顶撞，见到他就像见到皇上老子，人人点头，个个哈腰的，恭敬奉承，吹奏溜须，拍马屁…生怕老板一个不高兴，自己的饭碗就丢了。也就养成了他们那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天下独尊的狗屁性格…当然这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老板，更是小气和目中无人。
　　对我的顶撞，他几乎气冒烟。“你算哪根葱，一个臭拐子，地不平”
　　“叭”我重重的一拳打在这矮胖子的鼻梁骨上。那拳肯定重，打得我的手都隐隐作痛。血从那胖老板的鼻子里流出，他哪受过这样的侮辱，气汹汹抡拳向我打来。我急忙闪开，片刻我俩扭打一块。他体重人胖，行动不便，我年轻身体灵活，可总是左腿不灵便。几个回合下来，我还是被他按在地上。
　　“让你他妈的充大尾巴，反天了，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弄死你，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他又挥拳向我猛地打来。
　　“放开我老师，放开。”狗剩在一旁拼命地扯着胖老板的手，老板用力一推，他借势抓住老板的胳膊，狠狠的就是一口。痛得他站起身来，不住挥着被狗剩咬的胳膊。我急忙站起来，他又来抓我。我低头闪了过去，接着一脚正中他要命的裆部。
　　他痛得要死，捂住下身满地转圈，我拉了狗剩飞跑出碎石场，然后跨上了自行车，带着狗剩夺命地逃走，身后只留下胖老板狼嚎的叫声和满场工人的笑语。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学校早已放学，欧阳梅子不放心我一直还在办公室等着，见我二人到来，惊声问。
　　“和人干了一仗。”我洗把脸，接过欧阳梅子递过的手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接着扔给狗剩。“好好洗洗，看小脸脏的，刚才多亏有你，不然老师得吃大亏了。”
　　“老师……对不起……”张狗剩诺诺地讲，“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我想起刚才的事情就想笑。“还乐呢？看头都破了！”梅子关心地讲，“去诊所看看，要不会感染的！”
　　“我都是乡下人了，乡下人皮实没那么好感染的，是不是狗剩。”我拍拍狗剩的肩膀，狗剩点点头。
　　“我们杨老师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感染的。”狗剩的一句话把我和欧阳梅子逗乐了。
　　天黑下来，欧阳梅子给我们做完饭后，要回家去，我送她出校门。
　　”杨洋，俊生的奶奶想念孙子，放学后接他回家住一晚。王奶奶怕你挂念着，让我告诉你一声。”欧阳梅子回头对我讲，“现在凤凰村都在夸你呢！”
　　“那你呢？”我深情地望着欧阳梅子想知道她的答案。
　　“快回去吃饭吧，凉了不好吃了！”欧阳梅子岔开我的话，转身走出了学校。望着欧阳梅子的背影我沉思了很久，为什么我表白时，她总给我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和他她有缘吗？心里满是问号。
　　吃完饭，我本想送狗剩回家，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
　　我把俊生的床铺给他铺好。
　　“老师，那十块钱我真没偷拿妈妈的，”狗剩躺在床上瞅我一脸的委屈。”我点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
　　“为什么要去那地方干活？你还小，要是真累坏了，爸爸妈妈心疼的，老师也会心疼的。”
　　“我……”狗剩看看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活，又累又脏，还危险，大人们都干不来，咱不要逞能，对不？看手脚都是泡，有多疼呀！那老板又那么霸道不讲理，在那里干，肯定没出路的。”“我知道了杨老师。”张狗剩低下头。
　　“为什么抽烟，小孩子不应该抽烟的。”我接着批评道。
　　“在家中，妈妈总是叨叨我，没完没了，我知道她烦，她心里苦。她烦我也烦。在碎石场干活时，大人们说抽烟解乏解闷。吸上一支烟，胜过活神仙。我就不自觉地陪他们吸起来。我也知道吸烟不对，可烦起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狗剩转身趴在床上两只胳膊支着头，一脸歉疚的对着我。
　　“看这是什么？”我把藏在铺低下的烟拿出来给狗剩看。“烟，谁的？”狗剩满脸疑惑地望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脸上看出答案。“我的！”我回答。
　　“老师，你也吸烟？”狗剩的表情有一百个不相信。
　　“是的我也吸烟，和你这么大时我就偷偷地吸烟，我吸烟都有十几个年头了。那次你小子向我后背贴王八，你知道那一晚我足足抽了一盒烟，差一点抽死。”
　　“对不起，杨老师。”狗剩真诚的道歉，“其实那张‘乌龟王八图’是田二妮画的，只不过是我动手贴在你后背的。我们都知道错了，真的对不起。”狗剩连连地说着对不起。
　　“开始老师做得也不好。我们大家扯平了。抽烟，伤身，伤肺，伤脑子，……张狗剩咱两定个君子协定，一起把烟瘾戒掉好不好？”
　　狗剩使劲地点点头，“老师我一定戒掉烟瘾。”“我也能，老师要起带头作用。”我把那盒烟揉碎扔到了角落的垃圾篓里。
　　“狗剩，你怎么想到去碎石场挣钱？为了买烟抽吗？”其实我也不信他只是为了买几盒烟，而去干那些年轻力壮的劳力们都不愿干的活。狗剩摇摇头，“我想赚钱帮妈妈……，妈妈太累了，在家伺候爸爸和我，还得天天下地和男人们干一样累的活，啥好吃的也舍不得买，几年也添不了一件新衣服。我想多挣些钱，让爸爸的腰好起来，再盖座新房子，让大哥和新嫂嫂搬回凤凰村来住。再给妈妈买几件漂亮的新衣服。那时我们一家团聚了，妈妈就会高兴了。老师我都攒了二百块钱了，明天我就交给妈妈。”多好多听话的孩子，我轻轻的抚着他的头，看他两眼皮直打架我劝他睡觉。狗剩真是好孩子，好孩子现在要睡觉了，对吧！……”
　　狗剩干了一天的活，确实太累了，不一会便睡着了。我起身轻轻的给他盖好毛毯。狗剩呼吸均匀，睡得好香。嘴角上还挂着笑意，或许做了一个好梦。
　　门外传来嘤嘤的哭声，吓我一大跳，心里发毛，但我还是起身壮着胆打开门。张狗剩的妈妈倚在墙角失声抽泣。
　　“嫂子……”我轻声喊道，狗剩的妈走进了办公室。她来到狗剩的窗前，低下头看看孩子红肿的肩膀，划破皮的双手。她自责，伸手狠狠的给自己一个嘴巴，又失声痛哭起来。“都怪我，都怪我，那十元钱我找到了，我冤枉儿子了，我是个失职的妈妈，我对不起儿子，我真该死，真该死。”她又要伸手打自己耳光被我拦住。
　　“嫂子，孩子大了，自尊心强了，我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场合的对他又打又骂，要学会沟通，学会交流……看狗剩多好的孩子，要是在外面碰到坏人，有个好歹的，你还不后悔死。孩子大了管教要有方法。”
　　“我知道，我知道，说一千到一万都是我的不是。杨老师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这乡下的女人一般见识。我给你赔不是。”狗剩妈要给我鞠躬我连忙拦住。“嫂子，我做的也不够，没发现狗剩偷偷吸烟，不过狗剩已经表态坚决不再吸烟，还请你监督。”
　　“谢谢……谢谢……真谢谢你了，杨老师，看为了狗剩都受伤了，我心里真过意不去。”狗剩妈真心说道。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狗剩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学生，一切都为了孩子吗！看他睡得多香，就让他在这睡一宿，明天回家好吗?”我征求着狗剩妈的意见。
　　“好……好……全听你的，全听你的。”狗剩妈千恩万谢高兴地回家去了。
　　那夜我睡得也特香甜，一直到东方放亮，太阳照在凤凰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