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七十三）

梁艳梅到病房门前推门就闯，在床边拍着床栏喊：“嘿!嘿!醒醒，找你收拾烂摊子来了!”三下五下后才拍了个半醒，见他皱眉眨眼直犯困的熊样子，去倒了杯水，一摸太烫，递给苗清泉说：“去!换成自来水。”又回到床边喊：“起床!都睡一百年了。”
　　吴吉伟“嗯嗯”着绷直身子,挣扎了一小会儿才坐起身来，睁开肿泡眼虚看，神思恍惚。
　　梁艳梅厉声问：“快认认我是谁!”
　　吴吉伟揉了几下眼终于认出来了,说：“您是梁艳梅。这是哪儿啊？”嗓音嘶哑，四下打量。
　　梁艳梅说：“喝杯冰水就清醒了。”
　　“那我谢谢您嘞。”吴吉伟又闭上了眼睛,显得困极了。
　　“还没想明白吗?是在县大牢!吴吉伟你进班房了!”梁艳梅吓唬道。
　　“啊！不会吧？”吴吉伟猛一睁眼爬下床，伸长脖子惊恐万状四下观瞧。
　　梁艳梅哈哈大笑，取乐道：“别一惊一乍，真是个耗子胆,这里是县医院，瞧你吓得?熊模样!”
　　“我干嘛在县医院呀？”
　　“忘了？你昨晚不是疯了吗？”
　　“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梁艳梅正想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见苗清泉还端着杯子，上去接过来说：“你针打大了，不记事了。”将水递给吴吉伟，见他捧着没换气就咕噜光了，又“嗨”了口大气,举着杯子赞：“甜!真像琼浆玉液!还有吗？”
　　“没了!清醒了就坐到椅子上去,有话讲。”
　　 等他去坐了，梁艳梅便把昨夜的事忆述了一遍。说完见他发起呆来，泪也流出来了，并且越流越多。又听他喃喃道：“秀娟?不该那样戏弄我呀?我是真心的啊?为什么那样戏弄我呢？你是在伤我的心啊？呜呜呜。”低声哭泣十分伤痛。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梁艳梅捶胸道：“每人都有一颗心啊!不能这样伤害呀!难过啊！”捂面痛哭。
　　梁艳梅听他哭声瘆人，心里也不好受，又想这是要开悟了的表现,想把周大海瞒着梁秀娟搞鬼的事向他说，又怕他心火复燃，所以只叹息一声，坐等着他哭过劲。吴吉伟哭了一阵后,以袖抹泪说：“白白地痴爱了她一场？我就不明白了，她明明说过爱着我的呀，可是为什么又要来伤我呢？”
　　“嗤！行了行了，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缺见识的少年。你害单相思了!我姐没有爱过你!”
　　“梁艳梅你别嗤，爱情有年龄吗？我是在单相思吗？我跟她像同枝鸟，鸣之以情答之婉转，我鸣她答永不怠倦。”说罢偏起头来，眼神又开始迷迷蒙蒙的了。
　　“这也太抽象了吧吴吉伟？是错觉。”
　　吴吉伟好半天不讲话，似乎开始清醒了,脸色大变，恨道：“老天不从人愿，竟是这样的结果。”叽里咕噜一阵，又去推开了窗户。 夜黑星稀，不见月亮，吴吉伟望着天空悲叹道：“娟,你在另一处,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的心，你也一定知道我的心。娟?吉伟明儿个就走了。”言毕闭目摇头,长叹道：“哎！…”
　　梁艳梅听了气得笑道：“还在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自做自受活该,但不能让别人去为你的错受过!”
　　吴吉伟正因别离无趣得很，听梁艳梅这样说就问：“谁要为我受过？我用得着别人为我去受过吗？再说我有什么过？爱恋是过吗？”
　　“真的在痴!开口闭口我我我，你从来不会为别人想吗？是周兵副市长在过问，芝兰县的王朝阳要为你去受过，你知道不知道?”
　　“王朝阳？那个开车送过我的？”
　　“对，县公安局长王朝阳，凭什么要他来为你担责任。”
　　“我不太明白?”
　　梁艳梅便把事情说了一遍，要吴吉伟自己去找周副市长说清楚。
　　“我说是个什么事儿呢？跟他说得着吗？这事他周兵管不着。”
　　“可是他管了。”
　　“可也是，那就去说说吧。”
　　“你必须去！”
　　梁艳梅说完转身就走，出来见苗清泉正和那个警察说话，便没好气道：“这种人不值得这样看护。”拉着苗清泉一起下了楼。
　　
　　 王朝阳正在家里发愁等电话，突然听见敲门，以为是梁艳梅他们找来了，忐忑不安开门一看，见是刘小川和吴珍两人，手里还提着东西，就问有啥事。
　　刘小川歉意的说：“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王朝阳就笑：“假客气，不好意思别来呀?请进吧。”
　　刘小川和吴珍对看了一眼,笑了。
　　王朝阳把人让进屋，指着东西问：“那是干什么？”
　　刘小川说：“一点心意。”
　　王朝阳问：“什么心意？”
　　吴珍说：“我来讲，我们准备结婚。”
　　王朝阳高兴地大声说：“结婚是好事嘛！来发请帖了？”
　　王朝阳的女儿王静也出来了,说：“爸,这都看不出来?肯定是结婚要房子,对吧刘小川？”
　　刘小川连连点头。
　　王朝阳说：“对啊，结婚要有房子住。可是局里哪有啊。刘小川?你不是在给苗副县长开车吗？找他要啊。”
　　刘小川说：“只是暂借，工作关系还在公安局。”
　　王朝阳点头说：“也对。怎么不坐？坐下说。哎呀这就难办了，已婚的都安置不完，想想办法吧。”
　　吴珍说：“我想过了，办法是现成的。哭江楼那里空了好些房子没人住。”
　　王朝阳为难道：“早有人打过主意了，那是建给老干部住的，空着你们也住不成。”
　　刘小川问：“暂时借住不行吗？”
　　王朝阳说：“这事归吴广忠管，我说不上话。其实你们可以直接去找他，我再替你们向苗县长请示一下。”
　　王静提醒说：“去了千万别说是我爸出的主意，一说准完蛋。”
　　吴珍听了心里发毛,愁眉紧锁。
　　这时电话铃响了，王朝阳赶紧去接，拿起来捂住话筒说：“接个电话，先去王静屋里坐坐?”
　　刘小川和吴珍便跟着王静去了。
　　
　　 梁艳梅和苗清泉打完电话从医院出来，雨下急了，两人便沿着街边屋檐走。
　　梁艳梅用手遮住头问：“春雨贵如油吧？”
　　“正当时令。不过这里四季多雨，下多了农民也发愁。”
　　“什么是时令？”
　　“是季节。你不是想问的这个吧？”
　　“时令告诉我们要依顺自然，春华秋实，荣来枯去。”
　　苗清泉听了不说话。
　　“我俩该认真长谈一次了，苗副县长今晚行吗？”
　　“好吧。”
　　“去哪儿谈？”
　　“你定。”
　　“去你住的哭江楼?”
　　两人找到一辆三轮车，挤进坐轿,车夫用雨帘子挡住前面，问明地方后,拉响铃声急行。
　　梁艳梅奇怪地问：“路上没人,为什么还要一直打铃？”
　　车夫说：“晚上了，看不见听得见。”
　　梁艳梅从缝隙看出去，路面湿湿的反着光，两旁的窗灯好暖人,铃声响得四周越发静了。被冷风一吹双手抱着肩说：“好冷！有个家多好啊。”
　　苗清泉说：“是啊。”
　　梁艳梅想着想着流下泪来。
　　
　　清早,山里雾气蒸腾，晨鸟鸣脆。
　　刘小川拿根竹竿走在头里，对着草丛不停地敲打。孙大志笑问：“你怎么像个小孩似的手脚不停啊？”
　　张贵柱说：“惊蛰后万物复苏，冬眠的蛇就出洞了，他是在打草惊蛇。”
　　刘小川说：“我心里烦。”
　　孙大志问：“有什么烦心事讲出来，孙大哥帮你排解。”
　　刘小川叹一声说：“想结婚，又没房子住。”
　　张贵柱忙问：“你和吴珍要结婚了？”
　　刘小川说：“她催得急。”
　　张贵柱说：“福气呀，结吧结吧。”
　　孙大志说：“住房是个大问题，哪都解决不好，我他娘的最烦艰苦奋斗这句话了，哄小孩的，少吃少穿没房住哪行？现在就是要改革这个。报上说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张贵柱说：“你扯大了。这事很好办嘛，县长就在后头，找他要。”
　　刘小川说：“昨晚我找过王局长，他说局里实在没房子，也说过找县长，可我不好开口。”
　　孙大志问：“为什么。”
　　刘小川说：“苗副县长打过招呼，决不会为了替身边的人谋私利而受影响。”
　　孙大志撇嘴说：“嗤！他是鲜包子刚上桌__傻冒热气!他不想受影响?所以你结婚没房住就活该?他忘了自己在市环卫局闹分房子的那副惨相了，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我替你找他说。”说完转身要回去。
　　刘小川忙拉住他说：“还有一个原因。县里的确有房子，哭江楼那里就空了不少,可以先借住嘛，可是又归吴县长分管。这阵子苗副县长和他正顶牛，我怕苗副县长为难。”
　　孙大志问：“难道他们顶了牛，下面的虾兵蟹将就该倒霉了？怎么和我们局里一个德性？简直是城门失火!今天我非找他不可!”
　　刘小川拉住不放，孙大志死活不依，说：“说白了也不是全都为你，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尽干这种殃及池鱼的事，老子气不顺！”
　　刘小川和张贵柱好说歹说才劝住。
　　孙大志望着来路问：“这两人干什么去了还不上来？”就扯开嗓子朝下喊：“苗清泉梁艳梅…!你们七老八十了吗…？走不动了吗…？”山间刹那间响起了回声，惊出一只大鸟来，扑腾着洁白的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