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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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海矿务局技校坐落在淮海市这个历史源远流长而又文化底蕴丰厚的新兴城市南郊。
　　淮海矿务局技校素有“江北技师教育圣地”之美誉。学校占地212亩，建筑面积15万平方米。学校有教职工130人，专职教师78人，兼职教师52人。先后开设采掘技术、矿山机电、矿井运输、矿井通风、选煤、计算机与应用电子技术、机电技术、矿山机械、数控技术等15个专业。常年开设各级各类煤矿安全技术培训、专业技术人员及管理人员培训，高技能人才培训和再就业培训。
　　1995年，杜淮北在淮海矿务局铁路段雷山养路区干临时工时，意外看到淮海矿务局技校的招生通知。招生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内招，报名条件必须是淮海矿务局职工子弟，以户口薄为准。二是社招，即从社会上招生，只要身体健康，年龄符合条件，就可以报名参加考试。杜淮北因胞妹病故，没能继续上高中，心里总觉不甘心。如今，他看见淮海矿务局技校的招生通知，杜淮北求学的欲望又在心头升起。考试内容包括语文、数学、理化、职业能力测试，考试时间定于6月25日。
　　为能考上技校，杜淮北白天到养路区干活，晚上回到住处复习功课。好在养路区的活儿不重，日常工作就是维护铁路。哪段路基下沉了，工人们就用起道器把道翘起来，往枕木下垫一些石子。哪根枕木坏了，就把道钉起掉，枕木抽掉，然后换上一根新的。养路区最重的活儿要属换水泥枕了，一根水泥枕重约300公斤。更换水泥枕时，四名工人抬一根，最近得走四五十米，远者超过一百米。每一趟都要气喘吁吁，每一趟都要汗流满面。养路区的工资不高，每天4.5元，双休日不上班。
　　6月25日上午，杜淮北跟众多的考生一起，走进了淮海矿务局技校的考场，别的考生都有父母陪着，唯独杜淮北，只有自己一个人赴考。
　　一个月后，考试成绩下来了，录取最低分数为446分，而杜淮北只考了445分，一分之差，杜淮北名落孙山。
　　后来，杜淮北听说技校要招收三个自费班。公费班的考生毕业后，都可以分配到淮海矿务局所属的厂矿企业，唯独这三个自费班，毕业后由校方推荐到南方企业单位。
　　杜淮北一想：“自费就自费，能到南方企业单位上班，总比在养路区抡洋镐、抬水泥枕轻快，工资肯定也得高。”
　　主意已定，杜淮北在哥嫂牵挂的目光中走进了淮海矿务局技校。到校后，杜淮北选择了应用电子专业。
　　报到那天，杜淮北被安排在男生宿舍10号楼110房间。
　　杜淮北赶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五个男孩子在里面了。其中两个大胖子特别扎眼，他俩的体重至少在150斤。戴眼镜的胖子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像《西游记》里的唐僧。不戴眼镜的胖子皮肤粗糙、身强力壮，像《西游记》里的托塔李天王。另外三个人都是小矮个，其中一个戴着一副眼镜，大而尖的鼻子、小而尖的下巴，儿童式的学生头，瘦得让人担心。
　　半小时后，110宿舍又来了三个青年，其中一个长着一副娃娃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小眼镜，说话尖声细语。
　　杜淮北心潮起伏：“以后就要跟他们共同生活在一起了，三年的技校生活，吃住在一起，这是一种缘分哪！”
　　上午十点，杜淮北和同宿舍的同学们一起赶往教学楼，他们班的教室在四楼。班主任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邱南阳。邱老师是一位标标准准的美男子。几句简单的开场白过后，邱老师让学生们到教室外面按高矮顺序站好，然后开始排座位。杜淮北分在倒数第二位，靠近窗户。
　　邱老师站在讲台上，又进行了几句简短的讲话，他开始任命班干部。班长、体育委员、生活委员先后有了合适人选。
　　任命劳动委员时，邱老师把目光落在大胖子李跃军身上：“最后一排那位胖同学，你来当劳动委员吧，每天负责教室和楼下环境责任区的环境卫生，千万别让学生会卫生部检查卫生的扣分！”众人一听，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向李跃军看去，又都笑了起来。李跃军个子大，当劳动委员，绝对称职。
　　还剩下团支部书记和宣传委员两个职务。邱老师笑着问：“担任这两个职务，得有一定的业务知识和水平，请同学们毛遂自荐吧！”
　　邱老师环视了一下教室，一阵沉默后。
　　“谁来担任团支部书记？”
　　“我来担任。”邱老师话音刚落，一位瘦高个男青年举手站了起来。
　　“你叫啥名字？”
　　“我叫杨勇，来自临矿，我上初中时一直担任团支部书记。”
　　“好，希望你能配合其他几个班干部，共同把咱们班的工作干好！”
　　“谁来担任宣传委员？宣传委员要能写会画，负责咱们班的黑板报，一周出一期。同时，还要负责往校广播站投稿，一个月至少保证采用5篇，完不成5篇要扣分的。请有这方面特长的同学举手！”
　　此时此刻，杜淮北的心跳加快了，他想举手，宣传对杜淮北来说，充满一种诱惑，同时又有一种乐趣。淮海矿工报他都发表过稿件，还怕一个月完不成5篇广播稿的任务吗？一个星期也能完成5篇广播稿。可他对出黑板报是外行，根本没出过。所以，杜淮北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举手。
　　正在这时，前面一位同学举手站了起来。
　　“你叫啥名字？”邱老师笑问。
　　“我叫潘刚，来自朔矿，我以前练过书法。”
　　“好，宣传委员就由你来担任。”
　　杜淮北一听宣传委员已经有了人选，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反倒平静了：“不管谁担任宣传委员，我都要配合他抓好我们班的广播稿，而且还要继续往淮海矿工报投稿，绝对不能让学校扣分。”
　　两天后一个中午，110宿舍里来了一位妇女，三十多岁的样子，她是黑胖子李跃军的妈妈。那天，杜淮北下课走进宿舍时，别的同学都去食堂吃饭了，只见李跃军正坐在床上吃着火腿肠，两腮鼓鼓着，眼圈发红，眼中含泪，好像离开妈妈几年似的。
　　杜淮北心中暗笑：“这家伙人高马大，离家才几天，咋一见妈妈就哭了，又不是蹲劳改，哭啥呢？再想家也不能在家人面前哭，你这一哭，当妈的心里是啥滋味，她能安心回家吗？太不应该了。况且，周末就能回家了，哭啥呢！”
　　一个星期后的一次下午课外活动时，李跃军带着十多个男生到楼下卫生区大扫除。承包区段内有一个花园，里面杂草丛生，必须把杂草清除掉。有人事先找好了一把镰刀，同学们却说不会用镰刀。
　　杜淮北一笑：“我去割草，你们打扫卫生就行了。”
　　“你行吗？”李跃军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不是说大话，我二十分钟搞定，保证一棵杂草都不留。”杜淮北笑着接过镰刀，一转身走进花园。
　　割草对杜淮北来说，那太平常了。以前在老家，几乎天天都下地割草喂牛，一天两趟，割草是家常便饭，太平常不过了。没想到今天，杜淮北在技校里又见到了久违的镰刀。从那以后，只要遇到割草之事，同学们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杜淮北。
　　技校学生的生活很清苦，早饭一元钱，两个大馍、两根油条，一碗面水（学生们称为稀饭）。午饭有菜，素的5毛钱一份，荤菜一块钱一份。晚饭照样是大馍油条。
　　技校的学生没有人舍得大吃大喝，因为他们的父母大多数是煤矿工人，而且采煤一线的工人。挣钱不容易，不管是煤矿工人的子弟，还是农民的孩子，他们都知道节俭。所以，不少学生从家里带来了腌菜、豆酱之类的东西。李跃军就是其中一个，他的爸爸是采煤队长，辛苦自不必说，所以他每个星期都要从家里带一大瓶腌菜。其实，他的腌菜也没啥特别之处，关键是他带的腌菜中有不少小块的肥肉，这就增加了腌菜的味道。
　　那天，杜淮北和同桌何凤瑞打好饭，见李跃军、丁玉成两个人躲在食堂东南角一个不显眼的一张饭桌上吃饭，便兴冲冲地走了过去。当他们走近时，才发现李跃军、丁玉成两个人正在分吃李跃军带的腌菜。杜淮北和何凤瑞一笑，把筷子伸进腌菜瓶：“我们也尝尝。”这一尝就尝完了一个大馍。
　　李跃军一见急了，连忙用手捂住瓶子，大声说：“别吃了，我这里已经不多了，还有三天才能回家呢！你们吃完了，我咋办？”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时那刻，杜淮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鲁迅的小说《孔乙已》中孔乙己捂茴香豆的情形。
　　技校的生活如同杜淮北家乡倒流河的流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着。
　　1997年冬季的唯一一场大雪降临时，杜淮北患上了重感冒。
　　那天中午放学回到宿舍，杜淮北连饭也没吃，就躺到床上睡了起来。同宿舍的其他室友问杜淮北，咋不去吃饭，杜淮北说不想吃。他们又要给杜淮北捎饭来，杜淮北说没有胃口，不想吃。室友们只好拿着搪瓷缸，先后冒着大雪去了学校食堂吃饭。
　　杜淮北蒙着头，不停地咳嗽。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室友们纷纷返回。听声音，杜淮北知道只有沈矿的郭亮没有回来。
　　“郭亮这家伙以前比谁回来的都早，今天咋还没回来？”朔矿的彭向阳疑惑地问。
　　“别提了，郭亮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一起走到食堂大门口时，他突然不愿意进食堂了，说要去校外的小饭店喝羊肉汤。现在这小子肯定已经喝了一肚子羊肉汤……”张矿的李跃军提起郭亮气得直摇头。
　　“那好办，郭亮不跟咱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等他回来了，咱几个人得治他……”选煤厂的何凤瑞笑了起来。
　　“对，得治他，这家伙还开小灶，太不够意思了……”众人纷纷起哄。
　　杜淮北在被窝里听了室友们的谈话，不禁哑然失笑：“人家郭亮去校外小饭店喝羊肉汤，那有啥过错，你们几个家伙咋要治人家呢？太可笑了！”
　　这时，有人开门走进宿舍。“郭亮，你脑子里进水了吧，咋把饭带到宿舍里来了，端的啥饭，不会是羊肉汤吧？”海矿的曹建辉从床上伸了伸头，还动了一下鼻子，做出个闻了闻的样子。
　　“大家猜对了，正是羊肉汤！”郭亮笑了笑。
　　“你的羊肉汤还没喝过瘾吗？大家赶紧下床，去喝郭亮的羊肉汤！”李跃军狂喜地大喊。
　　“大家不要激动，我的羊肉汤不是给你们喝的！”郭亮笑了笑。
　　“你还留着晚上喝呀？”何凤瑞笑问。
　　“我是专门给杜淮北带的，他感冒了。俺妈说感冒的人喝了羊肉汤会好的更快！”郭亮平静地说。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寂静地连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杜淮北在被窝里听了郭亮的话，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淮北，赶紧起来喝羊肉汤，凉了就不好喝了!”郭亮走到杜淮北床前喊。
　　杜淮北艰难地坐了起来。
　　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望着身上落满雪花的郭亮，杜淮北的眼泪在眼眶了打转。
　　此时，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杜淮北深深地感觉到那漫天飞舞的雪花，飘的都是郭亮对他的情谊和关爱。
　　1998年毕业前的一天中午，110宿舍的室友们凑钱在校外小饭店喝了一场“离别酒”，那场酒杜淮北一辈子也忘不了。
　　半年后，同学们在校方的推荐下去了广州某电子厂，杜淮北因考虑到自己和萧影的婚事，所以没能去广州。后来几经周折，两个人不欢而散，杜淮北无奈之下走进了绿水煤矿，他听说去广州的一部分同学返回家乡不少，听说都进了煤矿。
　　杜淮北做梦也想不到，到绿水煤矿后不久，竟然能跟分别多年的技校同学，人高马大的托塔李天王——李跃军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