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晚凤凰山特别的静，我把烧开的热水倒在大盆里，又加入凉水，手试试水温正好。俊生机械的被我按在水盆中，我轻轻的为他洗着身子。孩子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看得我一阵阵心酸。洗完澡，他安静地睡在我的小床上，我为他掖好被单，摸摸他的小脑袋，比起王俊生我童年的那段苦痛又算点啥呢？我一定要治好他，一定。信念在我心里一次比一次坚定。
　　我和欧阳梅子说好今天到镇上给王俊生买书包，文具，衣服。还要带他到镇医院看看。开门，欧阳梅子已经守在外面。“就知道你两一对懒猫，凤凰山离镇上远，不吃饭可没力气到，我带来几个热包子，吃了我们好出发。”欧阳梅子把菜包子交给我和俊生。看着俊生吃起，我也饿了。“好……好……好”我吃着包子口路连连赞叹。
　　“什么好？”欧阳梅子深情地注视着我问道。
　　“包子好，人更好。”我故意说给她听，扭头去看她，她转身给俊生倒了一杯热水，把背影丢给了我。“好吃，就多吃几个，不够以后我再给你包”。晕！欧阳梅子的一句话我差一点找不到北。我是不是恋爱了。恋爱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
　　我骑上欧阳梅子的自行车，前面带着俊生，后面欧阳梅子坐着。山路崎岖狭窄，难走得很。我却一路的好心情。做好事，心情就是爽，就是愉快。欧阳梅子不由自主地搂住了我的腰，一股暖流涌进心田。尽管我放慢了自行车的速度，想让这美好的一刻定格停留。可二十几里的山路还是说到就到了。
　　桃花镇比凤凰村繁华很多。我们给俊生选了书包文具，又到理发店理了头发。穿上欧阳梅子给挑选的红体恤黑裤子，白球鞋。王俊生像换了一个样子，变得英俊帅气了，先前的小叫花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们到了镇医院。
　　“呀！你们懂不懂礼貌，知不知道敲门？”正在打电话的男医生见我们三人进入他的办公室一脸的不高兴。
　　“对不起，我们敲过门，你没听到。”我解释。
　　“没听到，不会再敲？不经人家允许就进来，讨厌！”男医生一股子的娘娘腔，让我反胃。
　　“没说你，没说你讨厌，亲爱的我真的没说你讨厌！”男医生在电话里不住的对恋人解释。“好……好，明天我就去买，不就是金耳坠吗？小菜一碟,小菜一碟。”男医生放下电话。
　　“医生，你看看这孩子啥状况？”我见他打完电话忙向前问道。
　　“一句讨厌，赔上一副金耳坠，这叫啥事？”男医生沉浸在电话里不能自拔。他看了王俊生几眼，伸出五个手指头，“这是几？”他极不耐烦地问俊生。王俊生没反应，目不转睛地看着墙角。
　　“这是几？”男医生又换成一个手指头，指给俊生看。
　　“这么幼稚的问题。”欧阳梅子小声地嘟囔，却让耳尖的男医生听到，他阴着脸，“这么幼稚的小儿科，你们的孩子还不懂？”
　　“你什么眼神？他是我们的学生，不是孩子。”欧阳梅子气红了脸。
　　“你们这些老师，不都把学生比做自己的孩子吗？我没说错呀！”男医生皮笑肉不笑地说。
　　“对对，医生说的没错，你看这孩子，有时他也是有反应的，也有知觉，不光像现在这样。”虽然我心里作呕，可为了孩子，我还必须忍着。必须劝欧阳梅子忍着。
　　“这孩子大脑有残……”
　　“大脑有残？你才大脑有残，以前俊生脑袋瓜多灵！大脑会有病，你会不会看？”欧阳梅子对男医生不负责任的诊断反感至极。
　　男医生本就心情不好，被欧阳梅子一阵抢白更加生气，“看他，双眼呆滞，面色苍白，印堂灰暗，连一和二都分不清，就是个傻子，百分百的傻子，无药可治。”
　　王俊生突然拿起桌上的钢笔水瓶子狠狠地向男医生扔去。男医生麻溜地闪开，但黑色的墨汁溅了他一身。
　　“什么医生，没有一点素质。”我拉起俊生和欧阳梅子仓皇地逃出了医院。
　　“傻子……一群大傻子……”娘娘腔的男医生声嘶力竭的咒骂着。
　　“俊生只是受了刺激，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我相信以后会好的。”我深情地说。
　　“是的，肯定会好的，看那娘娘腔医生说他傻，他反应多大。冲这一点俊生肯定能好起来的。”欧阳梅子在自行车后附和着我。
　　“你看那医生，简直是个庸医，纯粹就是骗钱的。刚才气成那样，真好笑。”欧阳梅子一提那娘娘腔，我两又乐成团。
　　“注意自行车，注意车，车……车……”自行车东扭西歪，我只顾高兴险些摔倒，忙调整自行车把。
　　”吓死我了……”欧阳梅子把头轻轻地伏在了我的后背。后背上顿时一片幸福的滋味蔓延全身各处。
　　我把王俊生安排进了教室，让他坐在了最前排。他还是和先前一样，总是紧紧地盯着一处目不转睛。可他从不打扰课堂的秩序。同学们没有讨厌看不起他，而个个想尽一切办法的去帮助和关心他。我们的班级就像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处处温馨，时时甜蜜。
　　我在我的床前直起来活动木板，晚上它是我和俊生睡觉得场所，白天折起放到一侧，腾出空间，那又变成我、欧阳梅子、和徐校长的办公室。
　　课堂上我正在给同学们讲解古诗词的意思。张雨又慢慢腾腾地走进来。
　　“坐回座位……”我放下书本，低头看看他，“张雨才表扬你几天，怎又三番五次的迟到呢？快要考试了，割草就不能放一放？”
　　“杨老师，要是张雨早晨不割筐草回家，他爸爸就不让他来上学。割得草少，他爸爸就会打他。”张狗剩站起身说。
　　“昨天，张雨爸爸又打张雨来，被我爸爸看见拦下了。”田二妞也站起身道。我走下讲台，掀开张雨的上衣。在张雨瘦弱的小脊梁上两道深深的鞭子印。我轻轻用手抚摸，张雨痛得猛地哆嗦一下。
　　“痛吗？”我伤心地问。张雨摇摇头，“不痛，一点也不痛，只要爸爸让我读书，割再多的草也没关系！抽再多的鞭子，我也愿意。”天下哪有如此狠心的父亲，我决定去见见张雨的父亲，了解一下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同学们讲张雨的爸爸长的如凶神恶煞，他虎背熊腰，脾气暴躁，还是个酒鬼赌棍。整天不喝就赌，连德高望重的老村长都管不了。和别人一句话不投机就会动手打人。他们怕我吃亏，怕我挨打，都劝我别去张雨家，别去找张雨的爸。可为了张雨，为了我的学生，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一闯。
　　张雨的父亲和另外三人正围着桌子打着麻将。张雨恶神般的父亲光着膀子，吸着烟，脑门上满是汗滴。不大的堂屋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张雨的母亲坐在屋门前面的小凳子上，神情恍惚地捡着菜叶子。不时地回头看看输得一塌糊涂的张雨爸。连连的叹气，却又不敢大声。
　　“这是张雨的家吧？”我走进张雨家院门轻声问。张雨的母亲抬头见是我，“杨老师，是杨老师呀！”张雨母亲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来示意屋里打牌的张雨爸，家里来客人了，别再玩了。可张雨的父亲还是聚精会神的在玩麻将，根本没拿我当一壶醋。对孩子的学习都漠不关心的人，哪有礼节对待孩子的老师。院中的几只羊饿得叫起来。张雨母亲看看立在院里的我，又瞅瞅一直在打牌的张雨父亲小声说，“孩他爹，咱雨他老师来了，你去给人家倒点热水。”
　　“倒什么水，哪有热水……要喝水，外边水缸里有……”张雨父亲极不耐烦地说。
　　“杨老师，头次来，你怎么……”张雨母亲想再说些什么，被张雨父亲瞪了一眼，忙缩回来。
　　“羊叫唤呢？耳朵塞进狗毛了，听不见呢？叫得我心烦意乱的，再叫把你们全宰了。”张雨父亲痛斥着老婆，“张雨这个臭小子，草越割越少，看来这学是不能上了，花钱不说，这草越来越少，以后这羊饿死了，咱家还指望啥生活。”张雨的父亲并不顾及我站在他身后，他不住的发着牢骚。又输了一盘，几十块到了别人的手里。
　　“老张，还打不打？”另外几个人见张雨父亲翻遍自己的衣兜再也没掏出一毛钱失望地问道。
　　“打，怎么不打，不就是输点钱吗？毛毛雨，看见了吧，我压那只大母羊，一百元咋样？”张雨父亲指指张雨妈身后的那只羊，他输红了眼。
　　“那好吧……”我看出了那三个家伙联手的鬼把戏。他们一会摸摸鼻子，一会挠挠额头，要不就捏捏耳朵，这点伎俩也敢拿出来糊弄人。出来混，早晚要还的。这骗局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为什么张雨的父亲就发现不了呢？是鬼迷心窍，还是财迷了双眼。
　　“张雨爸爸你天天让张雨去割草，这样会耽误孩子学习的。”我对张雨父亲说。
　　“学习有啥用？自个认识自个就行了，再多读有什么好的？看看王俊生学习好，可学成了傻子。我可不想让我儿子也变成傻子。“张雨父亲打出了一张牌。“张雨不去割草，那些羊吃什么？他又不去放？”
　　“那你养这些羊为什么呢？只是为了卖掉赌博吗？”我问他。
　　“赌博，我可不是为赌博，我是为这小子……”一人打了一张五万，张雨父亲招呼了一声‘碰’，看到自己听胡他高兴起来。
　　“养羊为了卖钱；卖了钱为了给他盖房子；盖房子，为了给他娶媳妇；娶媳妇，为了给她生娃子。”张雨的父亲一脸的自豪。
　　“那生娃娃后再放羊……”“放了养再卖钱……”“卖了钱，再说老婆……”打麻将的另外三人嘻嘻哈哈的，重复着张雨父亲的话。我只知在笑话里看过这样的事情，谁曾想现实……也有人无知无耻到如此地步。
　　“这就是你给张雨安排的生活吗？”我强忍怒火问张雨的父亲。
　　“对呀，有什么不好？麻雀登房檐，一辈一辈传。”张雨父亲专注着牌面。
　　一人拿起手摸摸鼻子，另一人迅速打出一张。“胡了……”张雨的父亲高兴万分。“我截胡……”张雨父亲前面的一人也推倒牌,“不好意思，拿钱……拿钱……老张咱说好了没钱用羊顶的”三人转身到羊圈牵羊。张雨的母亲拼命拦住。被张雨父亲一声厉喝吓得退到一边擦眼抹泪。“滚一边去，别在这丢人现眼，我玩得起输得起。牵走牵走。”张雨父亲虽然心痛却无计可施，眼巴巴的看三人去羊圈捉羊。
　　“慢着……”三人看看我，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张雨父亲，没住手又去捉羊。
　　“三位大哥，这么赢牌招数是不是损了点？”我凑前对他三人说，三人住手面面相觑。“抽老千，作暗记，三骗一，在旧社会，那是要剁手指剁胳膊的，知道不知道？”我连唬带吓。
　　“你胡说，我们光明正大……”三人瞪着我，他们心虚身子在不停地抖。
　　“抹鼻子，挠额头，捏耳朵……”这些小伎俩爷爷我玩了八开六十四遍，你们还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也不撒泼尿照照。”我尽量把自己向坏出演。他们三人，我也害怕。可我知道正义的力量是巨大的，为了我的学生我应该勇敢，应该向前再向前。
　　“还不快滚，小心我剁了你们的手。”三人窜出羊圈。“把骗的钱放下……”我伸手拦住他们。三人见张雨父亲铁青的脸向他们一步步逼近，忙扔下钱丧家犬般灰溜溜地逃出了门。
　　张雨的父亲好似遇见了大恩人，大救星。他把我让到上座，给我泡上一杯热茶，恭敬地端来。
　　“大哥，你真是鬼迷心窍，他三人合伙骗你，咋就不明白？十赌九诈……赌场没赢家。”
　　“是我糊涂，我糊涂。”张雨父亲不断自责着。
　　“你看，在你家中，人家就明目张胆的骗你，出了门，还不更让人骗得团团转。要发财，靠自己的双手，这歪门邪道会害死人的。弄不好家破人亡，到时你哭也找不到地方。”我不知我何时这样能说会道了。张雨的父亲数着失而复得的钱口里连连称是。
　　“养羊为了张雨这不假，把羊喂大了，我们可以卖钱，卖了钱我们可以供张雨上初中，读高中，再去读大学。然后在城里找个好工作，再娶个漂亮的城市儿媳妇。到时把你们老两口接进城里给他看孩子，享受天伦之乐。那多好呀，大哥。”虽然我对城市没有太多的好感，但这却是乡下人最大最美的理想，我要抓住他们的心里，给他们希望。
　　“对……对……进城进城，跟咱儿子享福去。”
　　“离开这穷凤凰村，再不回来。”张雨的母亲好像看到了希望笑逐颜开。
　　“我儿子能行？是那块料？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我这笨人能生出大学生？”张雨父亲反问我。
　　“张雨这孩子聪明着呢，不是你每天让他去割草，经常迟到耽误课程，要不那次考试他也得一百分，在我们班数一数二的，你想想当个城市人好，还是在这凤凰山脸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农民强。”我并不是看不起农民，我只是给张雨的父亲做个比方，亲爱的农民老大哥，如果得罪，我在这说声对不起了。
　　“当然做城里人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们这和城里根本无法比，简直一个天一个上地下。”张雨的父亲摇头晃脑说着。这么的夸张，我在城市生活了二十三年，怎么没发现城市像他说的那样好？可为了张雨，我还得必须让他相信城市确实就像他讲的那样。
　　“好兄弟！我再不让张雨放羊了，也不让他再去割草。老婆子，你去放羊，不……不……我自己亲自去放，我要把羊放得又肥又壮，卖了供雨儿上大学堂。”
　　“那你还赌不赌？”张雨母亲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老公。赌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说戒掉就戒掉的。每次输了每次发誓，可每次发誓就像尿尿一样，尿液进了茅坑，人一来他就管不住自己的手。
　　“再赌，我是你孙子。”张雨父亲似乎还不满意，从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我再去赌博……我就把他剁去”
　　“啊……”吓了我和张雨母亲一跳。而张雨父亲把刀剁到了桌角。
　　“我是说再去赌，才剁手指头看你们紧张的。杨大兄弟，你给我做监督，晚上留下来，咱哥两喝几盅，像你这样的好人，哥愿意结交。”
　　“不了，不了，孩子们还有课，有空再喝，有空再喝。”张雨父亲的过度热情让我简直招架不住，我急急忙忙逃离了他家。夫妻二人一直把我送到凤凰村头才收住脚。
　　接下来，不说你也该猜到，张雨再也没迟到，他的父亲每天陪他做作业，天热时还给他扇扇子，他要好好的照顾这个未来的城市人。他也算个男子汉，说到做到，以后再没去赌博。凤凰村里的人们都夸我又为凤凰村做了一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