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二十六）
　　“是你！”莫言惊得站起来，不能相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满眼是泪地抬头看着莫言，重重地点着头。伸出了一双温柔的手毫无顾忌地抱住了莫言。
　　莫言愣了一下，泪水缓缓地爬过面颊。
　　莫言真的没有想到，一瞬间他似乎有些迷糊了！是谁如此紧紧地抱住了他，让他在即将倒塌的瞬间找到了倚靠，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还需要他，他也还需要这个世界！
　　他没有动，不敢动，不想动。动了会不会一切都消失了，会不会就是自己的一个幻觉？可是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和颤动。
　　她终于抬起头来，甩掉了眼里的泪水，还是那么洒脱的样子。莫言看清了她，也清醒了不少。
　　“你怎么会……？”莫言仔细地看着她。
　　“莫言，先别说这些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我们还是先去处理这些事情，有时间我们再谈。”夏若淼还是那个性格。
　　莫言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似乎有了一种支撑。
　　接下来的丧事是在邻居、同事、朋友的帮助下进行的。
　　葬礼的前一天晚上，莫言再次给林伊娜拨打电话，依然是停机。夏若淼就坐在莫言的对面仔细地看着他。
　　“莫言，我给秦岭打个电话吧。让他转告……”
　　“算了，事儿办完了再说吧。”莫言说着话摸出了一支烟来。姑姑病倒后他就开始偷着吸烟了，不会也吸。
　　一阵烟雾升腾，一阵剧烈的咳嗽，莫言的样子似乎苍老了不少。夏若淼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地陪着他。看到他如此憔悴的样子，心里的滋味儿很难形容。
　　“若淼，我送你去招待所吧。”莫言吸了口烟，天色已晚。
　　“莫言，不用送我，你好好休息。我打车过去，明天早上我会早些赶过来的。”夏若淼站起身来，她也正想告辞。
　　“反正我也睡不着，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走。”莫言已经好长时间没能够好好睡觉了，持续失眠。
　　在谈话中莫言知道了，若淼的公司是莫言工厂的订货方，因为有些产品需要莫言的工厂指导使用，所以派了一些技术人员前来学习。而这些产品里就有莫言参与研发的。在和工厂的人随意闲聊中，若淼知道了莫言也在这里，而且家里姑姑病了正住院。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却看到了那生离死别的一幕情景，触动了她多年来心底那份尘封了的情意。
　　“若淼，你们学习多长时间？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莫言既希望夏若淼的陪伴又担心给她带来麻烦。
　　“要半个月的样子。没事儿，也不只我一个人。再说，我脑子好使，一学就会的。放心吧。莫言，这事儿过了，你得好好休息。”夏若淼停下脚步凝视着莫言。
　　“嗯”莫言打量着夏若淼，挤出了一丝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夏若淼坚持要坐公交车，莫言就依了她。车上的人不多，两个人坐在相邻的位置上，没有说话。风轻轻地吹进车窗，似乎想要吹醒沉睡的旧梦……
　　“若淼，谢谢你。”站在招待所的门前，莫言很是感激地说道。
　　“莫言，不要这么客气。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帮助你挺过这个关口。只是我……”夏若淼觉得自己在莫言的心里不会是那么重要的。
　　“若淼，我很确切地告诉你，你帮助了我。这两天你也累坏了。好好休息，明天还会有事情麻烦到你的。”莫言真诚地说道。
　　回到家里，莫言觉得心空了。看着姑姑的遗像，泪无声地流淌着。
　　“姑，我害了你了。”莫言自责得不知道该如何做。一种抓心的感觉，抓得他思维混沌，抓得他心思散乱。
　　很累很累，却睡不着。头痛，眼睛涩。莫言继续抽烟，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怕姑姑看到。他又多么希望姑姑真的可以看到。
　　清晨的天空灰蒙蒙的，夏若淼早就赶到了莫言的住处，帮助他整理好孝服。莫言的样子让夏若淼心疼而害怕。
　　铁灰色的脸，深陷的眼窝。眼睛里的血丝像蛛网，嘴唇是干裂而苍白的。
　　“莫言，我来帮你。”夏若淼进了卫生间拿了湿毛巾出来。
　　夏若淼犹豫了一下，用毛巾去擦拭莫言的脸，轻轻的。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心里想着自己什么也帮不上这个深爱着的男子。
　　“我自己来吧。”莫言伸出手来抓毛巾，却一下抓住了夏若淼的手。
　　夏若淼控制不住地把莫言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莫言，别这么折磨自己了。人去了不能生还，活着的要好好活着。姑姑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求你了，求你善待自己。”
　　莫言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姑姑的期望，可是心里一时真的很难承受这种痛苦。
　　丧事在大家的帮助下办完，夏若淼陪着莫言回到家里。
　　莫言在经历了这人生中最为悲戚的事情后终于无力地倒在了床上，昏然睡去。
　　夏若淼坐在莫言的身边发呆。她在担心他什么时候可以重新活过来，她看得出姑姑的死对莫言来说似乎抽离了他生命的一半了。
　　（二十七）
　　疲惫的夏若淼在莫言的床边斜靠着床头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身体的滑动让她突然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夏若淼起身去了厨房，什么都没有，只有半袋子米。夏若淼叹了口气，把米淘净为莫言熬上粥。翻了冰箱，还有两根黄瓜，切了用盐水泡上。
　　再次进入莫言的屋子，仔细地端详莫言。暗沉的脸色怎么变得通红，呼吸也似乎比刚睡下的时候急促起来。夏若淼伸出手去触摸莫言的额头，心里一惊。怎么办？叫醒他去打针？看得出，现在的莫言已经是一种半昏厥状态，怎么叫得醒呢！夏若淼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笃笃……”敲门声传来。
　　“张师傅，你来了。”夏若淼感激地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同事。刚刚她打了电话向他求救。
　　“人呢？我打的车在楼下，我背他下去。”张师傅急忙地进了莫言的屋子。
　　看着躺在医院病床上已经打上点滴的莫言，夏若淼终于松了口气。
　　夏若淼并不知道莫言究竟是怎样的身世，可是他和姑姑住在一起，姑姑的离去让他如此痛苦，她感觉到了莫言那种无依与悲戚。想着当初那个青春、阳光、坚强而又酷味儿十足的莫言，夏若淼心里的痛感愈发的强烈。
　　莫言梦到了很多人，爸爸妈妈、姑姑姑父、伊娜、若淼、秦岭……甚至还有那个根本就没见过的什么艾瑞克。他梦到姑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看他，他们冲着他微笑。他梦到伊娜和那个人一起来看他，然后呢，然后那个人就牵着伊娜的手离开。任凭他百般呼唤，伊娜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他梦到若淼，秦岭牵着她的手。他还梦到……莫言在昏睡了整整两天后终于睁开了双眼。
　　夏若淼听到了莫言梦中对伊娜的呼唤，心里觉得无奈与失落。什么也不想求，只希望尽自己的力量让他重新站起来，可似乎能给他力量的只有林伊娜。她想告诉秦岭，让他转告林伊娜莫言所遭遇的事情。可是她也觉得那样怕让林伊娜知道后误会。还是让莫言好了后自己解决吧。
　　“你感觉好些了吗？”夏若淼微笑着看睁开眼睛的莫言。
　　“我好像睡了一大觉，很累很累的感觉。我究竟睡了多长时间？”莫言看着夏若淼疑惑地问道。
　　“四十八小时。”夏若淼看着莫言的样子，心里轻松了不少。
　　“不会吧，有这么长时间？我晕过去了不成。”莫言的精神头似乎在睡了两天后回到了他的身上。
　　“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最好仔细看看我的眼睛，全是血丝了。你好了后要补偿我的，要不没完。”夏若淼希望说些轻松的话，免得让莫言再去想姑姑的事情。虽然她知道，想避免也是不可能。
　　“若淼，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真的！这些日子因为你的陪伴，让我有力量挺过来。真的很感谢你。”莫言有些动情。姑姑说过不能忘记最困难的时候人家给予的帮助。
　　“好了，莫言。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怎么现在这么个样子。你快点儿好起来，省着我累得要晕过去了。我还要学习呢，你上班后专门辅导我吧。”
　　“好，我就负责你了。我这就起来，去办理出院。”莫言说着话坐起身，却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好了好了，你别耍酷了。这睡了两天了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呢，都狗熊了。”夏若淼上前扶住莫言。
　　“若淼，你这说话还和以前一样，骂人不带脏字啊。”莫言靠在床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再住两天院吧，好好养养。你这身体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莫言，你是男人，你得挺过来。”夏若淼心疼地望着他。
　　“是，我得挺过来。姑姑也希望我好好地继续生活，我不能辜负她。”莫言想起姑姑，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时间在继续，莫言出了院回到单位上班，真的成了夏若淼的专门辅导。晚上下了班，夏若淼和他一起买了菜回家做饭，吃饭，聊天。这些交往帮助莫言摆脱着姑姑离去后的孤独和痛苦。
　　时间却如流水般，一去不返。
　　在车站送别夏若淼和她的同事。莫言凝视着夏若淼，不想说话，只想看着。也许她是女神，在他困难的时候来帮助他。他这么想。
　　“莫言，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才能放下心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希望你会更好。”夏若淼伸出手来与莫言道别，心里是难舍的，却知道是必须舍的。
　　“若淼，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莫言微笑着和夏若淼告别，内心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滋味儿。
　　夏若淼走了……莫言继续着自己的日子。
　　莫言变得沉默寡言，只知道用努力工作来补偿欠下单位给予的帮助，只知道用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那伤痛而孤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