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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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有依赖性的，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杜淮北每次下井，只要跟师傅一组，他就感到轻松。一是师傅技术水平高，工作面上没有能难住师傅的活儿；二是师傅这个人老实本分，无论自己多累，也不埋怨徒弟。在工作中，师傅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告诉杜淮北，哪些该干，哪些不该干，该咋样干，不该咋样干。尤其是在安全操作和安全理论知识方面，师傅讲了很多，让杜淮北受益匪浅。
　　采煤五区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对于新工人，他们的休班跟自己的师傅一样，师傅哪天休班，徒弟也要哪天休班，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杜淮北以前上班很不正常，更别说加班了。可自从有了女朋友后，他也想加班了，不加班挣不着钱哪。
　　师傅理解杜淮北的心情：“淮北，年纪轻轻的，吃点苦没有啥。没有钱才是最痛苦的，你一定要好好上班，手里有了钱，啥事都好办！”
　　杜淮北早已体会到没有钱的滋味，他更饱尝了没有钱的无奈和尴尬。所以，他开始在井下想方设法挣工分。
　　有一次在井下，一个班的工作即将接近尾声时。队长在工作面机头喊了起来：“机巷有两棵2.5米的柱子，谁去把柱子抬到风巷抹帽棚以外50米处，给他们每个人加两分……”
　　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吱声。是呀，到这个时候，工人们都累得筋疲力尽了，谁还有力气去把重120斤的铁柱子抬到风巷。从机巷到风巷，相距将近200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工作面一百多米，步步登高，有的地方还不到1.5米高。从机巷到风巷，啥东西都不带，也得气喘吁吁，何况抬着一棵百十斤重的柱子，一路上可谓“困难重重”。万一脚下一滑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工人们谁也不想挣这两分。
　　队长一见无人应答，提高了声音：“每棵柱子五分，可有人抬？”
　　仍然无人应答。
　　“师傅，咱们去抬吧，一棵柱子五分，厉害呀，我一个班才挣八分，你一个班不才十分吗？咱不如弄两棵！”
　　师傅立即笑着答应了。于是，他们收拾了一下工具，向机巷走去。
　　赶到机巷，杜淮北对师傅说：“咱不如一人扛一棵算了，如果两个人抬一棵，啥时候能到风巷呢！”
　　师傅不愿意：“我没事，就怕你吃不消，还是抬吧，稳当。”
　　“没事师傅，我有把握，只要你把柱子递到我肩上，我就能扛走。”杜淮北笑了笑。
　　师傅还是不放心，坚持要抬。杜淮北说：“师傅，我进矿已经几个月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肯定有能力扛动柱子，不然，我也不会说这话的。”
　　经杜淮北再三请求，师傅答应了每人扛一棵。见杜淮北站好了，师傅便把一棵柱子放在了他左肩上。杜淮北平时扛东西一般都用左肩。
　　杜淮北扛着柱子，尽可能地挺直腰杆，他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向上登。有工友开玩笑：“淮北，看不出来你挺有力气的。”也有的工友说风凉话：“淮北，要钱不要命哪！”
　　杜淮北不吱声，他全神贯注地往前走。他左手紧紧地扶着肩上的柱子，右手不时抓一下人行道右边的柱子，默默地、奋力地向风巷走去……
　　终于，杜淮北扛着柱子赶到了风巷与工作面搭接处，他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淌，小褂也湿透了，他感到口干舌燥，两腿像灌了铅似的，并开始哆嗦起来。
　　再往前走五十米就到目的地了，可他一步也不想走了，他感觉肩上似有千钧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体力已经极度透支。
　　这时，女友那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戴上这个玉观音，她可以时时刻刻保佑你平安！”这声音给杜淮北增添了一种力量，他咬紧牙关，挺了挺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终于赶到了目的地，杜淮北站稳了脚，左肩先是一用力，然后往下稍微一矮身，再一闪，那棵柱子砰地一声落到地上。杜淮北两腿一软，也瘫倒在地。他太累了，他真不知道是怎样把这棵120斤重的柱子，从机巷一步步扛来的。此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汗如泉涌……
　　过了一会，师傅也赶到了。见杜淮北正在歇息，师傅笑了：“可以呀淮北，我刚才一直担心你，现在看来是多余的！”
　　杜淮北笑了笑，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一次，杜淮北和师傅每人挣了5分。
　　还有一次，杜淮北和师傅上井途经机巷，看见杂活工况亮亮正在掐链条。师傅问：“亮亮，可有多余的链条，我想背两米上窑?”
　　况亮亮一笑：“还有八米。正愁没人背呢，刚才过去几个人，都不愿意背，说今天的活儿太重了，他们都累了，不想挣杂活分了。”
　　杜淮北知道，背两米链条交到地面家具房，可挣杂活分两分。可链条不好背，咯肩。从井下到地面，得走一千多米，背两米链条得吃多少苦，可想而知，还不如从机巷扛一棵柱子到风巷呢。
　　师傅一听说有链条，忙问杜淮北：“背吧，弄两分，一分三块钱，累点也值。”
　　杜淮北见况亮亮背了四米链条，便笑着对师傅说：“干脆咱俩背完算了，一人四米，又多挣两分。”
　　师傅说：“四米太多了，就背两米吧，路太远，不好背。咱不能跟朱武比，他一个班没出多大的力，天天背链条，习惯了。”
　　可杜淮北坚持背四米链条。那天，他们三个人背着链条赶到地面时，别的工友早已洗好澡跑回家了。
　　在澡堂洗澡时，杜淮北发现自己的左肩发红，用手一摸，隐隐作痛。他没当回事，仍然笑着对师傅说，以后在井下，只要能挣着工分，再苦再累我都干。
　　进矿好几个月了，杜淮北基本上了解了本队工友的脾气、性格。煤矿工人几乎都有这样一个弱点：不能见别人加班或者多挣工分，说白了就是嫉妒。
　　杜淮北经常在井下干杂活，挣工分，时间长了，便有人说三道四。对此，他毫不理会，他打定主意：我来煤矿是挣钱的，一旦挣了钱、结了婚，我就不干了，煤矿真不适合我这种性格的人。
　　那天师傅休班了，按说杜淮北也要休班，可他却坚持加班。他知道，只要上够二十四个班，每多上一个班，就能挣到五十或一百分的加班分。其实，采掘一线的工人，挣的就是加班分。如果每个月只上二十四个班，根本挣不着钱。加一个班，最少得挣一百五十块钱。
　　队长见杜淮北主动加班，很高兴：“看看人家淮北，他的身体比咱区哪一个人的身体都差，他都能加班，其他新工人咋得了，不能跟淮北学学吗？”因当班出勤人数不多，队长把杜淮北分到蒋道理一组。
　　赶到井下工作面，杜淮北发现他们分在腰巷下面十米处，二十一棚，条件不错。蒋道理比杜淮北早进矿五六年，他原先在小煤窑干过，所以对于采煤队的活儿，蒋道理也算是兔子的爹——老跑手了。工作面上没有能难住蒋道理的活儿，只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干了。
　　回柱、打眼、装药、放炮……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工作面所有的炮一放完，在风巷、腰巷、机巷里躲炮的职工们陆续走进工作面，开始挂梁、支护……
　　杜淮北和蒋道理赶到自己的组段上，顿时傻眼了：二十多棚，咋跟没放的一样。难道说丢炮了，那得赶紧喊放炮员重新放炮。
　　蒋道理用手一拽炮线，竟然把炮线拽掉了。他吃了一惊，接着把组段内的所有的炮线都拽了下来，结果都一样。蒋道理彻底明白了：二十多棚全部拔炮了。
　　杜淮北一听说拔炮了，从头凉到脚后跟。所谓拔炮，就是雷管炸药已经响过，但是没有一点效果。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炮泥没捣好。凡是干过采煤的人都知道，给炮眼封泥，必须捣紧封实，不然的话，十有八九会拔泡。一旦拔炮，就得重新打眼补炮。否则，根本无法干活。
　　队长一听说二十一棚全部拔炮，气得嗷嗷叫，尤其是副队长，他对杜淮北发着狠说：“炮泥是你捣的，今天你干了白干，记一分工。二十一棚，得浪费我多少雷管炸药。”
　　杜淮北心中暗骂副队长，他知道记一分工就等于今天白干，不但挣不着钱，还得倒贴17.5元钱。另外，只要记一分工，当班加班分也拿不上。
　　杜淮北觉得生活对他所有的大门都关闭了，他的心情像是被吹落的树叶，感到无限失望。
　　二十分钟后，炮眼重新打好，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
　　副队长绷着脸对杜淮北说：“按以往的规定，补一炮罚十块钱，你明天上班时带150块钱来，不然就停你的班……”
　　那一刻，杜淮北差点哭了：“本来该自己休班，原说加个班，多挣些钱，谁知一分钱没挣到，还得掏150块钱，哪有天理呀！”
　　杜淮北恨得咬牙切齿，他真想操起身边的铲子，冲过去把副队长一铲子拍扁，可是他忍住了。
　　“我一定是前世作孽过多，再不就是来生将享尽荣华，所以上苍才会使我这一生历尽赎罪和磨炼的煎熬。”杜淮北胡思乱想起来。
　　第二天，杜淮北真的交了150块钱。
　　杜淮北恨透了副队长，他同时也恨蒋道理：“你蒋道理做事也太绝了吧。一个组的，如同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我们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呀。因为拔炮罚钱，你蒋道理咋能光让我自己拿，这也不符合常理呀。咱们队以前不是没有发生拔炮之事，罚钱都是大小工平均分。你蒋道理咋就让我一个人掏了150元钱。铁公鸡呀，一毛不拔，钱是爹呀。以后队长要是再把我分给蒋道理一组，我情愿请假也不跟他一组，这种人太不近人情了。”
　　谁知今天分活时，队长又把杜淮北分到蒋道理一组。杜淮北气得脸色发青：“我不跟蒋道理一组，如果不跟我调换，我今天不下了……”杜淮北的心情像被拴了块石头似的，直沉下去。
　　队长便把杜淮北分给王雷一组。今天出勤人多，杜淮北和王雷被安排到腰巷抹帽。抹帽是采煤队一种杂活，也是一种技术活，累不着，也闲不住。王雷是一名技术响当当的大工，抹帽这种活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跟着王雷干，杜淮北放心。
　　然而，在他们用绞车拉巷道上帮得工字钢腿子时，竟然把绞车绳拉断，崩断的绞车绳还差点把职工陈水的腿碰伤。井下使用的回棚绞车绳都是大拇指粗细的钢丝绳，一旦断了，再接好相当困难。何况这次又是在中间断的，整个绞车绳算是报废了，必须从地面重新下一盘绞车绳，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才能下到井下。
　　队长知道此事后，气得直跺脚。
　　区长听说这件事，说了这么一句话：“每人罚款600块！”
　　一个接一个的失败和打击，像灭火剂一样把杜淮北心头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了。他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连刚碰到手的仅有一块木板也滑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