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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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矿采煤队井下最轻快的活儿是送班中餐。
　　所谓班中餐，就是矿上专门让食堂给井下职工准备的食物，包括大馍、鸡蛋、火腿肠等。班中餐一般在工人工作时间过半时送到，虽然不能让职工吃饱喝足，却似“雪中送炭”，能让精疲力尽的职工体力大增。
　　杜淮北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自己下井时，因为迟到了，没有让值班员给自己点名，所以没有班中餐。见工友们吃班中餐，杜淮北只好跑到迎头去攉煤。他尽量不往班中餐上想，可那火腿肠的香味却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就连平日里最不喜欢吃的大馍，竟也香味诱人了，诱得他直咽唾沫。
　　师傅发现杜淮北没有吃班中餐，一问送班中餐的张方，才知道杜淮北今天没点名。师傅赶紧走过去，递给杜淮北一个鸡蛋、一根火腿肠。杜淮北不愿意要。
　　师傅说：“吃吧，上窑后赶紧让值班员给你点名，不然的话，区里还说你旷工呢！”
　　紧接着，工友王徐州、陈斌、董磊、张相虎都先后走过来，杜淮北面前便有多了一根火腿肠、一个鸡蛋和一个大馍，感动得杜淮北几欲流泪。
　　那时那刻，一种温暖的感觉，将杜淮北催眠了……
　　也就是那次班中餐，让杜淮北感到了工友之间纯洁的情谊，他也一直感动着。
　　有一次，一名工友跟杜淮北一样也没有班中餐，杜淮北和其他工友又上演了一次“捐餐”活动。
　　杜淮北怎么也不会想到，队长竟把送班中餐这种在采煤队最轻快的活儿让自己干。原先开工作面运输机的石启元调到运输区去了，全队只有送班中餐的陆少华能开运输机。所以，队长让陆少华开工作面运输机，可送班中餐得美差能落到自己头上，这实在是出乎杜淮北的意料之外。
　　“秀才，送班中餐虽然是轻巧的活，可是关系到咱队职工下半个班的精神头，他们要是不能按时吃上班中餐，到时候肯定得骂人，我也不会再让你干了，所以你一定要干好。路上千万小心，一个人背着三四十份班中餐，又拎着几十斤开水，还得步行几里路，不轻啊！”队长再三叮嘱杜淮北。
　　“放心吧严队长，我保证及时把班中餐送到工作面！”
　　杜淮北第一次到食堂时，发班中餐的那位中年妇女问：“陆少华休班了吗？你替他送的吧！”
　　“不是，陆少华到小班开运输机去了，以后我就专门送班中餐了。”杜淮北怯生生地说。
　　那位妇女惊奇地打量了一下杜淮北：“看来你跟队长关系不一般哪！不然你捞不着干这份活儿。”
　　“我跟队长没啥关系。”杜淮北认真地说。
　　“要不你就跟区长有关系。”那位妇女自信地说。
　　“我跟区长更没有一点关系。”杜淮北急了。
　　中年妇女目光中充满了疑惑：“怎么可能呢？”
　　“今天的班中餐每人两个大馍、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中年妇女边说边开始给杜淮北装班中餐。
　　轮到拿火腿肠时，中年妇女问杜淮北：“你要好的还是要孬的？”
　　“火腿肠还有孬好之分吗？”“当然有，好的比孬的贵两毛钱！”
　　“那给我拿好的，工人在井下那么辛苦，吃孬的火腿肠咋行？”杜淮北动情地说。
　　“小伙子，你不懂送班中餐里面的道道。全矿所有的采掘单位都有人送班中餐，他们的工资低。咋办呢？向单位要肯定不行，只有从班中餐里想办法。”中年妇女跟杜淮北聊了起来。
　　“干活干的少，又不大出力，工资低不很正常吗，从班中餐里能提高自己的工资？”杜淮北满腹狐疑。
　　“那当然了，比如每人每次发放的标准有时是两个大馍、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有时是两个大馍、两根火腿肠、一袋榨菜。大馍和鸡蛋的价格是固定的，只有火腿肠有孬好之分。如果你要孬的火腿肠，每份班中餐就可以节省两毛钱，全队三四十人，一天就可以节省七八块钱，一个月那就是二三百块钱哪！”中年妇女笑容满面。
　　“全队三四十口子人，一个月省下二三百块钱，一个人能分多少钱？”杜淮北笑了。
　　“省下的钱是你一个人，你咋迷那么很！”中年妇女有点不耐烦。
　　“咋能是我的，从别人的班中餐里扣钱归我自己，那不是变相的克扣工人工资了吗？”杜淮北十分惊讶。
　　“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见你这么实诚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谁也不在乎三毛两毛钱。比如有时两个大馍、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要么只给一个大馍，要么只给一个鸡蛋，要么要价钱便宜的火腿肠。总之一句话，只要你动脑子，一个月最少能弄二三百块钱，多了就不好说了。不管你弄多少钱，食堂是不给现钱的。到月底，你可以到食堂领鸡蛋，或者成箱的火腿肠，或者成箱的方便面，或者成桶的色拉油。足够你一个月的伙食费了……”中年妇女一席话道破天机。
　　杜淮北听呆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道道，怪不得刚才散过班前会后，师傅把杜淮北拉到没人的地方，神秘地对他说：“淮北，好好把握，送饭的油水大着呢！”
　　赶往食堂的路上，杜淮北一直回味着师傅的话，他心里暗想：“送饭的确有油水，最起码饿不着，路上要是饿了，打开口袋就可以吃，要是渴了，停下来就能喝水！”
　　经过食堂发放班中餐的那位妇女一解释，杜淮北才明白送饭有油水的真正含义。
　　杜淮北背着一蛇皮口袋班中餐，拎着一塑料桶开水，向副井口走去。
　　杜淮北暗下决心：“既然队长让我送饭，我就好好送，一定得按食堂规定的标准领班中餐。有道是：外财不发命穷人。该工人多少，我就领多少，一分钱的班中餐也不能扣他们的。别人爱咋领咋领，我不能跟他们一样。否则，我会不安心的。”
　　那天，当杜淮北把班中餐送到井下工作面正在干活的工友手中时，不少人都说：“今天的班中餐分量比以前多了。”杜淮北只是笑。
　　发到最后，还剩一份。杜淮北纳闷：“咋多了一份？”
　　“这是你自己的一份，你这家伙咋糊涂了？”工友王徐州笑着说。
　　见王徐州满脸是汗，杜淮北把自己的那份班中餐递给了他：“徐州，你吃吧，你今天的活儿不轻哪！”
　　“那哪行，你还没吃呢。”王徐州笑了笑。
　　“没事，我不饿。你看，我一点汗都没淌。”
　　杜淮北分明在说谎，其实，他一路上淌了不少的汗。从食堂到副井口，他身上就冒汗了，坐在罐里才稍微喘了口气。下罐后，杜淮北背着三四十份班中餐，拎着几十斤水，走了几里路，尽管不紧不慢，可他身上也见了汗。
　　赶到人行上山下口，杜淮北开始歇息，因为马上就要上山了，三百多米的人行上山，步步登高。杜淮北以前啥东西都不拿，爬完这三百多米的人行上山，中间都得歇三四次，而且汗流浃背。今天背着班中餐，拎着水，困难可想而知了。
　　更让杜淮北提心吊胆的是，整个人行上山，就他一个人，他仅靠着头上的矿灯发出的光来照亮。
　　此时此刻，杜淮北多么希望能遇见几个上窑的矿工，可一直没有人出现。三百米人行上山，杜淮北歇了将近十次。等他赶到上口时，小褂全部湿透。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害怕所致。害怕归害怕，歇息还得歇息。
　　杜淮北感觉到不再急促地喘气时，他背着班中餐，拎着水，又开始上路了。转过两个风门，又走了一会，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杜淮北知道，那是风巷看工具的人，不知他在和谁说话。
　　赶到工具房，原来是邓飞跟四铁员聊天。
　　“淮北，好好干，这是个好活儿！”邓飞笑着跟杜淮北打招呼。
　　在发班中餐的过程中，一名工人央求杜淮北：“可能多给我一杯水喝？我太渴了！”“喝吧，不够我再给你倒一杯，今天水多，我灌满了。”
　　杜淮北知道，以前石启元送班中餐，他只拎半桶水，每人只给一杯水。石启元说，我要是都放开量让你们喝，累死我也供应不上，一人一杯就行了，多了我也拎不动！
　　杜淮北在茶炉房灌开水时，想到了自己在井下工作面攉煤时的情形。他知道，百米井下饭可以不吃，但是水却不能不喝，渴的滋味比饿的滋味难受，简直是无法忍受。一位工友曾经渴急了，跑到机巷喝从巷道帮上淌出来的水，那水看起来很清澈，可里面有不明物质，也可以说是有害物质，喝进肚里绝对没有好处。
　　杜淮北多次在心里说：“既然队长让我送班中餐，我就得好好干，不但班中餐要按矿上的标准领，而且水也要多带。如果今天不够喝的，我明天就换个大桶，尽量保证井下的工友每人两杯水。”
　　第二天，班中餐的分量依然如昨，而且每位职工真的喝上了两杯水。第三天、第四天……班中餐的分量一直足着，工友依然每人能喝上两杯水，有的甚至喝上了三杯。
　　看着工友们喜滋滋地喝着水，杜淮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月底，其他单位送班中餐的人都从食堂领到了满篮子鸡蛋、成箱的火腿肠、方便面等，可杜淮北连一个鸡蛋皮都没领着。杜淮北不后悔，也不羡慕别人。他依然抱着“外财不发命穷人”的念头往井下给工友们送水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