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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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淮北之所以从老家来到绿水煤矿，不单是因为婚姻失败后的无奈，还有另一个原因。
　　1999年1月19日，省报八版头条“社会窗”栏目发表了杜淮北的文章：百名村民勇扑山火。文章叙述，国家级森林公园北山失火，当地一个小村百余名男女老少齐上阵，扑灭了一场熊熊山火。此事引起了省林业厅的注意，立即派人驱车几百里，前往李桥乡境内的国家级森林公园北山查看，轰动了全乡。
　　杜淮北的另一篇文章《山窝里流行“荧屏祝福”》，刊登在1999年11月5日青山日报“二版”。文中写到，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李桥乡党委政府打破封闭、走出山门，形成了以煤炭开采、山石开发、地毯加工为主要内容的乡镇企业格局。经济发展后，该乡党委政府投资50万元，在离乡政府不远处的大顶山上建成一座电视差转台，开办了《李桥新闻》、《广告》、《点歌台》等栏目，方便了当地老百姓生日、婚丧嫁娶之际点歌祝福。杜淮北做梦也没想到，此稿发表后的第二天，省广电厅来青山市调研，其中一人看到了这篇文章后，大吃一惊：“一个山区乡镇，竟敢自办节目，这还了得。”省广电厅领导得知此事后，感到事态严重。经研究决定，罚李桥乡政府10万元，并于三天后派人把李桥乡电视差转台封了。杜淮北后来才知道，国家广电总局6月份已经下了文件：县级以下的单位，严禁自办电视节目，只准许差转。
　　李桥乡政府打掉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人家杜淮北写的都是真的，一个标点符号都没错，还能打击报复他吗？
　　经历了这两件事后，杜淮北的母亲害怕了，他们担心杜淮北以后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乱子来。所以，想让杜淮北离开家乡，以免惹事遭灾。母亲觉得杜淮北就像身边埋下的定时炸弹，不知啥时候就爆炸了。
　　2000年4月，《半月谈》杂志第7期“读者之页”栏目，刊登了杜淮北的文章《说到做不到，电价依然高》。信中写到，电管部门在村头路边墙上醒目地写着：到户电价每度0.89元。可电工却按每度一元收取，有的村庄甚至超过一元。不给电费，就会被拉闸断电。
　　此稿轰动更大，当地老百姓都暗挑大指夸杜淮北：这小伙子好样的，敢为老百姓鸣不平。后来，不但李桥乡的电价降了，周围黑山、时庄等乡镇的电价也降了。当地老百姓奔走相告，一夸《半月谈》，二夸杜淮北。
　　然而，杜淮北母亲的精神却几近崩溃，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后来，杜淮北又发表了《卸下闸板去铺桥，千亩田地怎么浇》、《邮政无人管，李桥寄信难》、《村干部，别让群众说长道短》等笔锋犀利的文章。
　　这下子，杜淮北的母亲再也沉不住气了，她下定决心：必须让淮北离开家乡，不然，早晚会捅出大篓子来。
　　于是，杜淮北离开了家乡，走进了绿水煤矿。
　　今天，为了一篇广播稿，孙超竟劈头盖脸地把杜淮北挖苦一通。杜淮北胸腔里充满了怒气，他像一只忿怒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美洲豹，又像一颗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爆响的地雷。他操起手镐，向孙超冲了过去。
　　孙超一见这架势，吓得面无人色。他知道杜淮北几天前在井下用手镐差点把林春砸死，结果只在班前会上作检查，一分钱也没损失。孙超今天只是想跟杜淮北开个玩笑，没想到杜淮北生气了，拎着手镐朝自己奔来。孙超一想起林春被砸之事，脖子上直冒凉气。见势不妙，他掉头就跑……
　　杜淮北一见孙超跑了，便停了下来，他脑子也清醒了：“淮北呀淮北，就为这点小事，至于吗，林春被砸还不是个教训吗？如果不是女友邹影出面，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哪。”人常说：吃一堑、长一智。又言：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天空。能饶人处且饶人。我咋就不能肚量大点呢。
　　杜淮北返回到师傅身边后，师傅生气地问：“淮北，你咋又想打人，你难道忘了林春的事？”
　　“没忘，可我不能听别人腌臜我。”
　　“刚才孙超的那些话我不是没听见。煤矿就这样，腌臜人是最轻的。骂人、打人也很正常。在煤矿干，尤其是在井下干，该低头时必须低头。你看，临组的陈斌、董磊攉煤时都直不起腰，他们那儿高度还不到一米五，不低头就得碰头。煤矿有句笑话：高了碰头，低了碰蛋。你经常写稿子，经常看书，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师傅，我也知道这些道理，可是你听听孙超刚才那些话。我写篇稿子区长都没说啥，他孙超却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要是没有林春一事，我今天肯定拿手镐砸他。”杜淮北余气未消地说。
　　“淮北，我能看出来，你不适合干煤矿。孙超讽刺挖苦你不假，你就不能做出个样子给咱区的人看看。我记得区长给你说过，咱区的宣传稿件以后就交给你了，让你每月至少写五篇稿子，你能完成吗？”师傅语重心长地说。
　　“一个月五篇太少了，我一天写一篇也不费劲。”杜淮北自信地笑了笑。
　　“那好，你就好好写，说不定区长就真的把你调到地面写稿子了……”
　　听了师傅的话，又勾起了杜淮北愉快而痛苦的回忆。
　　在老家时，杜淮北因在青山日报上发表了不少稿件，李桥乡政府打算让他进乡政府宣传组，可后来，因一篇稿子《山窝里流行“荧屏祝福”》，他被乡政府宣传组拒之门外。
　　梦想与现实，只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那张办公桌拱手让给了别人。一想到此事，杜淮北就想哭。他的心被复杂的感情交织着、缠绕着。他不知道是甜是苦，是酸是辣，反正样样都有。
　　“师傅，我也不想这么远，我也没有这样的命。我打算好了，暂且在煤矿干几年，等挣了钱，结了婚，我就立即离开煤矿返回老家，煤矿的活儿没法干，活重不说，人心更叵测，不好处哪！”杜淮北叹息着。
　　“别这么想，煤矿的活儿重不假，但也锻炼人，一旦在煤矿采掘一线干几年，以后还有啥活儿不能干的呢！”
　　停了一会，师傅又说：“你别灰心，我看咱区的主管技术员晁力对你不错，他这个人也喜欢舞文弄墨，不过他现在是技术员，又是咱区的团支部书记，他的心思不在写稿上。有一次，我到区长办公室找区长请假，见晁力正拿着一张矿工报，笑眯眯地看着，还一个劲地在区长面前夸你呢！”
　　“真的吗？”
　　“我哄你干啥！晁力夸你是个人才。淮北，你好好写稿。晁力这个人以后肯定会当副区长，甚至是区长，他一旦当了区长，肯定会重用你的。”
　　一想到晁力，杜淮北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
　　晁力年纪不大，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堪称绿水煤矿的美男子。无论是他那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还是那双眼皮的大眼睛，以及一笑便露出的整齐而雪白的牙齿，瞧上去都会使人产生一种“好像在哪个电影里见过”的感觉。
　　杜淮北记得有一次在井下风巷料场拎了两捆塘材，正好被晁力看见，他非要帮杜淮北拎一捆。当班所有的工人都知道这件事。那天，不少工友问杜淮北跟晁力啥关系。杜淮北说啥关系也没有，工友们不相信。哪有区干部帮工人拎塘材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自建矿以来，在井下也没有哪个干部替工人拿东西。
　　杜淮北笑了笑：“我跟晁力没啥关系！”众人都笑：“杜淮北深藏不露呀，这家伙肯定有后台。”
　　人世间最大的力量恐怕要数爱情之力了，杜淮北原来上班很不正常，并经常旷工。自从和邹影确定恋爱关系后，他一连两个月都没歇一个班，这让全区干群感到惊讶：杜淮北这是咋得了，要搁以往，他一个月能上够班就不错了。你看现在，这家伙好像发疯了一样，一个班都不歇，看那架势，估计以后月月都得上满班了，铁人哪。也有人说，杜淮北这是缺钱，不多上几个班行吗？更有人拿他开心，淮北，要注意身体哪，钱不是一天挣的，万一像柴油机一样憋烧了油缸，就不值得了！
　　无论别人说啥，杜淮北只是笑笑，他心说，我出力挣钱不算丢人，没有钱别人也不会给我一分的。只要我不偷不抢，谁说啥都无所谓。再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不好好上班挣钱行吗。
　　那天，杜淮北上夜班。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从井下回到单身宿舍后正在刷牙时，听见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又惊又喜，门口站着两个女孩，一个是他的女友邹影，一个是邹影的妹妹邹萍。
　　杜淮北怎么也没想到她们能来。他纳闷：前几天，女友邹影刚到这儿来过一趟，今天咋又来了！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杜淮北在心里笑女友的痴情。
　　邹影和妹妹邹萍笑着走进宿舍后，杜淮北连忙给她们倒茶。邹影笑着问：“你不打算去买点菜吗？”
　　杜淮北笑了笑：“等会我带你们到食堂隔壁的小饭店去吃！”邹影的妹妹邹萍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一个劲地笑。杜淮北被笑得莫名其妙。
　　“不用了，菜我都给你带来了！”邹影嗔怪地说。
　　杜淮北顿时瞠目结舌，女友邹影今天这是咋得了，来看我还买菜来，真没听说过。我再没有钱，也不至于连一顿饭也管不起吧。
　　这时，邹影从她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笑着问杜淮北：“你猜这里是啥？”
　　“我哪知道！”杜淮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猜猜看，你不是喜欢猜谜吗？”邹影又笑。
　　“猜谜语有规律，当然谜语好猜，你盒子里装着啥，我哪能猜着？”杜淮北无可奈何地说。
　　见杜淮北真的猜不出，邹影笑着打开了。盒子里是一个玉观音。
　　杜淮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天是你的生日，俺姐前天专门跑到青山市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邹影的妹妹邹萍一语道破天机。
　　杜淮北欣喜若狂、百感交集……
　　邹影说:“以后下井就把这个玉观音带着身上，她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那时那刻，杜淮北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从那以后，杜淮北的脖子上就多了一个玉观音。
　　中午吃饭的时候，邹影笑着说：“我打算和你一起去一趟你老家，看望你的母亲，你选个日子吧。”
　　杜淮北欣喜若狂：“五一我双休，你看可行？”
　　邹影笑了：“啥时候都行，只要提前告诉我就行了！”
　　那天，杜淮北拨通了邻居的电话，让邻居转告母亲：“我五一带着女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