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尘土飞扬 作者:柳晓月 发布时间:2015-03-05 12:47:04 字数:4499
第十四章
叶瞳嘀咕的次数多了,公婆也觉得儿子大了,成家了,没有个正经行当确实不像话,如今又有媳妇看着,是该闯闯了。女要嫁对郎,男要入对行,从政,看来儿子是没有机会了,那就经商吧,政商本是一家,经商成功转而从政的也不在少数。儿子不管是经商还是从政都是一块好料。书记大人目光远道地谋划着儿子的未来,并且为儿子准备了启动资金。钱东平带着叶瞳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丝绸市场拥有了一间店面,摇身一变也成了老板和老板娘。这是一个用钱铺路的行当,也是个遍地黄金的行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识和魄力。叶瞳和公婆一样,看好自己的男人。叶瞳再一次带着同伴艳羡的目光,又一次走在了同伴的前列。虽然大着肚子,虽然婆婆一再劝说安心在家养胎,不用再出门劳碌了,叶瞳依然每天由丈夫接送出现在自己的门市部。
钱东平本就是喜欢轧闹猛的人,乍一进入市场,如鱼得水,一个来月时间就已在市场混了个脸熟,跟谁都可以称兄道弟。只是这钱花得也有点冤。今天你请客,明天我请客,大鱼大肉,钱都流进了饭店老板的腰包。叶瞳笑话东平,结交的都是酒肉朋友,光砸钱,不见赚钱。钱东平说,做生意要的就是人脉,一跨出门两眼一抹黑,还想做生意,那是痴人说梦。当第一单生意以出乎人意料的利润结算时,叶瞳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明显开始发福的男人确有几分老板的派了。
万事开头难。有钱东平像一匹出栏的马,奔驰在险山峻岭,叶瞳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困难,似乎是老天照应,一切顺风顺水的,她就只等着生产。
阵痛从凌晨就开始了。
当第一次痛感袭来时,叶瞳惊恐地抓紧钱东平。这痛就像排山倒海一般,让人措手不及,痛得叶瞳叫起来。叶瞳吓着了。钱东平也吓着了。钱东平是被叶瞳掐到他肉里的指甲吓着的。怎么痛成这样,孩子要出来了吗?钱东平打开灯,就要去叫睡在隔壁的自己母亲。书记夫人掐算着儿媳妇这几天应该生了,提前来侍候月子了。就几秒钟的时间,又风平浪静,就像孩子在叶瞳肚里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叶瞳阻止东平去叫婆婆。还不一定就要生呢,半夜三更,兴师动众,多不好意思。不就生个孩子嘛。
过一会儿孩子又打呵欠了,叶瞳紧紧地抓住东平,没有叫出声。几个回合后,阵痛逐渐缓了,大概孩子也累了吧。天亮时,阵痛完全消失了,叶瞳和钱东平又迷迷糊糊睡去。待叶瞳被什么异样惊醒时,天已经大亮了,听得见婆婆在厨房的响动。感觉身下有什么黏糊糊的。掀开被子一看,叶瞳惊叫起来。
“钱东平!”
钱东平被叶瞳突兀又惊恐的叫声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被单上触目惊心一滩血。
“妈!妈!”钱东平直着嗓门喊。
书记夫人一脸惊慌地推门进来:“怎么了?”
无须回答。
“赶快上医院!”
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儿子!
还来不及看上一眼,护士急匆匆把新生儿送走了。这是咋的啦?孩子有什么问题?书记夫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赶着问医生。医生简短地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呆的时间过久,脑部缺氧,现在正在抢救,即使抢救过来也可能留下后遗症,希望家属有所心理准备。这到底怎么回事?书记夫人顾不得儿媳妇还在产床上没下来,急急地追着大夫去了。
钱东平一直守在产房外,护士把孩子抱出来时,他被他妈挤一边了,大夫说孩子的“可能”时,那也只是可能,老妈追去问了,他觉得他该守在这里,万一叶瞳被推出来了,门口没人,叶瞳会生气的。
叶瞳被送回病房时,孩子也送回来了。大夫说,孩子暂时没什么危险了,至于是不是有后遗症就看以后了,也可能没什么问题。书记夫人夸张地松口气,我说嘛!好好的,吓我一大跳,看看我这孙子,可是足月生产的,7斤1两呢,看看这小胳膊小腿,哪有什么问题,大夫一般都是往严重里说,就是吓人的。
叶瞳也觉得大夫有些夸大其实。儿子躺在她身边,小嘴一吮一吮的,就跟欢欢出生时一个样,哪有什么异常。母亲和大姐也来了,都说比欢欢出生的时候壮实得多。钱东平一直傻笑着,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小东西,他似乎有些无从下手。书记大人也来了,看看孙子,发出爽朗的笑声,连说好,好。究竟怎么个好法,没有下文。他似乎很忙,只停了停脚,就走了。儿媳妇的床前也没敢走近。家公往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面前凑,总不大好意思。书记夫人追出门外:“老头子,家里的鸡鸭可记得喂了?一会你把家里的鸡杀了,给叶瞳补补身子。”
“哎呀,我哪有这闲工夫,你自己弄去吧,我忙着呢。”钱书记很不耐烦这些老娘们的事,背转身走了。
“这死老头子。”书记夫人对着丈夫的背影笑骂了一句,仍旧颠颠地回了病房。
叶瞳这次生产很顺利,没什么烦心事。生下孩子的同时就开奶了,且奶水充盈。孩子吃奶那个虎狼样,让大伙都笑了,书记夫人直说有他爸小时候的狠劲,能把人乳头啃下来。钱东平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回应。这是好事,孩子能吃,就能长得壮壮实实,将来必定是个小虎娃。田大梅对外孙的期待很高。
田大梅只在医院服侍了女儿几天就撤退了。钱家得了孙子,凡事精心着,还生怕她这个外姓人想得不周到呢,所以女儿一出院,田大梅就不去侍候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凡事就看她自己的命了。但至少,留弟的命要比招娣好得多,看看,今天甲鱼汤,明天乌骨鸡汤,为钱家生了孙子,留弟也成钱家的功臣了。看到儿女幸福,当妈的也就安慰了。只是生活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田大梅刚到家,邻居就气匆匆地找上门来,手上抓着几个果子:“你看看,你看看,你家有根又趁我家没人,爬上树,这还没成熟的梨子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啊!摔着没有?”
田大梅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前两天有根爬到人家树上摘果子,一个慌张从树上摔了下来,幸好没啥大事,只是脸上蹭破点皮。挨了他爸一顿揍还没长记性,怎么又爬人家树上去了。田大梅惦记着孩子有没有事,一看邻居脸色,赶紧把话往回说:“这小子就是皮,回头让他爸好好管教管教。实在是对不住,你看看,糟蹋了多少,我们赔钱。”田大梅赔着笑脸。
先前的话邻居还是听到了,冷笑一声说:“这邻里邻居的,说钱的话,太伤感情,我家的果子不值几个钱,我是怕摔坏了你家小爷,虽说不是我的错,总归是从我家树上摔下来的,要有个好歹,我怕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回头一定让他爸好好管管。”田大梅一个劲地道歉。
有根从小就精力过剩,总有着使不完的劲,田大梅实在管不住他,只好期待他爷老子好好管束管束,可是光荣的管教方法,大梅又看不过去。哪有那样打孩子的,孩子也就是皮点,这又不是贼娃子。田大梅思量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他爸,看看天都要黑了,有根咋还没进家门。
“有根!有根!”田大梅大声呼唤,“这孩子跑哪去了?一天到晚家都不着,他爸回来又该挨揍了。”
大梅先不去管孩子,淘米做饭。饭都好了,还没见有根的人影。
“有根啊!有根!”满村都是田大梅的呼唤声。找了一大圈仍旧不见儿子的踪影,田大梅这才着了慌。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孩子会不会闯了祸怕挨老子揍,躲去了姐家?田大梅试着给大女儿,二女儿打了电话,没问到有根的讯息,倒把两家人都惊动了。叶瞳来不了,打发钱东平赶来了,招娣带着欢欢也赶来了。
“有根!有根!“田大梅嚎叫得像失了犊子的母狼,全村都惊动了。惊闻儿子不见了的叶光荣,一见面就给了田大梅一个窝心脚:“你个死人啊!看个孩子你都看不住,你怎么不去死啊!”脚跟身体的距离基本是零,所以冲劲不是很大,却足以把田大梅踹翻在地,足以踹出田大梅更大的悲苦及眼泪。田大梅嚎叫着:“我去死,我去死!有根不见了,我也不活了!”招娣死死拉住了:“妈,再找找!弟弟或许只是去同学家玩去了,咱们再找找,你们先别急!”
“这都半夜了,去哪找啊!有根啊,我的有根啊!我心尖肉肉啊!”田大梅拉长了调,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疯了一样,满堤岸找她的有根,满河道都是她的哭声。她相信孩子一定掉河里了。
全村的人都出动了,手电,火把,把整个村子都照亮了。华阳村这晚的动静被人作为谈资说了好多年。叶有根后来被人找到时,在村西头的草垛里睡得正香。当他妈一把抱住他,“儿啊,肉啊”的又哭又笑,他还一脸茫然,看看喜极而泣的父亲,只知道自己这一顿打是躲过了。
叶瞳听钱东平说了那晚的经过,又好气有好笑:“我爸妈真是的……”
看看儿子,她把后半截话咽下了。
从有根出生,叶瞳就一直埋怨母亲太宠弟弟,宠得都无法无天了,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有一口好吃的还非要留到儿子放学给儿子吃,有根呢,啥时候见他感激母亲了,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如今叶瞳自己有了孩子。看看这个小不点,一会儿嘴巴扭扭,一会儿转动眼珠子,不知看什么。这个小东西精着呢,能闻出母亲的味道,只要躺在母亲身边,他就很安心,不哭也不闹,除非是尿了,或者饿了。对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小东西怎么宠都不过分。
才为人母的叶瞳,安静地躺在儿子身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或许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自己的孩子都是独一无二,都该享有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宠爱。
叶瞳已经完成了从少女到母亲的蜕变,沉静,安然,沐浴着母性的光辉。看着儿子,总觉得很神奇,这个小东西就是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的,自己这么平凡的人竟然创造了一个生命。当叶瞳笨拙地为儿子换尿布,给孩子喂奶时,总有说不出的感动与感激:这个小东西的身上流着自己的血液,多么的神奇!
月子期间,美珊来过一回,带来一个消息:张浩结婚了。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家里有钱有势,如今的张浩可是阔了。叶瞳想起那张年轻的脸,那总是带点忧郁神情的脸,有些模糊,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东平他妈已经把自家老头子丢了,全心全意在镇上新房子里侍候儿媳与孙子。她对老头子说,钱家有了第三代了,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要去陪我孙子去咯。
东平妈心甘情愿当了全职保姆,每天的买、汰、烧她全包了,小区里每天都响着她的大嗓门“我孙子可乖了,不哭不闹”,“我孙子刚才那泡尿了,把我的裤子都尿湿了”。“我孙子”几乎成了东平妈的口头禅,整个小区都知道12栋的钱家生了个大胖孙子。
对于婆婆的热心,叶瞳并不感冒。婆婆每天直进直出他们的房间,就像进入自己的房间。叶瞳委婉地说,妈,这几天您也累了,要不您去乡下家里歇几天,家里的鸡啊鸭啊什么的,爸怕照顾不来。刚得了孙子的书记夫人,心正热着,没听明白儿媳的话外之意,满心热诚地说,我不累,如今不用做地里活了,就带带孙子,不累,鸡啊鸭啊就由他去吧,也顾不上了。叶瞳没法,只得耐着性子,在婆婆进来询问孩子的情况时打起精神回答,她在钱东平面前嘀咕,能不能让他妈回乡下一段时间,她现在的身体已经能照顾孩子了,她希望能跟儿子有点独处的时间。钱东平一脸无所谓:“反正将来孩子也是我妈带,就让她先带着吧,你也轻松点。再说了,你要让她回家,她恐怕会整宿睡不着,她的孙子说不定饿着了、冻着了。”钱东平说得很夸张,叶瞳却很无奈。儿子沉睡的呼吸是那么悠长,他喝奶的巴咂声是那么动听,可是每每在叶瞳沉浸在儿子的声息中感谢造物主的恩赐时,婆婆就会插进来,说些无关的话,搅乱一室的安宁。婆婆“乖囡,乖囡”地叫,虽然知道这是婆婆疼自己的孙子,叶瞳却很不受用,她总觉得,婆婆待在这个屋子里就是明着暗着跟他争抢儿子。这是她的儿子,谁也不能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