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中午放学，我送学生们离开，又和徐校长欧阳梅子说声再见。回来生火准备做饭，田燕的父母急匆匆地向我跑来。面色慌张，气喘吁吁地扶着办公室的墙角。
　　“杨老师，你可得救命呀！”他夫妇二人异口同声。
　　“出什么大事情了？”我看看二人，拿凳子给他们坐。他们却没要坐的意思，眼巴巴地瞅着我。
　　“杨老师，不好了……”田燕的父亲摔了一下额头的汗，着急地搓起手来。
　　“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我被二人弄得一头雾水，看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站起身轻轻拍拍田燕父亲的肩膀以示安慰。
　　“田燕，这小妮子哭着闹着要去深圳。”田燕父亲平复下心情，把事情终于说出来。
　　“去深圳？去深圳干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是崔晓芸这丫头片子，看她那一身装扮，红红绿绿花枝招展的，活生生一个花蝴蝶，昨个，她对俺家燕子讲，燕子歌唱得好，去深圳发展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大红大紫。”田燕母亲抹着眼泪哽咽着，“田燕这孩子，就信了小芸的话，说什么也要和她去深圳，你说，深圳那么远，燕子又小……”
　　“我和她娘不答应，这孩子又是哭，又是闹的，还……还拿上吊喝药吓唬我们。你说这可咋整？”田燕父亲一脸无奈。
　　“怪不得田燕同学今天没来上课，这是在家发脾气呢！田燕在我们班里可是个乖孩子……”田燕母亲没等我把话讲完，她接着说，“燕子在家也乖，这都是那‘花蝴蝶’撺掇的，外边有啥好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凤凰窝。这‘花蝴蝶’在外边指不定干啥工作，俺家燕子千万千万不能和她去深圳。”
　　“杨老师，你是教书先生，脑瓜灵，心思多，孩子们又都听你的，你就帮帮我两口子吧？”不知是天热还是着急田燕的父亲又是一脑门的大汗。
　　“那好，你们别着急，我去劝劝她，我这就去劝劝她。”为了燕子我的一顿饭就这样和我说再见了。可我真的没感觉饿。真的没有。
　　田燕子家的小院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燕子的父亲是凤凰山做灯笼的高手。他的灯笼卖买到镇上县里，甚至更远的的城市乡村。他两老来得女，所以把燕子当珍珠一样供着养着。燕子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着实把二人吓得不轻。他们不顾体面的来求我，在他们心里或许我早不再是外人。
　　田燕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内。“燕子，杨老师来看你了，开开门！”田燕母亲敲敲门大声地对屋内田燕讲。
　　“不开，不开，不让我去深圳，我就不开，我就去死……”燕子在屋内不住要挟着父母。
　　“田燕同学，老师知道你的歌声很棒，像黄莺一样委婉；像白灵一样清脆；像凤凰山的云雀一样动听，我更相信，凭我们田燕同学的实力，到深圳后一定一鸣惊人。”我隔着门耐心的对田燕讲。
　　“真着吗？杨老师！”田燕兴高采烈地问。
　　“当然是真的，但是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想取得成功必须经过名师指导，再者，那些想出名的大姑娘小伙子在城市‘老鼻子’了，外边的世界很精彩，却也处处危险，你没看到电视上很多少男少女被骗吗？骗得那个惨呢！”屋里的田燕默不作声。我看劝解有了起色忙又道，“燕子有梦想是好事，我们一定要实现，对了，田燕同学，我大学的一位声乐教授很是出名，很多的歌星大腕都经过他的专业指导，而且他还教出了许多大歌星呢？”
　　田燕开开了屋门，她一脸惊喜地望着我，“杨老师，我真的能实现我的歌唱理想吗？”
　　“当然能实现！一定能实现！杨老师从不会撒谎。我和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是忘年交，老师的那支短笛就是他送我的，吹笛子也是他手把手教我的，我的笛子吹地还不错吧？”
　　田燕信服地点点头。我忽然崇拜起自己编故事的能力，如果我不当教师，或许也能成为一位优秀作家，写出如莫言一样轰动全世界的《红高梁》。
　　“田燕，只要经过教授地点拨指导，成为他的学生，想不出名那都难。这要比你单枪匹马闯深圳容易得多了吧！”我继续说道。
　　“那老教授肯收我吗？他那样出名……？”田燕一脸怀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问。
　　“当然收，老教授和我那么的铁，一句话，他就给我面子，收下你小菜一碟！”
　　“真的……”田燕高兴得眉飞色舞。毕竟还是个孩子，几句话就哄骗过去。撒谎的我脸微微有些烧，作为一位老师，不应该撒谎，但有时不得不为之，善意的谎言，美丽的谎言！真诚的谎言！大家愿谅呀！
　　“不过，老教授的学费很高，田燕爸妈，你们要多做红灯笼，多给田燕准备钱呢！”
　　“是……是……我们一定多糊灯笼，多卖钱，给燕子攒够学费。一定多做灯笼！”田燕父母和我一唱一和。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田燕的谢谢叫二人万分激动，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任性的人儿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
　　“不过，老教授有个毛病，他选弟子，歌唱得好，嗓子好，但学习成绩也要好，知识的丰富。我想我们的燕子一定能办得到吧？”
　　“一定能办到，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好好学习，再不想去深圳了。”
　　“加油！加油！”我紧握着拳头给田燕鼓励，“加油！”田燕为自己鼓气；“加油！加油！加油！”田燕的父母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握拳鼓励。他们一扫刚刚的阴霾，满脸阳光的为我竖起了大拇指。那些火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曳摆头，它们也在为我点赞吗？晕！我是不是有点骄傲了。
　　同学们在复习功课，我走进教室，看看他们拍拍手说道：“同学们，就要全县统考了，这次我们一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争取甩掉全县’倒第一的帽子，有没有信心？”
　　“有……”同学们异口同声。那声音震天响飞过教室，飞越学校，在凤凰山上激昂回荡！“你呢？俊生……”我走下去抚摸着俊生的头轻声问。和他一同生活好多天了，俊生对我有了好感，他虽还是那样自我封闭，但已经能帮我拿柴火，添水做些简单的小事情。那次我的惊喜如同捡了一个，不，比捡了十个金元宝还高兴万分。但愿这个可怜的孩子早些好起来。
　　下课，我后脚还没迈进办公室的屋门，崔铁蛋就慌慌张张一头扎进来，我扶好他。“老师，母老虎来了。”崔铁蛋满脸恐惧。
　　“母老虎……？”我问崔铁蛋，“谁是母老虎？”
　　“母老虎，就是张狗剩他老妈，张狗剩他老妈就是母老虎。”崔铁蛋反复着。“她闯进咱教室了……”
　　“那有什么可怕的。他去找自己儿子狗剩。”
　　“不是，老师，‘母老虎’打人可狠了，你快去看看吧，晚了要出人命的。”
　　“小子，学会夸张了，但用词过当。”我几乎被他拉出了办公室。张狗剩的妈妈个高体宽，臂长腰圆，像极了电影里面的凶狠悍妇，一走路身上的横肉乱颤，眼里满是恶光如同磨刀霍霍的杀猪妇。他把张狗剩课桌上的书翻得乱七八糟，见没有什么，又扯过张狗剩，认认真真的在他衣服上搜索了一遍，也没发现东西。
　　“嫂子，这是干什么？”我想把她拉开远离张狗剩，谁知这个女人力气大的惊人，她一手把我推出去几步远，幸好被崔铁蛋扶住，才没摔倒。
　　突然张狗剩的妈妈似乎发现了什么。她一脸的怒气，脸因生气而变了形。在狗剩的课桌抽屉里掏出半盒香烟，高高举过头顶。“臭小子，说偷了那十块钱是不是买了这东西？”
　　“不是……”张狗剩看看高举在妈妈手里的香烟坚决地摇头。狗剩妈妈一把扯住张狗剩的耳朵，“臭小子，在学校你学到了啥？就学会偷家中的钱，就学会抽烟，学会撒谎了。”狗剩挣扎着想摆脱妈妈的手，但她的手如同老虎钳一样牢固，张狗剩怎也挣不脱。
　　“嫂子，狗剩大了，有自己的尊严。你别这样，孩子会难堪的。”我又过去劝说。
　　“难堪，知道难堪就不会偷家里的钱，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叨叨，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狗剩的妈妈把矛头又指向了我。“你吃凤凰村的，喝凤凰村的，拿着凤凰村老少爷们的钱，就这样教凤凰山的孩子的？偷钱、抽烟、撒谎。”张狗剩妈一嘴的唾沫星子啐了我一脸。
　　“不许这么说我们的杨老师！”张狗剩痛得咧嘴呲牙，听他妈妈这样痛斥我，狠狠顶撞着他妈。
　　“蛇鼠一窝，没好的老师，教不出好学生。说，那十元钱没买烟，你放哪儿了？我还得给你爹买药呢？”狗剩妈依然不依不饶。
　　“我不知道！”狗剩倔强地说，“反正我没偷，就是没偷。”
　　“还不承认，这香烟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冒出来的？”狗剩妈把那盒香烟在狗剩眼面前不停的来回摆。“一盒烟，少说五六块，你这个败家的玩意，才几岁就抽这东西，要上瘾的，好的学不成，这坏的一学一个准。这包烟五六块钱，五六块呢，买盐要吃小半年呢！”狗剩妈越说越气。
　　“买包老鼠药，能吃一辈子。”张狗剩反驳着自己的母亲。在同学们面前，在老师的面前，他小小的尊严，被践踏，被蹂躏。他的面子，他的一切一切在妈妈的手里全部消失殆尽。他恨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自己，他恨她，不分场所的闹，让自己无地自容。可他是自己的母亲，恨也好不恨也好，她始终是自己的母亲。张狗剩伤心欲绝，满眼泪水流过脸颊。
　　“大嫂，放下狗剩，有话咱好好讲？”我见狗剩满脸泪水，心里顿觉难过。
　　“是呀，嫂子……”欧阳梅子也走进教室，她也劝狗剩的母亲，“嫂子，咱凤凰山谁不知你手劲大，再扯下去，狗剩的耳朵要裂了，那还不得花钱去治。到时可不是十块八块就够了。”欧阳梅子的话起了作用，狗剩妈松开手，一屁股坐在教室的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我的命，咋比黄连还哭呀！嫁个丈夫--瘫了；大儿子不争气，当了上门女婿，这天杀的小儿子，不学好，还要买老鼠药药死我。天呀！我可没法活了。”
　　张狗剩看着坐在教室里哭闹的妈妈，自己又气又恨，又羞又怒，一跺脚飞迸的跑出了教室。嘴里始终喊着，“我没偷，我没偷。”
　　“张狗剩……张狗剩……”我急忙追出教室，可狗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