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七十一）

　　张贵柱赶忙起身行了几个鞠躬礼,虽然提前有准备，但还是被热烈的场面吓住了，见众目齐望，脑袋里顿时空荡荡的，张嘴无语不能说话。孙大志却兴奋地来了劲头，突然起身说：“在张贵柱向大家汇报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先说。”
　　苗清泉招手说：“请到上面来。”
　　孙大志离座走上台去，见几个麦克风后都坐着人，不知该用哪一个，正在踌躇，张平江在下面喊：“马文武!你就不能让一下？”
　　马文武听了起恨，刚想回话，就听吴广忠小声问：“马秘书长?你不是正好要去趟医院吗？”马文武这才想起，忙起身谦让，又向苗清泉告了退，匆忙走了。
　　孙大志对着麦克风说：“我们受市环卫局芝兰江治理办公室的委派，先后三次来到这里，正在着手前期工作。过一会儿张贵柱同志再向大家详细汇报。我今天特别高兴，因为终于能和芝兰县的各位领导一起开会见个面了，机会难得啊!”
　　台下哗然。
　　
　　省城。
　　梁启明在市二医院的住院大楼前下了车，抬头望着问：“梁秀娟住几楼？”
　　高小川回答：“十三楼。”又说：“梁市长，书记和院长都来了。”
　　梁启明也看见了，问：“是你通知的？”
　　高小川忙说：“没有通知呀？怎么回事？”
　　梁启明只好过去接受问候，内心奇怪道：“他们真神了，我是临时决定要来的。”
　　冯院长握着手时说：“廖书记马上就到,梁市长您也来了。”
　　梁启明问：“是市委廖逸文书记吗？”
　　冯院长说：“对，来看望一个外省来的专家病人。”
　　梁启明这才释然，说：“一块等吧，我也来看个病人。”
　　冯院长低头想了一下，又看一眼高小川，对梁启明说：“梁市长，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梁秀娟的病因。”
　　梁启明皱眉说：“我又不懂医学汇报什么？，病了你们就使劲治嘛。”口气中明显透出对梁秀娟住院的不满。
　　冯院长请梁启明到一旁说话。他说：“梁市长,梁秀娟其他方面都很好，只是精神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正常的情况下头脑是清醒的，有辨认是非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发病时就丧失了辨认是非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处于间断性发作状态，我们准备做更全面的检查。”
　　“太长了，能筒单说明吗？”
　　“初步怀疑,可能是间歇性精神病。”
　　“她有精神病了？”
　　“目前还只是怀疑。”
　　梁启明皱眉沉思。
　　高小川过来说：“廖书记到了。”
　　梁启明迎上去，等廖逸文下了车就伸出手说：“我先到了一步。”
　　廖逸文握着梁启明的手说：“不期而遇。”
　　“梁启明说：“是我女儿可能有病了。”
　　廖逸文问：“哪一个？是环卫局那个调皮鬼吗？”
　　梁启明说：“是另外一个，我都羞于提起她的名字。”
　　廖逸文又与医院的书记和冯院长握过手，快步进了楼,突然被一群记者乱闪了一阵。廖逸文就对梁启明说：“他们手中的这些东西,很容易激起人的存在感。可是千万要注意,面对镜头时不能有太强的表演欲。”他向院长问了病人的手术情况，在电梯口分手时对梁启明说：“桑老他们要来了，同行的有好几位老同志。”
　　梁启明问：“几时到？”
　　廖逸文说：“估计下周。”
　　两人挥手作别。
　　电梯门关上后梁启明问高小川：“间歇性精神病是个什么病？”
　　高小川说：“缺乏行为能力。”
　　“你很知道这种病？”
　　“知道一点儿。”
　　“高秘书?缺乏行为能力也是个法律术语吧？”
　　“市长说的对。”
　　“嗯，有点意思，就是说梁秀娟可以免于法律处罚了?”
　　高小川假装没听见，说：“电梯来了,上去吧。”
　　梁启明说：“不去了，我们走!”转身就走。
　　高小川很奇怪,不知梁市长为什么到了医院又要走?见他的步子迈得大而急，心想是不是医院的书记和院长都跟在廖书记屁股后头走了，他心里不顺？又一想不可能啊，他从来都是反感这一套的。追上去小心试问：“梁市长,想起什么急事了吗？”
　　梁启明不理睬，走出去四下一看车不见了，站在台阶上问：“我看不见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个个都在自作主张？市长秘书嘛,啊?市长司机嘛，啊?各有一小套,啊?车哪去了？”
　　高小川朝周围一望,车子果然不见了，这才想起司机小王说过要去为朋友弄点药，心想拿药该在大楼的一层，这个狗东西把我也骗了。心里虽急,脸上却带着笑容,说：“对了!他是说过想去洗车，但也不一定。这样吧梁市长,您先去高诊部的休息室，我去找他。”
　　梁启明说：“不看病去那个地方坐着干嘛？陪我到园里走走吧。”
　　两人在园子里转，梁启明望见夕阳染红了半天云，不知怎么就想起王荣军来了，猜他这会儿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就是已经到家了，叹了一声气，回忆起今天下午两人在办公室的谈话。
　　
　　王荣军说：“年底人大刚把你这个市长的‘代’字去掉，就来了关于你的调查组，听说是桑老带队。”
　　梁启明感叹道：“人正也怕影子斜呀!要看别人拿着真理的电筒从哪个角度来照你。”
　　“你爱写毛笔字，写了就瞎送人。你是不是写了幅‘青紫虽被体，不如早还乡。’？”
　　“对，送给市政协参事室的吴老了，他是从国民党军队俘虏过来的，我俩现在是朋友，他都八十五岁了，要回老家去养病。”
　　“有人举报，还分析了一通，说你意志消沉。”
　　“这怎么是我的意志消沉呢？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写了两句杜甫的夏夜叹吧？多年搞运动，滋生出这种爱打小报告的上纲小人不奇怪，没有他们才奇怪呢。”
　　“梁秀娟的事又被人告上去了。”
　　“这我知道。”
　　“你对在芝兰江上游修建大坝发表不同意见了?部里的工程是国家工程，这你不知道吗？”
　　“我举双手支持国家搞建设，但不支持环境破坏。”
　　“也被告了!”
　　“怎么办？那里确实不应该建大坝，你不是也去过吗？桑老也去过，你们不是都持保留意见吗？”
　　“区别就在这儿，保留意见可以，公开反对绝对不行。”
　　“我没有公开反对呀？”
　　“你是一有借口就不太配合，这已经不是保留意见了。正确的做法是，保留意见，坚决执行。”
　　“算一条吧，还有吗？”
　　“你是不是在会上讲过,我们市的市、县、镇、乡管理水平一直低下?说这是打击一大片!说你想搞‘老子天下第一’。”
　　“哦?还有吗?”
　　“有，是关于梁艳梅的。”
　　“无聊！”
　　......
　　
　　梁启明回想到这儿，望着西天说：“云像正被火烧着,更红更热烈了。”
　　高小川附趣地说：“眼前的云是很红，气象台报明天起有雨。”
　　梁启明微笑道：“雨来的好，正当时节。车不在走不了上楼吧?该面对的就要面对，再生气也要面对呀。”
　　高小川应了一声,放心地笑了。
　　
　　梁秀娟和王文夫正病房里在吃饭，听见敲门声，扭头一看是高小川，又看见父亲也进来了。梁秀娟忙叫了声“爸爸。”两人放下碗筷起身相迎。
　　梁启明进屋后先四处看了一眼，说：“有人找我告了你们的状。”又问：“培训中心是组织部的地盘，你们真行啊?躲到那里去演了一出!这回王部长轻饶不了你们!说说吧?昨晚都干什么了？”
　　梁秀娟以为是高小川多嘴，悄悄地恨着他。高小川就挤眉弄眼直摇头。梁启明看见了就问：“这是打的什么暗号？”见都不吱声又问：“梁秀娟，你的管床医生叫什么名字？”
　　梁秀娟说：“还不知道，刚住进来还没派好吧？爸你坐，文夫快倒水去。”
　　梁启明说：“不坐。据我知道，病人一入院就会安排管床医生，小半天都过去了，怎么可能没有分派。高秘书你去请。”
　　高小川一愣,张口结舌道：“管......管床医生可能是冯院长吧?可他这会儿正在陪廖书记。”
　　梁启明问高小川：“可能是冯院长？听你说初步诊断都出来了，马上要做更全面的检查了，你却在说可能是。我怎么觉得管床医生不是冯院长，是另有个假郎中!（暗指高小川）去,请当班护士来。”又问梁秀娟：“今天做过哪些检查？”
　　梁秀娟心里发虚，吓得不敢回答。
　　高小川怕护士来了会说漏嘴,因此小声说：“护士懂什么,不用去叫。”站着不敢去。
　　梁启明听见后,提高了嗓门说：“我来告诉伟大的秘书护士懂什么?她要负责协助抢救及入院出院处理，负责协助管床医生完成各项检查治疗，负责与病人及家属保持良好沟通，等等事务。总之比我们懂得多。怎么？人都住进来了，护士还不知道？或者是有人不想让护士知道？”
　　高小川忙说：“我马上就去找。”提心吊胆地往外走。
　　梁启明说：“这就对了嘛，快去快回。”
　　
　　刚才梁秀娟听见父亲问起昨晚发生的事，暗怨周大海瞒着自己节外生枝，搞得不可收抬。不过毕竟没有闹出大事，传扬出去也不怕，以为大有可解释的余地。后来听见又问起住院的事，不像以往那样问自己哪不舒服，只追问主管医生的姓名并急着要见，又说初步诊断结果都出来了，又问做过哪些检查。自己哪里做过什么检查，更不知道有什么初步诊断，又见催促高小川去请护士，这分明是在查，心发虚慌张起来，吓得低下头用手去弄衣角，再也不敢开口。又恨自己竟然忘了换上住院服，因此更加心虚，知道父亲已经怒了，便只能硬着头皮等着他发威，吓得心儿砰砰的跳,气也不畅了。
　　梁启明见王文夫捧茶过来，双手朝身后一背没去接，问：“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有情况为什么不赶快告诉我们?还跟着瞎胡唱,昨晚一出今天又是一出。”见他憨笑不语又问：“哑巴了？老实憨厚就是笨!”
　　王文夫毕竟老实，由笑转愁说：“昨晚都怪那个北京来的吴吉伟，厚颜无耻到了极点，想来破坏我们的家庭。”
　　梁启明早从梁冀东那里知道了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指着梁秀娟说：“你在北京时，这个吴吉伟到底为什么要跳到荷塘里？别以为一直没问就混过去了，今天你要讲清楚!”
　　王文夫听了惊问：“什么!他还跳过荷塘!为什么？”
　　梁秀娟低头小声说：“爸，能不问吗？”
　　“我是你父亲!他是你丈夫!应该知道!”
　　“爸，我说不清。”
　　“有关吴吉伟的事,你必须对王文夫说清楚。在北京搞公司的事,必须对组织讲清楚。做人要堂堂正正，要敢于对犯过的错误负责任!”
　　梁秀娟吓哭了，说：“爸,不要逼我。”
　　梁启明怒吼道：“是你在用耍赖的方法逼我们！今天告诉你，决不容许蒙混过关，想靠欺骗行吗？算人吗？必须统统讲清楚!”
　　这时高小川领着冯院长和几名医生跑来了。
　　梁启明问冯院长：“谁是梁秀娟的管床医生？初步诊断是谁下的？”
　　冯院长已知情况,说：“是我。”
　　梁启明追问：“做过哪些检查？根据什么？敢对真实性负责吗？”
　　梁秀娟突然软到了地上，几个医生赶忙围到她跟前。其中一个说：“病人在大量出汗，手也冰凉。”又有人说：“心跳在加快，呼吸很急促，嘴角有泡沫。”一时间忙乱起来。
　　梁启明这回真的糊涂了，被冯院长请了出病房。
　　冯院长说：“对她比对一般病员更周到我承认,但我担保，决不会乱下诊断，请市长相信我的经验和医德。”
　　梁启明问：“是我主观了？还是你在极力误导？”
　　冯院长说：“请等待检查结果。”
　　梁启明问：“我再问一遍，没做过任何检查吧？”
　　“没有,但经验不会欺骗我。”
　　“我尊重你的从医经验，但决不敢苟同你的从政体会。”
　　病房的门关上了，护士们在过道里跑来跑去忙。
　　高小川问梁启明：“是不是先去休息室等？”
　　梁启明说：“不，就在这里。”
　　“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我是父亲！怎么能离开呢!”
　　“要不要通知姚大姐？”
　　梁启明想了想,说：“请立即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