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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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梅萍大学毕业后，自愿回到生她养她的这一片热土上，年迈的父母又惊又忧。喜的是宝贝女儿不恋大城市，能回到了他们身边。忧的是女儿的前途，农村终究是农村，发展的步伐永远也赶不上城市，想想女儿是省师范大学的高材生，一辈子呆在农村怕是委屈她了。可女儿说她一点都不后悔。
　　李梅萍是桃花镇方圆几十里的美女，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学，她都是班花、校花。高中时，班里有不少男生给她写过情书，但李梅萍不为情所困。
　　大学四年，李梅萍收到的情书不少于百封，可她皆淡然处之。追求她的男生不是丑八怪，而都是貌美和有钱的“富家子弟”，不知为啥，李梅萍对他们没有好感，她有自己的择偶标准。
　　回到桃花镇担任高中外语教师一年多了，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有县长表弟的外甥、有县教育局长的小舅子、有镇派出所所长内弟的表哥，也有桃花镇的暴发户。他们都向李梅萍许诺，一旦结了婚，不愁穿金戴银、不愁吃香喝辣，居则住高楼，行则坐私家车。
　　令他们纳闷的是，美女李梅萍毫不动心。
　　几个月前，李梅萍莫名地暗恋着一位未曾谋过面，也不知道姓名，只知道他是一个在井下出过工伤，被截掉大腿的青年煤矿工人。她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遇见这位心目中的“黑马王子”。
　　昨天，李梅萍到绿水煤矿看望自己的高中同学，没想到与梦中的“黑马王子”邂逅相遇。
　　梦想变成现实的一刹那，李梅萍又惊又喜。喜的是见到了梦中情人，惊的是他的遭遇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糟，本说自己的终身以后有了依靠，可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他以后还得需要别人照顾，咋能照顾别人。
　　梦中的一切顷刻化为泡影，那一刻，李梅萍留下酸楚的泪水。
　　可她不甘心，一个完全有能力和机会上全国名牌大学的人，为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甘愿放弃美好的前程，这是何等的胸怀，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煤矿让他失去了左腿，可他一点儿都不怨恨煤矿，反而拖着残疾的身体去回报煤矿，回报工友，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这样的男人现在几乎没有。他还说以后打算到煤矿现身说法，把自己在井下受伤的经过讲给全矿的工友听，教育和警醒他们，让他们远离“三违”，远离事故。
　　李梅萍辗转反侧，一夜几乎无眠。天亮时，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找张龙成，向张龙成表白，可她明显地觉察到，张龙成对她敬而远之。换句话说，张龙成在李梅萍面前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卑感，也许是因为他失去大腿的缘故。可李梅萍不这样认为，张龙成虽然失去一条腿，可他身残志坚、心地善良。嫁人就得嫁这样的男人！
　　匆匆吃过早饭，李梅萍便向绿水矿赶去，她知道张龙成就在绿水矿工人村南门口——矿里这段路跑车。
　　李梅萍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半路上遇见了张龙成。
　　“李老师，你这是到哪儿去？”不知为啥，张龙成一见到李梅萍，心便跳个不停，连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
　　“你们这是到哪儿去？”李梅萍一见这么多人，没敢说是专门来找张龙成的。
　　“我们打算到味美轩饭店吃饭，我弟弟虎成今天从老家来看我。”张龙成笑着说。
　　一听说张龙成几个要去饭店吃饭，李梅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一脸的难为情，欲言又止。
　　王徐州一见张龙成跟这个李老师聊得很热乎，看样子他们还挺熟，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李老师，今天碰巧了，中午就别走了，咱们一块儿到味美轩饭店喝两杯！”王徐州热情地邀请。
　　李梅萍脸上有一丝欣喜一闪而过，她笑了笑：“这样不太合适吧！”
　　“那有啥不合适的，你跟龙成认识，我们跟龙成是好朋友，又是老乡，有啥不合适的呢！”杜淮北也竭力邀请。
　　五个人走进味美轩饭店666房间，他们坐下后不到两分钟，王徐州诡秘地冲李梅萍笑了笑：“李老师，请你出来一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张龙成吃惊，杜淮北和邹影纳闷，李梅萍更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王徐州到底有啥事要跟李梅萍商量。
　　王徐州和李梅萍一前一后走出666房间。
　　王徐州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的计划和盘拖出，末了，他动情地说：“李老师，杜淮北为了帮助张龙成，甘愿让自己的女友邹影冒充张龙成的女朋友，只是想哄骗虎成。我们如果有一线之路，也不能这样做，毕竟张龙成喊邹影嫂子。现在你来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冒充一下张龙成的女朋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要能哄住虎成，让我们怎样报答你都行！”
　　李梅萍静静地听着，心中一阵感慨，她为张龙成能结识杜淮北、王徐州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更为杜淮北的女友邹影深明大义而感动。
　　李梅萍沉吟片刻，她坚定地说：“好，我答应，只是不知张龙成可愿意？”
　　“他肯定愿意，你想想，他喊邹影嫂子，哪有嫂子冒充弟弟女朋友的！”
　　两个人重新回到房间。
　　一听说李梅萍愿意冒充张龙成的女友，杜淮北惊讶，邹影惊奇，张龙成惊喜，尤其是张龙成，差点流下了眼泪。
　　几个人重新排了座次，张龙成坐在主位上，李梅萍紧挨着张龙成，邹影挨着李梅萍，杜淮北挨着邹影。王徐州和张龙成之间空着一个座位，专门给虎成留的。
　　一切商量完毕，王徐州哼着小曲走出饭店。
　　他刚到大约四五分钟，就见一辆26路车从北边开来，眨眼车就到了停靠站。
　　王徐州往车上一看，车上人已经不多了，张虎成正坐在车上左顾右盼。
　　“虎成，虎成……”王徐州大声喊了起来，并快步跑到虎成座位的车窗前。
　　听见有人喊，张虎成忙寻声望去。
　　见是王徐州，张虎成起身离座，欢快地走下车。
　　“徐州哥，我哥呢？”虎成拎着一个蛇皮袋，里面不知装的啥，估计得有十来斤。
　　“虎成长高了，也壮实了。你哥和你嫂子，还有你淮北哥和他女朋友都在，他们在饭店里等着你呢？”
　　“我嫂子真的来了，她长得可漂亮？”虎成惊喜地问。
　　“等会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也得找一个像你嫂子这样的媳妇！”王徐州跟虎成开玩笑。
　　666房间里，邹影正跟李梅萍聊天，张龙成和杜淮北在喝着茶。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王徐州领着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口。
　　进来的小伙子一米七多的个头，浓黑的眉毛，秀美的眼睛，丰润而白皙的脸庞，留着学生头，满脸流露着年轻人妖媚而又愉快的神态。
　　“哥哥！”
　　虎成看见哥哥，高兴地奔了过去。
　　张龙成一见弟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一年多没见弟弟了，弟弟长高了，身体好像比以前瘦了些，可能是营养不良，也可能是学习紧张所致。
　　虎成想跟哥哥来个拥抱，被龙成制止了：“虎成，你快坐，坐了一路车，累了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你淮北哥的女友邹影，快喊嫂子！”
　　虎成真懂事，他冲着邹影一笑：“嫂子好！”
　　邹影脸一红，也冲着虎成笑了笑。
　　接着，张龙成一指李梅萍，声音不知为啥变小了：“虎成，这位是桃花镇教高中二年级外语的李老师！”
　　虎成一听，愣了一下，刚才徐州哥在外面说淮北哥的女友在，我嫂子也在，这个肯定就是嫂子了，哥为啥称呼她为老师，不对呀！
　　虎成一迟疑，让在座几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杜淮北和王徐州暗暗叫苦，他们心说，龙成呀龙成，你咋能这样说，这不成心让虎成怀疑吗？
　　王徐州赶紧接过话题：“虎成，你哥还不好意思，啥李老师，这是你嫂子，是吧嫂子？”
　　王徐州一喊嫂子，虎成也跟着喊：“嫂子好！”
　　这一声虽然不大，却让李梅萍几欲流泪，她明白张龙成刚才为什么向弟弟介绍她时称呼她李老师，因为张龙成不想毁了她的声誉，这样的男人太让人感动了。
　　其实，张龙成哪里明白李梅萍的心思，她已经决定跟他一生长相守了。
　　这时，李梅萍拉开肩上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男士手表，她冲着虎成一笑：“虎成，听龙成说你今天来矿上，我昨天专门跟你哥一起到青山市，给你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你看看可喜欢？”
　　李梅萍说着，起身把手表递给了虎成，虎成高兴地接过手表：“谢谢嫂子！”
　　张龙成几个人两眼瞪得一般大，他们心说：“这李梅萍难道有超前意识，她怎么连表演道具都带来了，这手表虎成一带走，还得给李梅萍重新买一个呀！”
　　虎成坐下后，忙又站了起来：“哥，这是邻居赵婶给你带的红芋，她知道你喜欢吃，说你一年多没回家了，所以让我给你捎来了！”
　　几个人又一阵感慨。
　　正聊着，服务员推门而进，开始上菜了。
　　“虎成，在学校可能喝酒？”王徐州问。
　　“老师不让喝，不过开毕业班会那天晚上，我们喝酒了，我吐了一地，多亏同宿舍的室友照顾，不然，我可就惨了！”
　　“今天放开量喝！”杜淮北笑着说。
　　“对了哥哥，你们今天都不上班吗？”
　　“你来了我们还咋上班！”张龙成嗔怪弟弟。
　　“吃饭后，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还得下井！”张龙成言语中充满了对弟弟的疼爱。
　　“虎成，你高考成绩咋样？”杜淮北问。
　　“还可以，我已经估过分了，志愿我也填了。”
　　“你报的哪所学校？”王徐州急问。
　　“我就报了清华大学，别的没填。”
　　“你有把握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梅萍突然开口。
　　“放心吧嫂子，我心里有数，我高考的总分在730—740之间，我已经给标准答案对过了！对了嫂子，你打算啥时候跟我哥结婚？”
　　李梅萍一笑：“这得问你哥了，他说啥时候结婚，我们就啥时候结婚！”
　　几个人再次被李梅萍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虎成，程程中考啥时候结束？”张龙成赶紧岔开话题。
　　“一个星期后，她考龙城一中绝对没问题。对了哥，我来的时候，程程让我给你捎了一个玉观音，这是她们学校组织到皇藏峪游玩时，她特意给你买的。程程说煤矿井下危险，戴上这个玉观音，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程程还让我转告你，下井一定注意安全！”虎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观音。
　　几个人静静地听着，无不心如刀绞。
　　突然，坐在张龙成身边的李梅萍站了起来，她眼圈发红地对虎成说：“虎成，把玉观音给我，我给你哥戴上！”说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嫂子，你这是咋的了？”虎成忙问。
　　再看张龙成，两眼早已溢满了泪水，他浑身颤抖起来。王徐州一看张龙成要摔倒。忙起身去扶，可为时已晚，张龙成仰面摔倒在地。
　　张虎成见哥哥摔倒，忙起身去扶，他惊异地发现，哥哥的左腿跟右腿不一样。
　　虎成赶紧扶下身子，用手一捋哥哥的裤角，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大一会，虎成才明白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哥哥面前，放声大哭：“哥哥，你的左腿啥时候变成这样的，你咋不告诉我和程程……”
　　杜淮北和王徐州把张龙成扶在座位上，李梅萍和邹影把张虎成拉了起来。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李梅萍哭着把昨天听张龙成说的一切和今天王徐州让她冒充张龙成女友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张虎成呆住了，他这才明白哥哥为什么一年多没回家。这一年中，哥哥受了多大的委屈、吃了多少苦，可他为了我和妹妹上学，只字没跟我们透露。
　　想到这儿，虎成泪如滂沱，再也止不住了。
　　“虎成啊，我今天来就是跟你哥哥定亲的，我打算好了，今年国庆节我们就结婚，送给你那块手表，我本打算今天送给你哥的，不知道你今天来，所以没给你准备礼物，只好把给你哥的手表送给你了，希望你和程程能理解你哥的良苦用心，好好学习，用好的成绩报效国家、回报社会，回报所有关心你们的人。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哥一辈子，我不会嫌弃他贫穷，更不会嫌弃他残疾，一生一世，永远相守……”
　　泪眼朦胧的张虎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膝当脚走，紧爬几步到了李梅萍面前，抱住李梅萍的双腿，喊了一声嫂子，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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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杜淮北仍然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他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
　　出乎意料的是，值班干部没提杜淮北前天私自上窑的事，队长啥话也没说，仍然像往常一样分活儿，杜淮北还是跟师傅一组。
　　副队长念工分时，杜淮北清楚地听到：杜淮北8分。看来，王徐州昨天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今天班前会上，队长为啥对昨天的事只字未提。
　　杜淮北的心情是那样地美好，像万里星空悬挂着一个又圆又大的月亮。他心里喜盈盈、乐洋洋，如同会议室墙上画里盛开的鲜花。
　　从那以后，杜淮北在井下依然勤快，依然想方设法挣杂活分。上井后，他依然不顾辛劳地写广播稿。
　　那天，杜淮北在风巷拉塘材时，见老工人邱明背着一个工具包，手拎一把斧头，一会儿敲敲这，一会儿砸砸那。
　　杜淮北好奇地问：“邱师傅，你这是干啥？”
　　邱明笑了笑：“我专门负责工作面两巷的环境卫生，哪儿漏顶了，我就用塘材、小笆重新修补好。哪儿不干净了，我就用扫帚扫干净……”
　　杜淮北心里一动。上井后，他不顾劳累，写了一篇广播稿《井下巷道的美容师》。稿子在矿广播站播出后不久，杜淮北咋也没想到，有一个工人竟然找上门：“杜淮北，你真会瞎屌编，现在孬人好人都能上广播了！”
　　杜淮北一听，不禁恼羞成怒，他仿佛又听到孙超腌臜自己时的情形，真想狠狠教训一下那人，可转念一想，我不能再惹事了。
　　杜淮北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问：“你啥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跟老邱有过节，不然，全区一百多口子，咋就你一个人找我呢？谁干得孬好，大家看得清楚，众人眼里不揉沙子。话又说回来，既然能走到一起，就是缘分。亲兄弟也不能天天在一起呀！工友之间，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呢。即便有言差语错的地方，也应该互相原谅，不应该记仇的……”一席话，让那名工人羞愧难当。最后，他说自己确实跟邱明有过节，并表示以后会跟邱明言归于好的。
　　自从经历了这件事后，杜淮北写稿子变得小心谨慎了。他经常告诫自己：如果我写出一篇稿子，十名职工听到后，有六个以上的人说写的不错，说明我的稿子还可以。反之，将是一篇失败的稿子。
　　从那以后，杜淮北的稿子三天两头在矿广播站播出，多是写区队安全生产管理方面的，也有表扬井下职工的。
　　杜淮北的名字在绿水煤矿不胫而走。
　　那天，队长在班前会上对杜淮北说：“淮北，你以后就专门负责往井下给工人送班中餐了，有不明白的地方，等会问问值班人员……”
　　工友们都向杜淮北投来羡慕的目光，杜淮北也惊呆了：“专门往井下给职工送班中餐，这份工作可是采煤队最惬意的活儿，以后就让我干了，我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