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6)
作品名称:桑干赤子李玉堂 作者:许世礼 发布时间:2015-03-01 17:06:49 字数:5656
(26)郭养恩叛变
秋夜,月亮很迟了才从东方升起来,那不方不圆的样子,像个受了磕碰的大白西瓜。青蛙“呱 呱哇哇”地叫个不停,秋虫们也齐了声儿地吼着,像在比赛歌喉。夜露下来了,天气凉得让人感觉到了衣单。
李清从外面哼着曲儿往营部走,郭养恩听到了,叫道:“李清,你来!”
李清走进去,见郭养恩正在用骨牌开卦,那是一种破城卦,五张牌算一座城,共是五座,东西南北中,郭养恩每座都开了一半,就开不下去了。这种卦式,五城都开清了为大吉,只开了四座为小吉,如开了三座那就是不吉不利,开两座、一座为小逆,如五城俱不能开,那就是凶兆了。
郭养恩皱着眉说:“你坐。”
李清坐在炕边,看郭养恩重新摆好了五座城。郭养恩的姘妇三绒绒躺在炕脚,嘴里嗑着瓜子儿,看郭养恩开卦。 李清问:“大队长有何吩咐?”
郭养恩说:“李清,你说,我待你如何?”
李清一愣,心里立即警觉起来,郭养恩今天为啥问起这个来?但他没表现出来,自自然然地笑笑说:“大队长待我不薄,我今生今世是不会忘记大队长的恩德的!”
郭养恩苦笑了下说:“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咱们大队有个突然变化你跟谁呢?”
李清听出了郭养恩的意思了,但他故作糊涂地说:“大队长,在咱们这支队伍里,难道还有人敢和您作对?谁要和您过不去,我去一枪崩了他!”李清说着跳下地做了个抽枪的姿势。
郭养恩很镇静地摆摆手说:“别,别,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假如咱们要换个地方,你跟不跟我走?”
李清说:“怎么能不跟呢,咱们不是换过好几个地方了,神堂峪、瓦窑沟、王宜庄,哪一次我不是紧紧跟着您。”
郭养恩突然抬起头来说:“假如我要进应县城你跟不跟?”说罢,一双牛眼紧盯着李清。
李清思想上早有了准备,说:“大队长您跟我开玩笑哩,您一直和日本人作对,半个月前还打了岱岳的日军,您怎么可能去投日本人,不过我声明,您无论去哪,我都会跟着您,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离开您。”
郭养恩“哈哈”大笑起来:“李清,我到底没有看错人,我一心栽培你,看来是做对了。唉!李清,老实跟你说吧,当八路军太没前途了,你看,到处是日本人,日本人的保甲队、警察、密探,八路军难成气候啊!我想进城。”
李清知道郭养恩的底细了,就给郭养恩敲了一个警钟:“大队长,进城倒是比当八路军自由,也没当八路军苦,可那就得戴一顶汉奸帽子了,要是将来八路军壮大起来了,咱就非挨八路军的打不可,您可要想好了。”
郭养恩叹着气说:“我就是吃不了八路军这苦,手头没钱花,干啥也不自由。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听天由命吧!”
郭养恩一边和李清说话,一边开卦,结果五座城又都没开了,一气之下,把牌给摊了,几张牌飞到了三绒绒脸上,打得三绒绒直“哎呀”。
三绒绒说:“看,又发毛了,男子汉大丈夫,没个真主意,下定决心干就干,有啥可毛躁的!”
郭养恩脖子一拐,眼一瞪斥道:“给我住嘴!你懂得个球!”
郭养恩跳下地,倒背双手,在地上低头转了几圈,突然一站,对李清说:“李清,通知各中队集合队伍!”
李清打个立正说:“是,大队长!”转身跑出去了。
郭养恩想了想,忽又喊李清:“等等!”
李清返回屋里,郭养恩又吩咐说:“顺便去叫一下郭玉凯,叫他来我这儿一会儿。”
李清答应一声出去了。
街上静悄悄的,月亮在地上铺了一层银白,但多少个月亮也抵不了一个太阳,那街上仍是朦朦胧胧的暗。李清心想,郭养恩要跑了,得赶快通知县政府或者让监视郭队的八路军知道。
怎样才能把消息送出去呢,李清想不出个好主意,自己亲自去清凉庄显然不能,郭养恩看来一直对自己存有戒心,刚才那一气问话就是明证,既然不信任,必然会监视自己的行动,要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了。李清想到此,假装蹲下身抽鞋,向后面一看,果然有个黑影在不远处跟着他。走到巷子拐角处,李清假装撒尿,等那个黑影过来。那个黑影过来了,一拐角被李清吓了一跳,原来是郭养恩的贴身护兵段狗剩。
李清问:“你干啥去?”
狗剩嘴上像噎了个烧山药:“我,我去一中队!”
李清问:“你去一中队干啥?”
狗剩说:“叫、叫中队长。”
李清说:“大队长让我去叫,怎么又让你去。”
狗剩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清笑笑说:“那好,咱们一块儿去吧,路上还有个说话的。”心里却骂道:“瞎了眼的东西!”
李清和狗剩一起通知了一中队长,又通知各中队集合,返回队部的时候,月亮已经偏西了。
怎么办呢,怎样才能让八路军知道郭队投敌的消息呢?心里着急,李清身上直冒汗。李清从队部走出来,那个护兵也跟着他走到街上。这个家伙,惹恼爷一枪毙了你!李清心想。想到此,李清有了主意,对,寻机会开枪,向八路军报警。
李清和狗剩在队部门前走动,忽然从南面跑过一个人来,李清抽出手枪,大声喊道:“什么人,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别开枪,是我,是我,”原来是二中队长。李清的枪没有打成,但正在这时,南边传过两声清脆的枪声,李清心里一喜,把枪插进了套里,“真是天助我也。”
郭养恩听到枪声,走出门外喊:“李清!”
李清一溜烟跑进院:“到!”
郭养恩问:“哪里打枪?”
李清说:“好像是村南岗哨那儿。”
郭养恩说:“快去查清楚!”
李清转身跑了出去,那个护兵又跟在了后面。
李清刚跑出院,就见特务连张连长从南边跑过来了。
李清问:“张连长,大队长问谁打枪?”
张连长说:“我!”边说边进了大队部。
李清也跟了进去:“报告大队长,是张连长打的枪。”
李清一个立正站在郭养恩面前。原来郭养恩正和侄儿“猪头”郭玉凯秘密商量着什么,被外面的枪声搅乱了。 郭养恩走到刚进门的张连长跟前问:“为啥打枪?”
张连长说:“我去查哨,有个站岗的小兵睡着了,我打了他一个耳刮,他站起就跑,我就打了两枪。”
郭养恩一脸杀气,抬手狠狠抽了张连长一个耳光,愤愤地骂道:“混蛋!不念你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今天一枪毙了你!你坏我大事,你……”郭养恩的指头指着张连长的鼻子,整个手在发颤。“李清!”郭养恩喊。
李清应道:“到!”
郭养恩有些着急:“赶快让各中队长来大队部!”
李清跑出去通知了各中队长,等返回大队部时,村南的游动哨跑来报告说:“报告,八路军打过来了!”
迟了一会儿,村东、村西、村北都传来消息说:“八路军把村子包围了!”
李清听了长长出了一口气。
各中队长都到了大队部,听候大队长郭养恩的吩咐。特务连张连长,见自己惹了大祸,低着头,不敢说话。
中队长们看着郭养恩问:“大哥,怎么办?”
郭养恩坐在炕边又站起来。
一中队长郭玉凯说:“打他娘的吧,留下来,八路军也不会信任咱们了。”
郭养恩在地上转了个来回,没有吱声。
这时候,侯副大队长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些干部中,数他最小,奶眉奶眼的。他走到郭养恩面前说:“大队长,怎么回事?”
郭养恩说:“八路军把我们包围了。”
侯副大队长问:“为什么?”
郭养恩说:“为什么,因为想吃掉我们。”
侯副大队长说:“不会吧!”
郭养恩说:“四面都是八路军,还不会?难道是我在胡说,副大队长,我们准备进县城去,你去不去?”
副大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郭养恩的儿子郭日鼎和侄儿郭玉凯把手枪从枪套里拉了出来。
侯副大队长说:“你们进县城,我当然也进县城。”
郭养恩掏出枪来,命令道:“各中队突围,突出去后,在大穗稔集合!”
郭养恩带头冲出屋子,各中队长跑步回到了自己的中队。霎时,村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八路军隐蔽在村周围的庄稼地里,孟队长命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郭队的官兵举枪朝着庄稼地乱放,过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要明了,郭养恩着急起来,带了几个人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让各中队长赶快组织往村外冲,“天亮前必须突出去!”“特务连掩护大队部人员突围。”
在清凉庄监视郭养恩的县政府基干队和边区政府骑兵大队,听到枪声,以为郭养恩和日军联路,枪声是出发的信号,骑兵大队孟大队长立即下令包围了王宜庄。
郭养恩出身低微,思想并不十分反动。边区政府一直对他持争取、教育的态度,所以,尽管包围起来了,并没有要消灭他的意思。围到四更,孟大队长让人喊话,希望郭养恩放下武器,不要和八路军为敌。郭养恩的儿子,特别是外号“猪头”的侄儿郭玉凯,坚决主张投靠日军,郭养恩拿不定主意。最后郭玉凯说:“二心不定,输个干净。叔,人家现在围住要吃掉你,你还犹豫什么,赶快突围吧!”郭养恩这才下定了决心。
见郭养恩组织突围,孟大队长说:“天要下雨,寡妇要嫁人,硬拦也拦不住,由他去吧!”
郭养恩突出包围圈,落荒而逃,到离县城不远的大穗稔村集合队伍,一清点,除通讯员李清不见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伤亡。他心里思忖,以县政府基干队和边区政府骑兵大队的实力,是可以打我个落花流水的,我部没有伤亡,显然八路军并没向我打枪。但路已走到此,只得走下去,郭养恩带着部队向县城方向走去。侄儿郭玉凯走在最前面,心里好舒服,他想,进了县城就可以过上花天酒地的日子了,那风光的情景是他朝思暮想的。
李清哪里去了?李清突围前还在郭养恩身边,郭养恩的护兵狗剩始终和他在一起。突围时,特务连的人甩了几颗手榴弹,趁着手榴弹爆炸,保护着大队部人员往外冲。这时,李清想,趁乱把郭养恩干掉算了。但他想起三叔的话,郭养恩是争取教育的对象,就是像乔日成那样的汉奸我们也还要尽量争取,看来郭养恩打不得,打死郭养恩,郭玉凯也会把队伍拉走,给今后的争取工作必然会带来更大的困难。但李清说啥也不想在这支队伍里干了,甭说是去县城当汉奸,就是不去县城他也受够了,他还是天真活泼的年龄,让他经常像个经验丰富的地下工作者工作在郭队里,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李清随着特务连“冲啊!冲啊!”的声音,也挥着匣子枪高喊:“冲啊!”那带着孩子气的声音在队伍里特别独特。
狗剩仍然跟在李清后边,这是郭养恩交待的,他不敢不跟,但李清却讨厌这根尾巴。他见特务连和大队部的人弓着腰往外冲,就站下来对狗剩说:“你不赶快保护大队长往外冲,拉在队伍后边干什么,想当逃兵吗?快,往外冲,我掩护你!”
狗剩说:“咱俩一块往外冲!”
李清说:“保护大队长要紧,再不走我崩了你!”“哐!”“哐!”李清打了两枪,高声喊:“冲出去,冲啊!”
狗剩知道李清的枪法,也一向怕李清几分,听得李清打枪,慌忙弓了腰向外冲。枪声中,郭队官兵向村外冲去,狗剩被裹进了人群,李清在后面喊着,最后钻进了村边的高粱地。
李清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他不愿跟着郭养恩去当汉奸。他窜庄稼地跑到瓦窑沟,太阳已经从东山那边升起来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瓦窑沟的山头上向川下望去,只见到处是庄稼,高一块低一块的,县城那座木塔,在太阳的照耀下也隐约可见。他下到沟底,双手掬着喝了几口泉水,才缓过些气来。
见到李生瑞已是当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李生瑞从马岚庄回到了瓦窑沟,李清一看见三叔,就说:“三叔,郭养恩跑了,进城当汉奸去了。”
李生瑞说:“我知道了。”
李生瑞显得很疲惫。
李清问:“三叔,你怎么了?”
李生瑞用双手在脸上抹了抹,好像要抹去所有的疲劳和不快一样,脸上顿时有了笑意。“没什么,李清,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李生瑞把李清拉到身边告诉他,“最近,日本侵略军分九路进攻晋察冀边区,边区政府特务团骑兵大队和县政府基干队都要调走了,郭养恩叛变投了日寇,我们南山根据地就没有武装了。没有枪杆子保护,应山联合县政府和我们察绥支队工作团都无法开展工作,土匪、兵痞、汉奸、特务、日伪军很快就会猖狂起来。”
李清问:“三叔,我真不明白,你们和县政府,还有八路军七一七团、七一八团,做了那么多工作,怎么越做咱们这块地方越小了,做到无法坚持的地步了?”
李生瑞看着李清,心里也沉重起来。是啊,这不是李清一个人的思想,不少同志有这种悲观情绪,在他的工作队里,有的同志不是也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就是自己对当前的形势不是也乐观不起来吗?这种思想不抓紧改变,必定要对下一步工作产生不良影响。李生瑞把自己领导的工作队员们叫到一起,对李清提出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有的同志说,敌对势力越来越强大,我们所做的工作难以抵消敌人增加的力量;有的说,我们虽然做了工作,但对当地的作用并不大,动员的兵员都入了正规军,筹的粮饷也都调到了外地;还有的说,我们的工作还是做得不多不好,不然怎么会是这样。
李生瑞听了大家的讨论,觉得同志们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充分的认识,他说:“我们的工作应该说是不错的,为了抗日救亡,我们每个人是尽了自己的力量,而且我们也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我们所动员的数千名青年,加入了抗日队伍,我们筹集的几十万斤军粮,在抗日救亡的伟大战争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我们应该看到,我们所处的困境是暂时的,全国的抗日救亡工作是一盘棋,我们的全局是正义的战争,是必胜的,局部出现暂时的困难我们应该能够理解,应该鼓起勇气去战胜它,去迎接全局的胜利。”
李清听了三叔的话,首先表示:“三叔,我明白了,你放心,无论眼前有多大的困难,环境多么恶劣,我都不会悲观。我想,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不屈不挠地去奋斗,我们一定能够胜利!”
大家都来了热情,说:“李队长,我们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也要想尽办法克服,迎接我们的胜利!”
李生瑞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察绥支队在刘苏支队长的带领下,已经来到右玉县。接到上级指示,让我们暂时归队,今天就出发。”
“好!”同志们都高兴得叫起来。
刘支队长是应县龙泉村人。一九二八年,他就考入了阎锡山创办的北方军官学校,毕业后,曾任太原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察绥军副官长。在共产党的影响下,他参加了抗日兵运活动。一九三七年八月,他动员来自平津、察绥、雁北等沦陷区的六十四名青年学生和旧军人组成了察绥游击军第一支队,自任支队长。李生瑞就是那时被他动员加入支队的。支队长知识渊博,待人热情 ,李生瑞和支队其他干部战士非常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