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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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淮北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七点半了。他睡觉时把床头的闹钟定到八点。虽说还有半个小时，可他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他下床洗洗脸，用毛巾擦脸的时候，杜淮北看见他枕头下边好像压着一张纸条。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淮北，你起床后把中午的菜热热吃吧，不要等我了，我到矿门口网吧上网，我歇大班，明天转中班。记住，下井前千万不要喝酒，安全第一。大勇。
　　杜淮北笑了：“大勇这家伙对上网很有瘾，在网吧一呆就是半天，咋不急呢？网上怪好玩吗？”
　　晚上，当杜淮北拎着班中餐出现在井下工作面，工友们都面露笑容，好像几天没见到他似的。
　　“淮北，回老家了吧。送班中餐这活儿不重，你咋还歇班？”工友王徐州一边吃着火腿肠一边问。
　　“淮北，你不知道，你歇班回家了。昨天的班中餐是李久送的，他就给我一杯水喝。我想再喝一杯，他把眼一瞪，说自己千年不遇替人送回饭，能拎多少水。我看他昨天连半桶水都没拎……”工友张相虎小声发牢骚。
　　那一刻，杜淮北真后悔自己不该冒然离开工友，离开自己的岗位。望着工友们熟悉的面孔，听着一句句问候的话，杜淮北的心暖暖的。
　　盼啊盼，终于又该休大班了，明天转中班，杜淮北迫不及待地踏上去邹影家的路。这一次，轻车熟路。
　　当杜淮北再次出现在邹影家门口时，他的心里如同有只小鸟在歌唱似的快乐，喜悦涌进了他的心中，他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杜淮北走进院子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邹影笑眯眯地走出了屋子。
　　“你咋没去上班？”杜淮北笑着问。
　　“我知道你今天歇大班，所以在家里等着你。俺爸俺妈知道你今天要来，已经到桃花镇买菜去了，让我在家等着你呢。”邹影欢快地说。
　　中午的饭菜比上次来时丰盛多了。邹影的父母脸上一直挂满微笑：“邹影从你老家回来后，啥话都跟我们说了。日子是人过的，只要好好过，一定能过好的……”
　　“叔、婶子，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干的。我打算好了，回到矿上后，我就不送班中餐了，还是到采煤一线去，挣钱多。”
　　“你千万别这样，送饭的活儿轻巧，危险性又小，你还是送饭吧，钱也不是一天挣的……”邹影的父母齐声劝，邹影也劝杜淮北不要放弃送饭这份活儿。
　　“叔、婶子，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不想去一线扒窑，我更知道送饭这活儿轻巧，可是送饭不挣钱。我不打算在煤矿干多长时间，等我和邹影结过婚，挣些钱我们就返回老家，种地也比在煤矿下井强。”杜淮北有点激动了。
　　短暂的沉默后。
　　邹影的父亲笑着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打算，我们就不多说了。不在煤矿干也好，省得我们提心吊胆。要种地在我们这儿种也行，听邹影说你老家地少，一人才亩把地，我们这儿人均三亩多地……”
　　“到时候看吧，我最多在煤矿干两年。两年后，我肯定离开煤矿。”杜淮北言语中充满着对煤矿的讨厌和愤恨。
　　邹影父母说，今年中秋节把邹影的生辰八字拿走吧，你们的年龄都不小了，尽快把婚事办了吧。
　　这句话，让杜淮北百感交集，让邹影面红耳赤。
　　杜淮北知道，如果不多挣钱，结婚后的日子将会更艰难。没结婚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一顿不吃也行。可一旦结了婚，花销就大了。不可能让妻子跟着自己挨饿吧，如果让妻子没钱花，迟早要闹矛盾的。
　　回到矿上后，杜淮北找到队长，说自己不想送饭了，想到工作面扒窑。队长一听，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杜淮北。好半天，队长问：“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放着轻巧的活儿不干，为啥要去扒窑？”
　　“我马上就结婚了，缺钱哪！”杜淮北直言不讳。
　　“钱是身外之物，多挣多花，少挣少花。这不是理由，你接着送饭，我可不忍心让你去扒窑。你看你的胳膊细得像秫秸一样，哪有力气扒窑！”队长说着用手攥了一下杜淮北的胳膊，还使劲地捏了一下，疼得他直咧嘴。
　　“谢谢你，严队长。我主意已定，你不让我去扒窑我就不干了！”杜淮北果断地说。
　　“我当了十几年队长，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说咋着就咋着，太憨了！”队长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
　　于是，杜淮北下井跟师傅一起扒窑，工友们都说杜淮北太憨，放着轻巧活儿不干，为啥非要干出力的活儿。
　　师傅说杜淮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倒好，放着送饭的美差不干，却要去扒窑。扒窑能挣钱不假，可是危险哪！扒窑的苦你还没吃够，扒窑的罪你还嫌受的少。淮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杜淮北知道师傅这是关心自己，他不怪师傅。也并不后悔，他有自己的打算，自己是农民工，不能跟师傅比。农民工哪天不想干了，随时可以打起背包回家，而师傅是正式工，他必须干到退休。
　　杜淮北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不久，灾难会降临到师傅头上。
　　那天早班，杜淮北跟着师傅在腰巷往下二十棚处干活，他们的上组是赵南京和王徐州。
　　杜淮北他们区回采的工作面倾角大，最大倾角达45度。经过一番艰辛的回柱、挂梁、攉煤、移车采煤程序后，工人们开始补栽支柱。
　　赵南京补栽的第一棵支柱慢漏液，徒弟王徐州问可要换一个好的支柱。赵南京说不需要，升上劲就不漏液了。按照规定，有毛病的支柱一律不准用，补完支柱后必须拴上防倒绳，但赵南京和王徐州这两条都没做到。
　　说来也巧，当下茬杜淮北和师傅李安徽补栽最后一棵支柱时，意外发生了。赵南京和王徐州补栽的第一棵柱子突然倒了下来，正好砸在李安徽的腰部，李安徽当场被砸倒在地，捂着肚子嗷嗷叫，脸上的汗珠子一个劲地往下落。
　　杜淮北和赵南京吓傻了，王徐州吓哭了。
　　队长立即用大笆做成一个临时担架，并派人迅速把李安徽抬上窑。亲眼目睹师傅被单体支柱砸倒，杜淮北胆战心惊，他心如刀绞。他想上窑去看看师傅，队长说，已经走了四个人，你再走，咱这个班的活儿就不要干了。反正事已经发生了，有人在医院陪着，等你上窑后再去看你师傅吧。杜淮北不愿意，他大声地对队长说：“我这个班的工分不要了，你爱咋着咋着，我一定得上窑去看我师傅……”
　　当杜淮北匆匆赶到医院时，师傅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听说师傅右肋骨被砸断三根。杜淮北两眼冒火，他一把抓住赵南京，想痛打赵南京一顿，被工友王徐州拉开了。赵南京后悔地直想以头撞墙，他说自己对不起李安徽及其家人。这话，杜淮北相信，他知道师傅跟赵南京关系不错，这次事故纯属于偶然。
　　医生说，手术费需要三千元押金。可师傅的家人都不在，杜淮北连忙跑到单身宿舍，拿出自己积攒了半年准备结婚的五千元钱，从中取出三千元，匆匆返回医院。
　　杜淮北从矿医院返回到矿内单身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刚躺在床上，有人打好友江大勇的传呼。大勇打过去一问，才知是找杜淮北的。
　　杜淮北急忙跑到食堂门口的小卖部再打那个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淮北，你可能借给我两千块钱，我弟弟从二楼摔下来，死活还两说着，现在正在青山市市立医院抢救……”
　　打电话的是杜淮北一个本家的哥哥，小名叫大武，他的弟弟小武跟杜淮北的关系相当铁。杜淮北当初在淮海矿务局技校读书时，小武在家乡跟他姐夫在一个私人建筑队干活。小武是小工，专门负责和灰、拎灰、递砖，说白了就是拎泥兜的活儿。一天可挣15块钱，外加一包大“团结”烟。
　　那时，杜淮北生活费紧张。无奈之下，他问小武可能借给他一点钱。一听说杜淮北没有生活费，小武一拍胸脯：“淮北哥，你放心，只要你开口，我自己没有钱，我向别人借都得给你借着，我现在只有六十块钱，如果不够用的，我可以提前向老板‘预资’。”
　　杜淮北感动至极，他对小武说：“够了，你这就帮了我的大忙了，这钱我用不了多久就还你。”其实，杜淮北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这六十块钱，毕竟当时缺钱哪！
　　小武说：“淮北哥，你见外了，咱俩谁跟谁，你现在正上学，哪有钱呢？啥时候等你上班挣钱了再还我，没有就算了，不就六十块钱吗？
　　那时那刻，杜淮北对小武万分感激：他就是我淮北的恩人啊！那六十块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哪！
　　后来，杜淮北的母亲把淮北的表妹玲介绍给了小武。杜淮北的舅也知道小武是个老实人，把表妹说给小武的目的就图小武能干活。在农村，春种秋收的确忙人哪！自从有了这层关系，小武跟杜淮北走得更近了。杜淮北的母亲说，小武和表妹玲的结婚日子已经看好了，就定在明年元旦。那时那刻，杜淮北真替小武高兴啊！
　　尽管和小武有了亲戚关系，可杜淮北也没忘记借他六十块钱的事。
　　那天，杜淮北跟小武谈起钱的事。小武有点急了：“淮北哥，那钱我不要了，咱弟俩以前关系就不错，俺婶子能给我介绍对象，我感激还来不及呢，那六十块钱就算是我孝敬俺婶子了，你以后不要再提钱的事了！”
　　杜淮北说：“那哪行，这是两码事！”
　　小武说：“我说不要就不要，不就六十块钱嘛！”
　　离婚期还有两个月，小武还差一千块钱的彩礼钱没凑齐。听说此事后，杜淮北便借了六十块钱去还小武。
　　小武一见杜淮北去还钱，当时有点生气：“淮北哥，你要是能看起我，就不要提钱的事！”
　　杜淮北说你现在需要钱哪！小武一笑：“我再需要钱，也不在乎你那六十块钱。你现在正上学，比我需要钱，如果我要了这六十块钱，你表妹也得骂我……”
　　为了早日挣够一千块钱，小武不再跟他姐夫拎泥兜了，而是到了青山市一家大一点的建筑队去干活，据说在那儿一天可挣二十多块钱。小武算了一下，一个月能挣六七百块钱，一个半月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挣够一千块钱。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想挣大钱的小武在一次施工中，竟然从二楼楼顶失足掉了下来。
　　听说小武从二楼失足掉了下来，生命垂危，杜淮北立即拿出仅有的两千元钱，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山市市立医院。
　　经医院尽力抢救，小武的命虽然保住了，脊椎骨却摔伤了。
　　出院后，小武就成了残疾人，他已经无法负重，走路左摇右晃，样子让人看了伤心。
　　杜淮北的舅舅一看小武这样，只好断了这门婚事。舅说把女儿嫁给小武，图得就是小武能干活儿，现在小武生活自理都困难，这门婚事只好到此为止了。杜淮北和母亲都为小武的结局感到惋惜。
　　杜淮北问小武可怪舅一家人。小武说我谁都不怪，要怪就怪我命不好。如果我不这样，舅说啥也不会这样做。到啥时候我都得感谢婶子，咱庄的年轻人多着呢，婶子能给我介绍对象，我还说啥呢。尽管这门婚事没成，可不怨婶子，我得承婶子一辈子的情啊。人要不懂得感恩，那还叫人吗？
　　　　中秋节那天，杜淮北买了两箱白酒、两箱苹果和六只大公鸡，坐着张龙成的三轮车赶往邹影家。
　　杜淮北不知道该如何向邹影说起借给别人五千块钱的事，那五千块钱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要回来，甚至等他们结婚时都可能要不回来……
　　“我到时候拿啥结婚？杜淮北提心吊胆地走进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