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欧阳梅子把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隔着芳香的床单，望着她映在上面的倩影，我简直想去吻一下她的影子。衣服随风飘荡，我心也变得荡漾，脑海里不住的遐想。
　　“发什么呆？”欧阳梅子撩开床单，吓了我一跳。
　　“没有想什么，没想什么。”我极力地掩饰自己的窘态。“送给你，梅子。”我把一大束野花送到她的手中。脸绯红一片我低下头，第一次送花给女孩，我不免紧张手心全是汗。
　　“好漂亮！啥时采的？我太喜欢了！谢谢。”欧阳梅子兴高采烈，我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就刚刚，你在河边洗衣服，我本想去帮忙，可是那里人太多，所以我去了凤凰山采了这些野花。还有这本书，送给你。”
　　“《平凡的世界》，路遥的，多好的一本小说，太谢谢你了杨洋！”欧阳梅子第一次没有叫我杨老师而直呼我的名字。我有些晕了，有些飘飘然。关键我在书本里还夹着纸条，上面写着一大堆感谢梅子的话。我都二十三岁了，还玩小孩子的感情游戏，是不是傻得有点天真？可我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我毕竟是个拐子，不知欧阳梅子心里怎么看怎么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或许我们双方都不至于太过难堪。
　　太阳升起来了，整个的凤凰山在朝阳的照耀下更加的美丽。学校的钟声响起来，余音回荡在凤凰山谷。给凤凰山传递着希望，传递着幸福。
　　我走进了课堂。我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同学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正像欧阳梅子所说，你对别人付出十分真心，别人也会回报你十分。朋友是相互的。想教好孩子们……首先要把他们当朋友。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完我的课程，然后全神贯注的去做我布置的作业。他们知道我腿脚不好，在讲台上特为我放了一个凳子，讲完课我更愿意走到他们的中间，看着它们埋头作业，看着低头思考。
　　王俊生，六年级全镇统考第二名。特发此奖，以此鼓励。另一张还是王俊生的大红奖状。在教室的后墙边我仔仔细细地瞅了半天，以前也注意过，只是那时的心情不佳，也没太放在心里……
　　“张狗剩，这王俊生是谁？”我小声问后排张狗剩。
　　“王俊生……”张狗剩沉思片刻说，“王俊生他和我同岁……”张狗剩站起身又被我按坐回去。“王俊生学习特好，脑袋瓜子也灵，他上学比我早一年。”
　　“他学习刻苦急了，晚上在院子里借着月光读书，他都舍不得用电灯。”燕子站起身，“我家和他家是邻居，每次考试，在镇上他都数一数二的，我们凤凰村里的人都说，他将来有大出息，当状元做大官。”
　　“他在镇上读中学了吧？同学们我们应该向王俊生学习对不对？”我想用王俊生的事情激励孩子们。同学们却纷纷叹气。
　　“怎么了？”我问。
　　“老师，王俊生他傻了！”燕子说。
　　“傻了？怎么会傻了呢，不会用脑过度变成书呆子了吧？”我惊讶地问。同学们摇摇头。“好了，你们先写作业！”可王俊生的事在我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
　　“欧阳老师，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我把一杯水递给更正在批改作业的欧阳梅子。她抬起头，把钢笔放下仰脸问我，“什么事，说吧？”
　　“王俊生……你知道吗？”
　　“王俊生……”欧阳梅子一脸的惋惜，“唉！那是个多好的孩子，全凤凰村几十年也没出现这么优秀的孩子，可苍天无眼……”
　　“他真的傻了，怎么傻的？”我急问。
　　“王俊生学习好，县里的重点中学看上了，孩子也想去，毕竟那里的教学水平和教育设施要比镇中学强几倍。学校好，学费贵的也吓人，你想这个吃穿还是问题的穷凤凰山，谁家还有多余的钱供孩子上那么好的学校？王俊生的爸爸不甘心，他动了歪心思，在县城抢了一个女人的包。回家后他把钱偷偷给了王俊生，告诉他一定好好读书，一定上个好学校，长大做个有用的人。”欧阳梅子喝了口水，他看我听得认真，接着又继续说：“结果，警察还是找到了凤凰村，抓人那天，俊生几次想把钱交出去，都被他爸爸制止了。他爸爸说，他没本事挣钱，就多坐几年牢换俊生的学费。他爸爸说不怕坐牢，为了王俊生坐牢值，坐牢愿意。”欧阳梅子习惯的向脑后顺顺额头的长发。“穷怕了，什么法都想得出来。讲出来，就怕你们城里人笑话。你们城市里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悲剧！悲剧中的悲剧！”
　　城市里，也有上不起学的学生，有些名校学费要几万，中国的教育应该改革，国富了学校应该免除五花八门的收费，让所有的孩子都能进入课堂，享受学校的美好时光。我内心一阵的感慨。欧阳梅子见我没言语给我倒了杯热水，“人就是个命。王俊生可怜呢！俊生的母亲，这个女人耐不住贫苦，看着上边王俊生七十多岁的奶奶，和可怜楚楚的俊生，他仿佛天塌地陷一样觉得无法混了。
　　”她自杀了？”我抢问。
　　“没有，……”她拿了俊生爸爸留给俊生的钱跑了。那次俊生抱着她的腿苦苦地哀求她，俊生说他会乖，会干地里的活，会照顾奶奶，他不去上学了，留在家好好干活等爸爸回家。俊生一声声地哭泣，让整个凤凰山动容。可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使劲的扒开俊生的手指，把他推在地上，跑出了凤凰村。从此再无音信。”
　　“以后，俊生他再不言不语，对谁也不讲一句话……你说一个十一二的孩子，哪能承受着这样的打击。孩子的病一天比一天厉害，也没钱去治，就这样俊生傻了。”欧阳梅子说完擦擦眼角得泪水。“穷太可怕了。”
　　“欧阳老师，我想去看看王俊生。”不只是冲动还是怜悯，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我有种说不出也写不出的那种感觉，我真的想帮助他，真的想……
　　我在凤凰村里的小卖店，特地买了些蛋糕饼干，还有一箱纯奶。梅子也选了一些水果。我们并肩走向了王俊生的家。
　　“王奶奶……”欧阳梅子领我走进了村西头的那座院落。王奶奶满头的银丝被风吹乱，几十年来无情的风霜给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褶，如一道道沟坎纵横在脸面。牙齿几乎掉光了，嘴干瘪进去，浑浊的双眼没有一丝亮光，清瘦的身体一阵风吹过，仿佛就能把它刮倒。岁月的重担早把她的脊梁压弯，他佝偻着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更衬托出老人无限的悲凉忧伤。
　　“王奶奶……”老人的耳朵有些背，我们接连叫了几声，她才听到。暗淡的目光瞅了我们好一阵。“是梅子姑娘！”她站起身紧紧向前走了一步，欧阳梅子忙把她扶坐回院门前的木椅上。院子不大，房前有一棵梧桐树，树下放着王奶奶的两把椅子，王奶奶用干瘪的手拍拍木椅示意欧阳梅子和我坐下。这与凤凰山村其他人家的小院没多大区别。但这儿却无比的凄凉。
　　“王奶奶，身体还好吧？”我轻轻地问。
　　“你说什么？”王奶奶没听清。“人老了，又聋又瞎……你们年轻人可别见怪，……”我鼻子有些酸。
　　“王奶奶，他问你身子骨还好吗？”欧阳梅子凑到王奶奶耳前大声说。
　　“好不好就那样了，不死不活的……”王奶奶颤颤巍巍地说。
　　“奶奶，这是杨老师给你老人家买的东西……给你和俊生的。杨老师咱凤凰山小学才来的支教老师。”欧阳梅子为王奶奶不住的介绍着我。
　　“还挂着我这个糟老婆子，真是好心人呢1，你们口渴了吧，我去给你们倒碗水喝。”王奶奶又站起身。
　　“奶奶，我们不渴。我们是来看俊生的。俊生现在怎么样了？”欧阳梅子扶着王奶奶关心地问。王奶奶听到俊生的名字昏花的老眼里流出了泪水。“唉！可怜的俊生呀，老天为什么不叫我老婆子得上这病，偏偏让我的乖孙孙病成这样。”
　　“奶奶，别难过了……小心身体”欧阳梅子把手帕递给王奶奶，王奶奶没去接，她拿自己的上衣角擦擦泪水。“俊生在里屋呢，我领你们进去。”老人蹒跚地走在前头，她推开了门。屋内顿时散发出一股发霉发臭的气味，呛鼻得很。昏暗的光线下一张孤零零的短桌，一张矮矮的小床，短桌前的凳子上坐着王俊生，乱糟糟的头发如同大街上的柴火窝，黑乎乎的脸上，是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空洞洞的看不到一点活的气息。衣服褴褛像个乞讨的叫花子。他呆呆的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桌子上摆着干巴巴的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清廋的身材被脏兮兮的外衣包裹着，完全淹没了他清秀的俊模样。
　　“又没吃，这孩子整天就这样……也不说话，也不出门，想起吃就胡乱地吃口，想不起就一天一天的不吃东西，看小身体瘦得皮包骨头了。孩子命苦，我老了，也没本事管了，没本事了，阎王爷，你为何还不叫走我？走了一了百了，走了就无牵无挂。”王奶奶不忍心再看俊生的模样，伤心地走出屋。
　　“俊生，吃个苹果。”我递给他一个苹果。俊生没有接，仍和先前一样同一个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眼前着墙壁。
　　“半天了，就这么一个姿势，你不累吗？”我努力寻找着话题，可王俊生仍无动于衷。
　　“王俊生，学习特别棒的，欧阳老师，你知道吗，在我们班上还挂着王俊生的两张奖状呢。”
　　“是的，俊生学习太好了，这是整个凤凰山的骄傲，俊生再去读书一定会很棒。”欧阳梅子和我一唱一和。王俊生的眼有了一丝的光亮，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却扑捉到这一点，王俊生是有知觉的。孩子是有救的。
　　“现在，班里的同学们学习特笨，还不好好学习，真是急死人，听说我们的俊生学习刻苦，又爱帮助同学，要是再回到课堂，那该多好呀！”
　　“是呀，是呀，再复习一年，明年考中学保证前几名，听说国家有了新政策，免除了学生们的费用了。咱们有机会上县中学了。”欧阳梅子附和着我讲，“我们的俊生上中学，再考上大学。进城当大官，娶个漂亮的城市老婆，让凤凰村里的人们都羡慕死。”王俊生扭过头看看梅子，又看看苹果，接着目光又死盯在墙壁上。
　　“俊生肯定有救……真的有救，我敢打包票。”我像捡了个宝贝欣喜地抓住了欧阳梅子的双手。“对，我也觉得他能听进我们的讲话。”欧阳梅子有些害羞，想撤回被我握得死死的手。我这才知道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
　　“如果，俊生再在这种环境里不同外界交往，自生自灭，孩子真的就毁了。不如这样，让俊生搬到学校和我一起住。在学校见得同学多，也利于我们照顾，我想在温暖和关心下，他那颗渐冻的心一定会复苏的，一定会。”
　　“你想好了？”欧阳梅子问我。
　　我坚定地点点头，“想好了，只是怕王奶奶不愿意。”我担心王奶奶不同意我领走王俊生。
　　“我同意，同意。”王奶奶不知何时又走进屋，她竟然听见我的讲话。“照顾俊生，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把他交给你俩，我放心，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只要你们不嫌弃俊生就行，我老婆子真是太感谢了，活菩萨呀！你们是观音转世。”
　　“俊生和杨老师走好不好？”我小声地问王俊生。俊生没动。“俊生，我们去读书，将来上初中上高中再上大学，俊生这么聪明一定会考上的。”俊生仍没动。
　　“行吗？”欧阳梅子小声地问我。
　　“孩子，和老师去吧，奶奶老了，照顾不了你了……”王奶奶过来也劝俊生。可王俊生还是没半点的反应。
　　“俊生，我们去学校了。”我拉起了他的小手。他没说话，转身跟着我的手站了起来。俊生太可怜了，我领他走出了院门。他并没反对，只是机械地跟着我。他太虚弱，或是多时不走动的缘故，走了没几步他就气喘吁吁。我弯下腰把俊生背起。欧阳梅子打开手电筒为我照亮前路。步子是那样的轻盈，我高兴万分，感到背上的不是负担，不是累赘，而是希望，一个崭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