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2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被称为人生四大喜事。
　　杜淮北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远离家乡百里外的绿水煤矿，遇见了技校同班同宿舍的好友李跃军。
　　人都说：世间最珍贵的情谊是同学情、战友情。杜淮北没当过兵，所以他无法体会到战友之间的情谊，可他却时时忆起三年技校生活中，跟同学们相处的一朝一夕。有时，杜淮北眼前便浮现出一个个同学熟悉的面容。也有时，杜淮北眼里有一种液体在流动。
　　毕业分手时，不少同学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杜淮北多次想拨打电话跟同学们联系，以叙别后之情。可他的念头转瞬即逝，全班同学之中，只有杜淮北一个人来自农村，他怕同学们看不起他。其实，杜淮北的担心是多余的，三年技校生活，同学们之间相处十分融洽。
　　杜淮北在毕业后的两年中，因与女友萧影的婚姻失败，他一直心灰意冷，对前途充满了悲观。这些事，杜淮北不可能跟同学们谈起。
　　走进煤矿后，杜淮北的身和心都感到了劳累，甚至是摧残。他对煤矿充满了厌恶和仇恨，更后悔自己来到了煤矿。在他心目中，煤矿就是劳改队，不同的是：劳改队不给工资，没有人身自由。煤矿到月底就给工资，在井下干活结束回到宿舍就有人身自由了。杜淮北多次慨叹：走投无路才下煤窑。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是煤矿工人的后代，为什么上技校时，同学们从来没有流露出对煤矿的不满和仇恨，反而以自己煤矿工人子弟感到自豪。人都说，两座山不能到一起，两个人总有见面的时候，这话一点也不假。谁又能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杜淮北能和同学李跃军走进同一个煤矿。
　　当杜淮北走近李跃军时，大个子李跃军还摇晃着胖大的身躯往前走。杜淮北怀着激动的心情，一拳打在李跃军的肚子上。李跃军哎哟一声，止住了脚步。
　　当他发现“袭击”自己的人是杜淮北时，李跃军又惊又喜，他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淮北，咋是你小子！”如果不是手里都拎着茶瓶，两个人肯定得拥抱在一起。
　　“你咋来到绿水矿了，啥时候来的？”杜淮北问。
　　“别提了，毕业后我跟咱们班一些同学们一起去了广州某电子厂，到那儿厂方就让我们制作镜框，早上五点起床，六点上班，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还包括吃饭。下午两点上班，一直干到晚上九点，有时还要加班，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所以，大多数同学都回来了，也有没回来的，像张衡、杨志成等人，张衡人高马大，当上了保安。杨志成喜欢打打篮球，正好老板也喜欢打球，杨志成天天陪着老板打篮球呢。我回到矿上后，正好矿上招采掘工人，我就报名了，在掘进单位干的，后运工，推大车……”李跃军如说家珍，杜淮北好像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离开煤矿——走向远方——重返煤矿。对李跃军这些煤矿职工的子弟来说，起点又回到终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咋来到绿水煤矿了？”
　　“我们矿是衰老矿井，服务年限马上就到了，淮海矿务局便把我们矿的职工调往新矿，说是支援新区建设。这次调走不少人，不光往绿水矿调人，其他几个新矿也都去了人，以后还得调人哪！”
　　“你咋好像不情愿到绿水煤矿来？”
　　“我爸妈都在老矿，我有点舍不得他们……”李跃军说着，眼圈有点发红。
　　此时此刻，杜淮北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技校学生宿舍里的一幕：那天中午，李跃军见妈妈来给自己送好吃的，一边吃着，一边眼含热泪。
　　“这家伙咋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莫非托生错了，不该是个男儿身。不然，为啥一遇到事就抹眼泪，当演员绝对是一流的。”杜淮北在心里笑。
　　“你住几号楼？我知道你在绿水矿，所以天天都在找你。来半个月了，一直没有找到你。”李跃军欣喜中带着无奈。
　　“呵呵，我不是矿长，天天在井下掏煤，脸上抹得跟要饭花子一样，你到哪找我去。如果我是矿长，你到办公楼就找到我了！”杜淮北笑了起来。
　　“如果你当矿长了，我就不去找你了。不然别人肯定得说我巴结、贿赂领导……”
　　“矿长也有同学和亲人，难道当上矿长就不食人间烟火，不能跟亲人、朋友和同学相聚了？”两个人一阵大笑。
　　“你住几号楼？”杜淮北忙问。
　　“一号楼401房间，你呢？”
　　“我住在二号楼401房间。这么着吧，你先回去，等我打瓶茶送回宿舍，咱们去食堂门口的小饭店喝两杯。今晚我请客，我同宿舍的好友江大勇跟你一个矿，我等会把他也喊上，咱三个人好好聊聊……”杜淮北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大约五六分钟后，杜淮北笑容满面地返回到宿舍。
　　“大勇，你别做饭了，我有个技校同学马上要来，我刚才在楼下遇见他，他住在一号楼401房间，跟你是一个矿的，我今天晚上请你们到食堂门口的小饭店喝两杯，让你们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大胖子李跃军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一阵寒暄过后，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宿舍。
　　端起酒杯，杜淮北和李跃军之间的话题多了，三年的技校生活，随便挑一件事，就够说半天的，大勇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被杜淮北和李跃军两个人的情绪感染了。
　　聊了一会，杜淮北说：“大勇，李跃军家住张矿，你们都是一个矿的，现在又来到了绿水煤矿，这就是缘分哪！”
　　两杯酒下肚，大勇和李跃军之间的话题也多了，一番聊叙后，杜淮北得知，大勇和李跃军在老矿住的相当近，也许小时候还在一起尿尿和泥玩呢！
　　吃饭期间，杜淮北和大勇极力邀请李跃军搬到二号楼401房间，三个人住在一起。401房间前几天有一个老工人退休，正好有一张闲床。杜淮北本打算让好友王徐州搬来一起住，可王徐州出了工伤，估计得半年才能出院，这件事就暂且放着了。401房间里还有一位老工人，再过五个月也要退休，到那时王徐州也该出院了，再让王徐州搬过来住。现在，李跃军只需把被褥抱过来就行了。
　　第二天，杜淮北和大勇就把李跃军的被褥抱到了二号楼401房间。从那以后，401房间里又多了一份笑声。
　　三个人情深意长，时间不长就合伙做起饭吃。大勇有煤油炉、锅碗瓢盆等，再买几个碗、盘子、筷子就行了。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人每月交100块钱当伙食费，谁有时间谁去买菜，因为他们三个人不在同一个单位，上的班次也不一样，这样分工就不愁吃喝了。
　　大勇和李跃军两个人擅长做饭，两个家伙在做饭方面都有绝活。大勇的糖醋鱼烧得十分可口，比矿门口阳光饭店的大厨烧的都有味。而李跃军在烧鸡蛋汤上颇有研究，堪称“绿水第一汤”。
　　杜淮北曾笑着给大勇和李跃军开玩笑：“干脆别上班了，井下太辛苦，还危险。不如在矿门口租间房子，咱们合伙开个饭店，你们俩掌勺，我当跑堂的，一个月不少挣钱。光糖醋鱼和鸡蛋汤这两种菜，就能招揽不少回头客。饭店名字就叫：绿水第一汤，以做早点为主……”
　　大勇和李跃军一听，齐声大笑起来。
　　日子在无忧无虑中向前走着。时间不长，杜淮北就发现，大勇和李跃军两个家伙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上网。矿门口有一家小型网吧，大勇和李跃军两个人下班后就去上网，一去就是几个小时。
　　杜淮北不喜欢上网，下班后，除了看书就是写稿子。
　　“淮北，你得学上网，以后投稿子肯定得用电脑，你手写早晚得过时。走，到网吧去，我们教你上网，以后你就可以在网上投稿了，只要知道地址，一分钟都能发十几家报社。你放心，我们两个人一起教你，帮你付上网钱，供你烟吸，多好的条件，走吧！”
　　“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的想法永远也实现不了。我不相信一分钟能投十几家报社，还是手写实用。”无论大勇和李跃军咋说，杜淮北就是不去网吧。
　　杜淮北最高兴地就是三个人都共同歇班了，这样，他们不但可以睡懒觉，还可以邀上隔壁的老乡毛柱一起打牌。也有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坐26路公交车到青山市闲逛。
　　一周后的一天，大勇回张矿，返回时竟然别着一个手机，说是在淮海市买的，价值1500多元。杜淮北真羡慕大勇：这家伙真与时俱进呀，人家都在玩传呼机，他却弃传呼买手机。采掘单位的区长书记也没有几个有手机的，可大勇却有，杜淮北能不羡慕吗？
　　大勇说：“淮北，以后往家里打电话，就不要跑到楼下小店打公用电话了，用我的手机打。”
　　杜淮北只是笑：“用手机打电话太贵了，不如打公用电话。”
　　“你放心，绝对不让你付手机费，买手机就是打电话用的。”大勇认真地说。
　　后来，杜淮北知道大勇在网上结识了一个网友，贵州的一个女孩子。大勇是否跟这个女孩进行了网恋，杜淮北不知道。但有一天晚上八点多钟，杜淮北跟大勇和李跃军正在宿舍里说笑，大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大勇接通手机后，杜淮北听得清清楚楚，里面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聊着聊着，大勇就走到了宿舍的阳台上，而且声音变得小了。杜淮北和李跃军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次通话，整整聊了一个小时。
　　当大勇从阳台走进宿舍时，杜淮北看见大勇脸上有一丝让人觉察不到的表情，是喜？是忧？或许喜忧皆有。
　　大勇躺在床上足足五分钟没有说话，杜淮北和李跃军也没说话。401宿舍里静得只能听见床头上闹钟的滴答声。
　　“大勇，有啥心思吗？别憋在心里？”杜淮北最终忍不住打破了沉寂的场面。
　　一声长叹后，大勇说了实话：“贵州那个女孩子让我去她那儿，她说可以帮我找工作。不知你们可听见没有，刚才她在电话里都哭了。我不知道该咋办？”
　　“好办的很，以后你不要去上网了，手机也不要用了，一个月以后，那个女孩子肯定不再找你了！”杜淮北一本正经地说。
　　“那哪行？”大勇忧伤地说。
　　“不行也得行，不然的话，你早晚会陷在虚拟的网络中不能自拔，还是好好上班，找女朋友就找咱矿的。人说强扭的瓜不甜，其实，一见钟情的婚姻肯定也不会幸福，况且你们连‘一见’的机会也没有，只是通过视频看了对方，难道就‘一见钟情’了。大勇，醒醒吧，赶快回到现实生活中。你的工作岗位在百米井下，井下作业环境特殊，三心二意容易出安全事故……”
　　几天后，大勇卖掉了自己的手机，1500元，仅仅玩了不到两个月，大勇就以800元的价格，卖给了同一单位的工友张平安。张平安之所以买大勇的手机，是想谈女朋友。矿门口“旖旎裁剪铺”有位学徒工长得眉清目秀，樱桃小口柳叶眉，让张平安见了魂不守舍。他三天两头去那家裁剪铺，目的就是见见那位学徒工。
　　张平安知道打扮了，每次下班后，他都是西装革履，头发整天梳得油光发亮，几乎能往下淌油了。一身西服据说是专门跑到青山市买的，将近两千块钱。这可是张平安在井下辛辛苦苦，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推了整整一个月的矿车挣的钱哪！
　　人常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而张平安是舍得了工资，最终套住了一位美女。两个人结婚不久，却不知为啥又离婚了。
　　杜淮北慨叹：一场婚姻一场梦，梦醒之后还得去下井。
　　张平安恼得竟然离开了煤矿，他说那位女孩骗了他。
　　“水浅养不住鱼！”杜淮北永远相信这句话。
　　“我因为婚姻失败走进了煤矿，而张平安因婚姻失败离开了煤矿。离开煤矿后的张平安能在哪儿找到自己的真爱？而我已经在煤矿找到了自己的感情归宿。”杜淮北心中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