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8）

　　（28）特殊“检讨”
　　  
　　寒夜早早降临在北楼口，四面的山黑压压的。李玉堂所在小分队的队长，也就是原来的班长，突然发现李玉堂不见了，赶快派人分头去找，半个时辰后，寻找的人都回来了，都说没有找到。队长不敢怠慢，立即把情况报告了也在北楼口驻着的张连长。
　　张连长问：“在这以前，李玉堂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和言语？”小队长想了想说：“没有啊，这几天和我们一块儿搞宣传，一块吃饭睡觉，没见有什么反常……哎呀，有，就是闲下来不像平时那样爱说爱笑，好像在想什么心思，再就是一个人曾在村东的山头上站了好长时间，别的就没有了。”
　　张连长说：“李玉堂从本质上说是个好同志，绝不会开小差，你们回去好好分析分析，他会到哪里去。”
　　小队长回来和小分队全体战士坐在一起琢磨来琢磨去，总是琢磨不出个头绪来。后来，房东老大爷听说李玉堂不见了，就起来问：“那小伙子是不是三门城的人？”大家说：“就是！”老汉说：“那就定是回了三门城了，他向我打听去三门城走哪最近。”
　　大家一听李玉堂开小差了，小队长又把情况报告了连长。连长说：“先等等看，要是今晚不回来，明天派人去找一找。”
　　李玉堂离开义井，寻原路往东南山上走。他的双腿越走越痛，两条大枪一会儿背在左肩，一会儿换在右肩，肩胛麻酥酥地疼。夜黑得深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偶尔有一两声尖啸的枪声划过长空，震得夜更加阴森可怕。李玉堂宽大的裤角互相摩擦着，发出“噌喳噌喳”有节奏的响声。寒冷严酷地向他袭来，额头像贴着一块冰，嘴周围淡淡的绒髭上挂了厚厚一层白霜，眉毛和头发上的霜也越积越多，猛看上去，像个鹤发童颜的老头，耳朵、鼻头冻得生疼，手也冻僵了。走到浑河边，他沿着冰面往前走，冻空了的薄冰被他踩出“嚓嚓”的声音。 
　　走到罗庄村东，李玉堂在一棵粗大的柳树下歇了下来，他想象着回到驻地，战友们一定对他羡慕不已。他要把自己智擒二兵痞的精彩故事讲给他们。他想，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扛那杆小孩玩的红缨枪了，再也不会让人小看了。他要让别人知道，他李玉堂不是个平常人物，他有胆量，有吃苦精神，有智谋，还是一个很不一般的神枪手。在这以前，他从来还没在人面前显示过他的本领。他兴奋地想象着，浑身的血液像要往外涌，寒冷被逼走了。他右手摸到一截树棍，反复在黑暗的地上划着三个字：“李玉堂”、“李玉堂”。一声难听的驴叫从附近村子里传出来。李玉堂寻思，该有四更了吧，天亮前，一定要赶回驻地。他站起身，把两根长枪挎上右肩，枪托的碰撞声，惊得树上的一对喜鹊夫妻不安地叫起来，在突兀的干树枝上“哗哗”飞扑着，想是不能准确落在树枝上的缘故，叫了几声，它们摸黑飞走了。
　　李玉堂脚下生风，边走边搓着手，手搓热了，又用双手轻揉双耳和感觉迟钝的脸以及鼻子，但黎明前的气候更冷，他冻得几乎坚持不住了。
　　赶回北楼口，天刚刚放亮，早起的山民，有的挑着水桶去沟里挑水，有的挎着粪筐在拾粪。李玉堂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回自己住的民房。院门已经开了，战士们有的正在扫院，有的挑起水桶准备去挑水……
　　大家看见他，都叫了起来：“啊，李玉堂，你可回来了！”
　　当发现他肩上挎着两支枪，都围了过来。
　　“枪？哪来的枪？”
　　“玉堂，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走了一夜？”
　　“玉堂，你怎么不说话？”
　　李玉堂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嘴唇冻得不听他的指挥了。
　　战友们把枪接过去好奇地看着，拉拉枪栓，见枪是“三八”大盖，里面还压着子弹。他们小分队只有一支枪，一枝“七九”式步枪，队长用着，别人不是长矛，便是大刀，要么扛一杆场院里用的铁叉。
　　李玉堂用手比划着，要回屋暖暖身子，战友们把他扶了进去。
　　小队长原本生着他的气，见他冻成那样，又见他带回两枝枪，把生气的事全忘了，忙着给他搓手、搓脸，不让他坐着，拉起他在屋里转圈。揉搓着，揉搓着，李玉堂的脸、耳朵、鼻子和手脚感觉出疼痛来，疼得钻心，疼得没有办法，他在地上跺脚、甩手、呻吟，鼻腔酸痛，鼻涕眼泪不由自主地淌出来。
　　战友们都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玉堂，你放声哭吧，说不定哭出声来会好点。”
　　“玉堂，来，我给你捶捶胳膊，或许手会好一点。”
　　“玉堂，你上炕打滚，滚一阵就放松了。”
　　李玉堂只是咬着牙跺脚、搓手，在地上转圈子。
　　半个钟头过去了，李玉堂才度过最难忍受的疼痛期。
　　原来人受冻的时候，最严重的感觉是麻木、失去知觉，而由失去知觉向正常缓和的过程，却是最疼痛难忍的，尤其是手指，就像有十根用疼痛织成的肉线，一根根都连在心尖，疼得人心头发颤，哭笑不得。
　　小队长见玉堂暖和过来了，赶快跑出去向连长报告。
　　战友们围着玉堂追根问底。
　　这时，李玉堂来了精神，他向大家讲述了和李臣、李万成一块找八路，讲述了误投郭养恩的政卫队，讲述了李臣、李万成携枪逃跑和自己逃跑被抓回，讲述了自己昨夜回村取枪的经过。讲到用两只麻炮吓两个兵痞、缴枪和教训两个坏蛋时，就站在地上边说边比划演示。听得战友们直拍巴掌喊：“好样的！”“真过瘾！”一个战士伸着大拇指说：“玉堂，你是这个，我真服了你了。”正讲到越墙而出时，小队长带着连长来了，李玉堂向连长敬个军礼说：“报告连长，我回来了！”
　　他心里美滋滋的，正等着连长的表扬，没想到连长却拉下了脸：“哼！”李玉堂一身热情顿时化为乌有。连长说：“擅自离队，犯了错误，不老老实实检讨，还有脸胡吹！”连长把每句话的每个字咬得真真的，重重的，用犀利的目光瞪着李玉堂。 
　　李玉堂不服气地沉下了脸。
　　“四班长，先把李玉堂关两天禁闭，等候处理！”连长命令道。
　　小队长说：“连长，这……不妥吧！”
　　连长加重了语气：“服从命令！”
　　小队长不愿意地应道：“是！”
　　两支步枪被连长带走了。
　　看着连长挎起枪要走，李玉堂急了：“连长，你不能不讲理！”
　　连长停下来，回头用严厉的眼光瞪着李玉堂：“你说什么？”
　　李玉堂说：“支队长答应过我，缴到枪给我一枝，你怎么能全带走？”
　　连长说：“你先好好反省，认识错误，枪给不给你还要看你的表现！”
　　李玉堂嘟哝着说：“反正你们当官的总有理。”
　　连长别了他一眼走了。
　　李玉堂被关在宿舍里，白天别人出去工作，他只能在屋里写检讨；晚上大家回来，他才恢复了自由。
　　两天禁闭，李玉堂并没有认识了错误，他在检讨里写道：“我没有请假，偷偷出去搞枪，一夜很辛苦，搞回两支枪，冻得差点儿牺牲了，功大于过，关我两天禁闭，要还我一支枪。” 
　　检讨交到连长手里，连长轻声笑了：“这个小家伙一手好字，肚里还有点墨水哩。”
　　刘支队长派通讯员通知张连长开会，临走时，张连长把李玉堂的检讨装进了上衣兜里。
　　参加会的有各连连长、指导员，支队的首长们都在。会上，支队长传达了军分区的会议精神，说：“当前，抗日军民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困难，衣服问题、武器问题，特别是粮食问题。”同时，也讲了纪律问题。支队长说：“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是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会上，支队长要各连汇报工作情况，张连长在汇报了本连的工作后，把刚刚发生的李玉堂搞枪的事作了汇报，同时拿出李玉堂的检讨让支队长看。
　　支队长边看边念了出来，参加会的人听了都笑起来。
　　支队长说：“李玉堂是棵好苗子，一定要注意认真培养。张连长，你回去好好和他谈谈，纪律是革命胜利的基本保证，没有铁的纪律，就不会有强大的军队。最近，我们准备组织一个临时小分队，完成一次筹粮任务。李玉堂要是认识了错误，可以让他参加。”
　　张连长回到北楼口就找来李玉堂谈话。
　　连长问：“李玉堂，你说擅自离队对不对？”
　　李玉堂回答：“不对！”
　　连长说：“怎么个不对法？你说说。”
　　李玉堂说：“违反了纪律。”
　　连长说：“你以为搞到两支枪是立了功了，是吧？”
　　李玉堂没有出声，心说：“那当然有功。”
　　连长说：“你想想，如果我们连队的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干啥就干啥，行不行？那天晚上，如果全连都擅自出去搞枪，而支队首长命令我们连参加一次重要战斗，我们紧急集合，却一个人也没有，你说那样该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李玉堂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连长说：“你以为我们枪少，搞到枪就是立了功，可是你想过没有，枪是人用的。如果因为搞两支枪，却使我们一个很好的战士蜕变成一个自由主义者，我们宁肯不要这两支枪。如果你不能认识这次擅自离队的错误，以后还是不服从命令，不听从指挥，想干啥干啥，那我们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那我们要枪还有什么用？”李玉堂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
　　连长说：“玉堂啊，你是挨了冻吃了苦，但你要记住，没有铁的纪律，再强大的军队，再能吃苦，再不怕死，也难以取得胜利。”
　　李玉堂终于明白过来了。“连长，我错了。我保证，今后一定做一个遵守纪律、听从指挥的模范战士！连长，把那份检讨还给我，我重新写一份。”
　　连长说：“玉堂，只要你能从思想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检讨重不重写那不重要。”
　　张连长取出一把匣子枪，放在桌子上对站在自己面前痛心不已的李玉堂说：“玉堂，有一支枪是你梦寐以求的心愿，今天，你可以得到一枝枪了，不是长枪，是一支匣子枪。”
　　李玉堂看着面前的匣子枪，心“嗵嗵”直跳。
　　连长说：“从今天起，你就要离开我们连队了，支队首长有重要任务交给你，希望你吸取以前的教训，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圆满完成任务。”
　　李玉堂浑身充满了力量，激动地说：“连长放心，我一定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