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自从四狗子死后，留下孤苦的老娘一人过日子，梅淑芬一家三口一直念叨着她的不幸。除了经常去看望照料外，细心的梅淑芬想到自家有鸡蛋，就特意给老太太孵了二十来只小鸡崽，又考虑到老太太有时神智不太清楚，就把小鸡喂养到足有半斤一只才交给她，思忖着要不了几个月，鸡就可以生蛋了，好让她既改善生活，又能补贴些日常开支，清醒时的老太太对梅淑芬千恩万谢。
　　晚稻收割后，队上仍然要在那块晒谷坪里晒些稻谷。那天负责晒谷的妇女是一个刚刚坐完月子不久的刘美秀，下午大约三点钟的时候，刘美秀回家去奶孩子去了。时逢副书记伍力雄和徐佑生俩人从那里经过，俩人一见晒谷坪里有二十来只鸡正在吃谷，鸡屎拉得到处都是。伍力雄见状怒从心头起，以为这鸡是老太太的邻居黄海林家的，就和徐佑生俩人一起将鸡赶进了黄家的堂屋关上门，从黄家厨房拿出菜刀，把围捕进来的每只大约有一斤多的鸡，悉数杀死扔在一堆。
　　两个人走出黄家大门的时候，正巧碰上奶完孩子来晒谷的刘美秀，看着血泊中的一堆鸡，刘美秀惊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伍力雄还对她说：“刘美秀，因为你的失职，让集体的财产遭受损失，还让资本主义尾巴钻了空子，你告诉黄海林，他是我们大队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第一人！”
　　刘美秀手握晒谷的耙子，突然对着这两人大声的吼了起来：“割你娘的尾巴！连五保户的鸡都杀！你们两个瞎了眼的家伙，没良心的，不得好死！”
　　伍力雄被刘美秀骂得怔了一下，立刻又色厉内荏的说：“不管是谁的，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就必须坚决割掉！”说完两人就悻悻的走了。
　　刘美秀的大喊大叫引来了在附近田间干活的人，大家一齐冲着没走远的两人高声怒骂。闻讯赶来的梅淑芬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这样化作乌有，她一阵心痛，伤心地哭了。
　　大家盛怒之余，发现莫家老太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家昏睡！
　　第二天下午休工前，又见伍力雄气急败坏的过来了，他找到海六子和七爷，要求他们给全体社员发通知——今晚务必召开全队的社员大会，届时他会通知大队民兵营长带几个民兵过来，将打击报复的阶级敌人抓起来批斗！
　　海六子面对气得满脸通红的伍力雄慢条斯理的问道：“伍副书记，什么事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啊，谁打击报复谁了，阶级敌人是谁呀，有怀疑对象吗？”
　　七爷也是不温不火的说：“老伍，先说说是什么情况，如果有证据，要不就先抓起来再说？”
　　听完伍力雄的叙述，两人的心里乐了，但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脸的愤慨！海六子当即就表示：“这还了得！这可真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七爷也是一个劲的点头表示认同：“放心，老伍，我们一定马上通知社员们，吃饭晚饭就开会，全力配合大队革委会的革命行动！”
　　伍力雄恨恨的说：“我已经把整个事件跟公社新来的路书记作了汇报，他会派人来调查作出严肃处理！”
　　当晚在队上会议室里，上首的桌子旁，公社的马部长坐在上首，右边坐着伍力雄，左边坐着宋天鸿。还未点名前，先到的社员照例嗡嗡的各自议论着各自的话题。
　　伍力雄掏出香烟低眉而小心的递给马部长：“部长，路书记没空啊？”
　　马部长答道：“嗯，莲峰大队割尾巴时，发生了群众与干部打架的流血事件，路书记要亲自去那边处理，就派我和宋秘书来你们这里。放心，宋秘书会将整个事件记录下来，交给路书记亲自过目，路书记说了，他一定会严肃查处。”
　　海六子掏出社员花名册叫道：“文小利，从今天开始，交给你一个任务，每回开会由你点名。你小子多少也念了几天书，队上这几个人的名字应该认得，人年轻，眼神好。来吧，坐到鸿叔那里点名。”
　　文小利从一个角落里站起来，忸怩的走到宋天鸿身边坐了下来，宋天鸿笑着给了他鼓励的眼神。
　　文小利点完名，海六子毫无表情的开始了他的开场白：“大家静下来，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的目的只有一个，大家知道，昨天莫家的十五只鸡，被伍副书记和徐同志两人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但是呢，就在昨天晚上，有人把伍副书记家菜园里的瓜果蔬菜统统给扯了，还在他家鸡埘附近扔了拌有农药的稻谷，致使伍副书记家十二只鸡全部中毒死亡。伍副书记已经将此事对公社革委会做了汇报，公社革委会派来大家都熟悉的马部长和秘书天鸿两人来处理这件事。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如果是我们队上的哪位社员干的，希望你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下面就欢迎马部长给我们作报告！”
　　稀里哗啦的掌声后，马部长摆了摆手，没有发言，他蹙着眉头偏过头对伍力雄说：“徐佑生同志昨天下午就接到了调令，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我们公社。我就无法去向他求证事情发生的经过。伍副书记，刚才童队长说的都是事实吗？要不你再复述一遍，作作补充？”
　　伍力雄摇了摇头。
　　马部长回过头问天鸿：“宋秘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队上姓莫的好像只有去年舍己救人的莫四根一家吧？”
　　天鸿点了点头说：“是的，只有他一家，现在只剩他妈一个人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每天后半夜就会大喊大叫。”
　　海六子紧接着补充道：“是这样的，马部长，莫家老太太本来没有鸡，是我们队上的社员梅淑芬同志想到她一个人糊里糊涂过日子，连个油盐钱都没有，就替她孵了二十只鸡，生几个蛋换点油盐钱。平时呢，这些鸡都是邻居黄海林替她照管，没想到昨天这些鸡偷着跑了出来。”
　　黄海林马上高举着一只手站了起来，大声的说：“报告你们各位领导，只怪我教鸡无方，让它们出来糟践了集体的粮食。不过伍副书记，你杀错了地方，搞得我家堂屋到处是鸡血，害得我清理了半天还没搞好，到现在还是满屋子的血腥味。”
　　没有作声的马部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长吁一口说：“是这样的啊，我们的许多社员同志们可能对一些政策方面的问题还不是很了解，今天下午在莲峰大队就出现了打架斗殴的流血事件。下面就请宋秘书先给大伙具体讲解一下什么叫割资本主义尾巴吧。”
　　宋天鸿的讲解刚落音，人群中的刘秀美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正处于哺乳其的她挺着饱满的胸脯，高声的斥责企图拉她坐下制止她发言的丈夫：“你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贫下中农，你怕什么怕！马部长，昨天姓伍的副书记杀五保户的鸡时，我在现场。要是照宋秘书刚才讲的政策，那他伍家的鸡不也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吗？我倒要问问，这干部家的鸡与五保户家的鸡是不是有什么区别呢？”
　　刘秀美的话音刚落，所有的社员一齐鼓掌叫好。
　　马部长面无表情的盯着伍力雄，那眼神中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说说吧。
　　伍力雄一脸的不自在，无言以对。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马部长，他们这个生产队的问题就是多，我听到反映，他们私自把农田改种药材已经有好几年了，您说这种做法是不是违背了党的方针政策？”
　　海六子马上接过来说：“马部长，这确实不错。我们种药材的那些田，就是当年农业学大寨时，您带领我们开垦的，十几年了，我们每年收获的远比不上投入的，队上亏得太多了，就把它改种了药材。”
　　七爷也说：“老伍，这话你就说得太不中听了。我们也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以粮为纲，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大队有林场，养蚕、采茶、卖柑橘，都是为了增加集体收入，我们也一样啊！”
　　保管员罗大伟叫道：“几十年了，到过四宝峰的干部，除了马部长，就再没有第二人上去过！你伍副书记要是哪天心血来潮想上去看看，我们用轿子抬您老人家！我们队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群众中又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有人乘机大叫：“用猪笼子抬他上去！”
　　面对会场里吵吵闹闹的混乱场面，整个会议只说了两句话的马部长脸色难看的示意宋天鸿站起来往外走，他把海六子拉到外面说道：“六子，宣布散会吧。不怕你笑话，我兜里就十块钱了，请你转交给莫家老太太！”
　　宋天鸿把记录的材料塞进黄色的挎包里，笑着摸了摸身边文小利的脑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因为自从他听到伍力雄家的鸡被人毒死，蔬菜被人拔掉，他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文小利和强子。这两个小屁孩，把他当年的叮嘱当耳旁风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