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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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好似不管人间有什么忧伤，悄然带着她的温暖与香色来到绿水煤矿。各种植物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极力地钻出解冻了的地面，吐出绿色的嫩芽。对春意反应最敏锐的是窗外的杨柳。那一溜溜随风摆荡的枝条，露出淡绿，变得柔韧了。一切都有了生机……
　　采煤五区区长卫立青办公室里的气氛，却紧张地好像划一根火柴就立即会爆炸似的。
　　今天下午，卫立青上班刚来到办公室坐下，气还没喘匀，从外面先后走进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
　　卫立青只认识其中一个人，谁？杜淮北。刚一见这四个人，卫立青心中一凛：“难道说自己要处罚杜淮北，他就找人来威吓我不成。不至于吧，杜淮北能有这胆量？也背不住，这小子在井下都敢用手镐砸人，还能有啥不敢做的！”
　　卫立青转念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杜淮北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来到我的办公室恐吓我。以前常听说一些报复事件，可报复者都是一些五大三粗或能打能斗的男子，每个人都有打仨挟俩的本事，更有甚者，可能随身带着尖刀利刃。杜淮北如果想报复我，咋只带了一男两女，这也不符合常理呀，莫非这一男两女在哪儿学过武术，可他们看起来并没有一点恶意，不像是来寻衅闹事的，肯定是我多想了！可这四个人到底是来干啥地？”
　　“卫区长，我是杜淮北的女朋友，杜淮北上午在井下打人，违反了你们单位的规章制度，听说要罚他一千块钱，是真的吗？”站在杜淮北跟前的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卫立青。
　　“是的，井下用手镐砸人，把人砸得不知死活，罚一千块钱能拉倒吗？”卫立青声音冷冷地说。
　　“林春没有事了，我们刚从医院来，医生说吊两天水就行了。你看可能少罚一点，杜淮北现在连生活费都紧张……”
　　“那我不管，少一分钱都不行，还得包工养伤。他是咋混得，不好好上班，光想吃浮食，没有生活费跟我吃去。”卫立青见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有点生气了。
　　“卫区长，我是林春的嫂子，这是林春的哥哥林冬。”另一个女孩自我介绍起来。
　　“哎呀，原来你们是林春的家人，我先向你们表示歉意，林春被打伤我负管理责任，你们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肯定会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答复。现在，你们说说，有啥条件和要求，尽管提出来！”卫立青和颜悦色地说。
　　“我们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要罚杜淮北一分钱，第二不要为难杜淮北，更不要停他的班。”
　　“什么？”卫立青瞪大了双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干了十几年的区长，第一次遇见工人敢在井下用手镐砸人，第一次听说受害者的亲人为凶手求情。”卫立青仿佛在梦中一般。
　　“卫区长，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能原谅杜淮北这次过错，我保证他以后会好好上班的，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邹影恳求卫立青。
　　“我不会原谅他的。第一，杜淮北必须交一千块钱。第二，杜淮北要在三班班前会上检讨，并把检讨书贴在会议室黑板上，以教育警示他人。不然地话，以后区里肯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卫立青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
　　“卫区长，咋弄的？这点面子还不能给吗？我妻子和杜淮北的女友处得跟一个娘的一样，你罚杜淮北一千块钱，就等于罚我林冬一千块钱。刚才从家里来时，我岳母说了，如果这件事说不好，就不让我回去了。你说咋办？还想让我说点难听的吗？”林冬硬梆梆地甩出几句话，让卫立青觉得好像只穿着单衣置身于冬天的雪地上，脖子上边直冒凉气。
　　“钱可以不罚，班也可以让他上，但是必须检讨。”卫立青果断地说。
　　“检讨个鸡巴，能有多大的事，我们都不怪他，你让他写啥检讨。不在煤矿干也饿不死，别觉得自己是区长，就蹬鼻子上脸……”林冬肆无忌惮地大声说，给卫立青来了个烧鸡大窝脖。
　　卫立青的脸色紫了。
　　“林冬，你咋这样跟卫区长讲话！”李敏赶紧数落起林冬。邹影也埋怨林冬，只有杜淮北在心里笑：感情鬼也怕恶人哪！
　　卫立青终于屈服了，他心说：“我何必这样呢，人家受害者都不追究了，我干嘛要揪着不放。如果再不网开一面,显得我这个人心胸多狭窄，等他们走了，我先让杜淮北上班，再让他写检查。杜淮北那时候肯定不会因为一份检讨书再去找林冬。”
　　想到这儿，卫立青一笑，很爽快地答应了。四个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卫立青的办公室。
　　卫立青呆呆地坐了一会，竟扑哧笑出声来：“别看杜淮北平时沉默寡言，这小子还真是人才，不但会写文章，还挺讨女孩子喜欢哪。你说他进矿才几个月，咋就这么快找好女朋友呢？这个女孩子不简单，杜淮北能跟这样的人结婚，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卫立青突然觉得，善良女性的心灵就像一泓清水，它可以给一个人洗净任何的烦愁，又像一只鸟的翅膀，它可以给受伤的心以温暖的庇护。
　　杜淮北在井下用手镐把工友林春砸倒之事，如同平静的水面扔进一块巨石，在采煤五区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事件发生后，职工们众说纷纭。有的说杜淮北心太狠，有的说杜淮北像个男子汉，该出手时就出手。还有的工友为杜淮北捏了一把汗，认为他非倒霉不可。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区长只是让杜淮北写了检讨书，在三班班前会上作了检讨。原打算罚的一千块钱，后来竟也不罚了。
　　有好事者问卫立青：“区长，杜淮北在井下用手镐差点把林春砸死了，咋一分钱都没罚，不合乎情理呀？”
　　卫立青眼一瞪：“你知道个熊，林春的哥嫂一起来为杜淮北说情，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区里的制度再严，也不能赶尽杀绝吧！”
　　于是乎，杜淮北的身份让人猜测不透：“这家伙肯定有后台，差点把人打死了，打了却白打。既然有后台，咋来煤矿受这罪，真让人捉摸不透！”
　　自从那件事以后，杜淮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井下，他每个班都以最快的速度攉完老塘煤，稍微歇息一会，就立即赶到迎头帮师傅攉煤。
　　杜淮北曾经问师傅，他们一个班到底能攉多少煤。师傅说，一个人最少要攉十吨以上的煤。这一点，杜淮北绝对相信。
　　每次在井下工作面攉煤时，工友们的脸都似乎涂满了炭灰，上面滴着液体的黑珠。尽管这样，却很少听到他们说一句劳累、辛苦之类的话，不是缄口沉默，就是大声嚷叫，而且多与女人有关。
　　是的，为人们所习惯的文明之风，好像永远吹不到这里，煤矿工人似乎把文明和礼貌一并遗失在漆黑的矿井里了。这里，远离了阳光，远离了喧嚣，更远离了女人。也许，只有聊起女人，才能激起矿工们干活的热情。
　　杜淮北在井下干活最怕抱柱子，一棵单体液压支柱重120斤，他他身体瘦弱，体重才108斤，根本抱不动。所以，他只有勤快点，攉完老塘煤就立即帮师傅攉迎头的煤。师傅呢，每当补栽柱子，只让杜淮北把柱子放倒后拉过来，他自己抱自己栽。
　　有一次，杜淮北说自己抱不动柱子，正巧被副队长听见，他沉着脸说：“煤矿不养老、不养小。抱不动柱子，就别在煤矿干。地面大街上的大闺女不重，你能抱得动，上窑后赶紧去抱。”
　　那时那刻，杜淮北气得浑身发抖，他心里暗骂副队长：“日你妈去吧！腌臜人不打草稿，这种混账话你也能说出口。”
　　自从和邹影的恋爱关系确定后，杜淮北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身上也多了一份责任。他知道，自己和邹影的婚期不会太远。再不好好上班挣钱，到时候咋结婚。母亲年岁已高，他们根本没有钱，反正不能让母亲借钱给自己结婚吧。母亲唯一能给她的，就是那三间已经破旧的瓦房。如果给了他，年迈的母亲将无安身之地，只有借村里其他人的闲房子去住，要么就去村北头的那间矮小的护林房去住。这种结局杜淮北永远也不想看到。
　　杜淮北在井下卖力，在地面也勤奋。下班后，别的工友要么去矿门口网吧上网，要么去捣台球，要么去搓麻将，要么去钓鱼，五花八门，干啥的都有。杜淮北不这样，他下班后就呆在宿舍里看书，再者就是写稿子，往矿广播站投，往青山矿工报投。
　　前几天，杜淮北写了一篇广播稿，题目是：《采煤五区二月份节约炮泥费五六百元》。没想到稿子播出后，却给他带来了麻烦。不知是他笔误，还是播音员大意，竟然把五六百元念成了五六百万。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杜淮北哭笑不得：就算是我笔误，你播音员也该想想。一个采煤区辛辛苦苦出一个月的煤，也不能挣三个五百万元，一个月咋能节约炮泥费五六百万呢。
　　区长卫立青听到这篇稿子后，有点担忧。矿上规定，采掘单位放炮，一律使用机器制作的炮泥，虽然成本高点，可封炮眼效果好，还可以预防瓦斯事故。
　　卫立青嫌机制炮泥成本高，便私自使用散炮泥。所谓散炮泥，其实就是从地面装两矿车黄土，运到井下工作面风巷工具房附近后，工人用水一浸，再像小孩和泥一样摔几块泥巴，当做炮泥封炮眼。这样，一个月便可节约炮泥费五六百元。节省炮泥费不假，可违反了矿上的规定。本来是偷偷摸摸地使用，没想到这件事被杜淮北给捅出去了。听说是矿长主抓的这件事，卫立青能不担心吗？他怕矿上追究责任。
　　卫立青知道杜淮北是好心办了坏事。那天在井下见杜淮北正在迎头攉煤，卫立青把他喊了过来，亲切地说：“淮北，咱区的宣传稿件就交给你了，一个月最少得写五篇。另外，以后写稿子，写好后让我看看，万一你把握不住，恐怕要出事的。就像你刚写的使用散炮泥一事，矿长要是知道了，得追究我的责任哪！”见区长没生气，还鼓励自己好好写稿子，杜淮北很感动，他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写稿、写好稿。
　　有一天，杜淮北在井下正汗流满面地帮师傅在迎头攉煤。另一个班的打眼工孙超皮笑肉不笑地说：“杜淮北，你真会瞎屌吹，一个月节省炮泥费五六百万。我看你以后不要下井了，在地面正儿八经地吹吧，看可能把一峒窑的煤都吹到地面上去……”
　　孙超说得眉飞色舞，甚至有点得意忘形。
　　杜淮北一听这话，一股无名怒火顿时从胸中窜起，他扔掉手里的铲子，顺手操起身边的手镐，两眼几乎喷火，疾步向孙超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