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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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淮北自从专门给井下职工送班中餐后，胆量变得越来越大了。
　　刚开始送班中餐时，他一个人背着几十份班中餐，拎着三四十斤水，在井下步行四五里路，有时一路上一个人也见不着，说不害怕那是瞎话。每次到工作面时，他浑身上下都是汗，尤其是小褂后面全部湿透，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时间一长，习惯了，他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人都说：走夜路最怕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如果那样，十有八九是拦路抢劫的。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单独走夜路。
　　杜淮北以前也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可是送班中餐必须一个人走路，而且是“夜路”。煤矿井下，无论啥时候都是黑夜，矿工们只有靠着头顶上矿灯发出的光，才能把眼前十几米范围变成“白天”。
　　在井下行走，尤其是一个人行走，谁都希望遇见人，哪怕是陌生人，也好给自己壮壮胆。
　　可杜淮北却害怕在井下遇见陌生人，他倒不是担心陌生人抢他的班中餐，而是因为他以前曾不止一次听到工友们所讲的一些故事，正是那些故事，才让他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恐惧。
　　杜淮北没送班中餐之前，跟着师傅在工作面扒煤。每逢歇息或者吃班中餐的时候，工友们便要讲一些发生在老矿井下的稀奇古怪之事。
　　某矿一名刚进矿不久的新工人被班长安排送班中餐。有一次夜班，这名新工人背着班中餐、拎着水，行至井下巷道一个三叉门处，见有三名矿工正在干活。路过他们身边时，三个人问能不能给他们一点水喝。那名新工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放下身上的班中餐，解开蛇皮袋，打算拿出杯子倒水。没想到那三名工人却说：“不要拿杯子了，你把塑料桶盖拧开，我们闻闻就行了！”
　　那名新工人哭笑不得：“你们想喝水就喝，干吗拿我开心。既然你们想闻闻，那就闻吧！我不相信闻一下水还能少了！”
　　万没想到，等他再次拎起水桶时，发现桶里的茶竟然少了一些。他又一想，肯定是我刚才在路上不小心弄洒的。
　　赶到工作面后，那名新工人开始发班中餐。发完班中餐，他向班长谈起路上遇见三个人问他要水喝一事。班长一听大惊失色：“你以后送饭，不要再从那条巷道走了，走另一条巷道，虽然远点，可是安全。”
　　新工人一听十分纳闷：“走得好好的，为啥要舍近求远?”
　　经再三追问，班长说：“那个三叉门两年前在施工时发生了冒顶事故，三名矿工不幸遇难……”一席话，让那名新工人毛骨悚然。
　　谁也没有想到，那名新工人送饭依然走那条巷道。工友们不知道，那名新工人没进矿前，曾经学过三年武术，他说：“三五个活人我都不在乎，还在乎其它的吗？我倒想看看，到底能发生什么事。”
　　据说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也许应了那句话：鬼怕恶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杜淮北一想到这个故事，确实有点恐惧，尤其是一个人在井下大巷行走时，他总觉得身后有个人跟着自己。有时走着走着，杜淮北便不由得猛一转身，想看看身后是否真的有人。可是，他从来也没发现有啥意外的现象。
　　杜淮北有时也坦然：“虽然我没学过武术，可我在老家时也打过沙袋，举过平板车轮子。况且我脖子上还戴着女友送我的玉观音，我怕啥？”
　　当然，像以上题材的故事，杜淮北听的多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恐怖，一个比一个逼真。故事归根到底都是这样一个结论：在井下遇见陌生人千万别搭理。
　　可杜淮北在井下送班中餐的过程中，不止一次遇见过陌生人，而且他每次都主动上前搭话。
　　有一次，在井下南一大巷放煤眼下口，一名陌生的电车司机问杜淮北要水喝，他说他上早班，今天打连勤，要连着上中班，得到晚上八点以后才能上井。
　　杜淮北一听，连忙给那人倒了一杯水，又把自己的那份班中餐拿出来递给了电车司机，感动得那人几乎要给杜淮北下跪了。
　　还有一次，杜淮北背着班中餐，拎着水，刚到人行上山下口，猛然发现人行上山上口有人在不停地晃灯，而且晃得很急切。杜淮北知道，在井下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是发生了紧急的事。
　　杜淮北连忙放下班中餐，徒身向人行上山上口奔去。300米的人行上山，杜淮北几分钟就奔上去了。等他赶到晃灯地点，累得瘫倒在地，汗如泉涌。
　　原来，一名陌生老工人摔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正在痛苦地呻吟着。
　　“你是哪个单位的？”杜淮北提高了警惕。
　　“保运三区的。”那人答道。
　　“你咋的了？”杜淮北追问。
　　“我在小眼口开链板机，刚才因为清理淤煤，走的晚点。我急着上窑，没想到在这儿摔了一跤，起不来了。我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一个人也没见着！”那人几乎要哭了。
　　“这会儿哪有人，夜班的刚进去，中班的人早走完了。”杜淮北同情地说。
　　“兄弟，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把我送下山，一到大巷，我就有办法了！”那人乞求杜淮北。
　　“好吧，你可能站起来？”杜淮北问。
　　“我试试！”那人试了几下，疼得呲牙裂嘴，最终也没站起来。
　　杜淮北也有点着急，我的班中餐还在下口呢。老在这纠缠，我啥时候能把班中餐送到工作面。
　　“我背着你走吧！”杜淮北说着在那人面前蹲了下来。那人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他趴在杜淮北背上，一个劲地说好话。
　　“你别多说，下山也不好走，你用你的灯给我照着脚下，我的灯得往前照。”杜淮北叮嘱那人。
　　就这样，身体瘦弱的杜淮北背着一个百十斤重的老矿工，一步一挨地往下口挪去……
　　汗水流出来，爱心掏出来。老矿工的感激话在三百米的巷道中说了一路……
　　终于，杜淮北把那人背到了人行上山下口。稍作歇息，他又背着那人上路了，往前走五十多米，再过两道风门，就到大巷了。几分钟后，他把那人背到了大巷。
　　这时，一辆大煤车迎面开来。杜淮北一喜，连忙把那人放了下来。他对那位老矿工说：“你在这儿坐着，我给你联系一下大煤车，看你可能坐这趟车上窑……”杜淮北走向大煤车车头。
　　还有四五米远时，大煤车停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淮北，你在这儿干啥？”
　　杜淮北仔细一看，顿时像三伏天吃了根冰棍一样。原来，司机正是那天自己给他水喝，给他班中餐吃的李亮。
　　“亮哥，有件事得麻烦你，保运三区有名老工人在人行上山摔倒了，估计是骨折了。我刚才把他从人行上山背了下来，你看你能不能让他坐你的车上窑？”杜淮北笑着一个劲地说好话。
　　“你从人行上山把人背下来的，那人在哪儿？你放心，你安排的事，我一定照办，咱俩谁跟谁呀！”李亮爽朗地笑了起来。
　　杜淮北赶紧把那名老矿工背进电车头副驾驶室，安慰几句后，又再三叮嘱李亮，一定把人送到副井下口的小调度站。
　　李亮一拍胸脯：“淮北，你放心，如果这件事我办不好，你下次见到我就劈脸揍我！”
　　“亮哥，你说哪里话，言重了。”杜淮北笑了起来。
　　李亮说着去挂重车。趁着这机会，杜淮北又在煤眼下口往地面调度所打了电话，请调度所通知保运三区赶紧到副井下口的小调度站接人，说他们单位一名老工人在井下摔倒了，无法行走……
　　杜淮北赶到人行上山下口，重新背起班中餐，拎着水，开始像蜗牛一样往人行上山上口慢慢爬行……
　　这一次，杜淮北真的累了。一上一下，六百多米，上山时虽不负重，却赶得急。下山时，身上背着一个百十斤重的大活人，能不累吗？
　　往常爬人行上山，杜淮北虽说感觉累，可没有今天累得很，此时此刻，他一步都不想走，可不走又不行。每走一步，额头上的汗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个劲地往下落。每走一步，两腿都像灌了铅似的。
　　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今天在杜淮北看来，要爬上这三百米的人行上山，恐怕比蜀道还难。
　　杜淮北咬紧牙关，艰难地往上攀登。他知道，如果不是多管“闲事”，这个时候他早已轻松地赶到工作面了，哪要费这么大的劲，遭这么大的罪，可杜淮北并不后悔。
　　当杜淮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到工作面，工作面已经开始抵车了。
　　队长一见杜淮北，气呼呼地问：“淮北，你跑哪睡觉去了，咋才来？你看看，一个班的活儿马上就干完了！你比平时整整晚来两个小时。”
　　杜淮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路上有点小事，我以后保证不会再晚来。”
　　几天后，杜淮北再次赶往女友邹影家。当邹影的父母得知他在井下送饭时，两位老人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干，该别人多少就领多少，不该咱的千万别拿。你今天占人家一分钱，明天就能占别人一块钱。时间长了，你的私欲就会不断膨胀，那样早晚会出事的。”
　　“叔，婶子，你们放心吧，我再没有钱，也不会去从工人班中餐里扣一分钱！”杜淮北向两位老人口头许下“廉政承诺”。
　　吃饭时，杜淮北说想带着邹影回一趟老家，让母亲见见。
　　邹影的父母说：“去吧，这次回去，跟你的母亲讲好，定个日子，把你们婚事办了吧，你们都不小了……”一席话，让杜淮北高兴得像失了神，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沉醉在幸福的狂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