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外面起风了，对同学们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天黑，山路崎岖，上下坡又多，虽然学校离凤凰村不是太远，可他们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回家难免会出现危险。“好了，同学们我们今天就写到这里，没写完的明天补上。”我劝同学们回家去，可他们没有一个离开座位的。我这才晓得课堂上我的话过于严厉，无意之间中伤了同学们。所以他们留下来，为了我的一句中伤的话留下来。农村的孩子那倔强和勇于承担的一面，我想至少会影响我的整个人生。
　　那夜所有的学生都完成了我布置的作业，他们把作业本整整齐齐的放在我的讲台上。我拿出手电筒本想送他们一程，可他们早已消失在漫漫的黑夜里。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他们熟悉这条路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不会出事的。我不住的安慰自己，可心里总怦怦地跳个厉害。凤凰村里传出狗叫声，我这才松了口气，同学们应该安全到家了。
　　天阴沉了一晚，雨并没有下。第二天上课，我发现少了两个同学。“徐金花……田二妞……怎么没来上课？”我环顾下四周问同学们。班里一阵沉默谁也没回答。
　　“报告！”田二妞拐着腿被他父亲扶进教室。
　　“田二妞，这脚怎么了？”我坐下讲台关心地问道。
　　田二妞的父亲把女儿夫扶坐在她的课桌后，“这妮子，昨晚崴了脚，让她休息两天，她怕学习跟不上趟，死活要来，杨老师给你添麻烦了。不耽误你上课了，你讲课你讲。”田二妞的父亲，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没有过多的语言，更没抱怨，只把女儿送来转身走了。
　　徐金花昨晚不小心跌倒碰破了头，今天她不能来上课了。”田二妮说。怕什么来什么，我真为昨天的草率决定后悔，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杨洋啊杨洋应该记住教训，这样的事本可避免。
　　同学们的眼光像带尖的刺芒寒光闪闪刺入心间。我几乎不敢正视同学们的眼睛。故作镇定的在教室里开始朗读着课文。边走边读，边读边走。
　　下课后，我走出了那让我有点恐慌的教室。别班的同学们跟在我身后指指点点，又连笑一片。张狗剩，崔铁蛋，……我班的同学挤在窗口，教室的门口向我窥望，时不时的发出得意的笑声。我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人这样盯着我，我心里一阵发毛。
　　“杨老师，咋搞的？”走出课堂的徐校长从我的后脊梁扯下一张十六颗的纸张。纸张上面画着一只大大的乌龟，正伸长着脖子瞅旁边高高叠起的作业本。
　　天旋地转，这么丢人，我背着一只乌龟在课堂上来来回回，还守着全校师生的面如无其事的一般。杨洋-乌龟，乌龟-杨洋。用不了半日整个凤凰村，就会传遍杨洋老师背着个乌龟，在校园里傻不拉几的像个大傻蛋，被学生们玩得团团转的传言。
　　张狗剩，崔铁蛋，田燕子，张雨，徐金花，同学们手里举着锄头，铁锨，木棒，鱼叉追赶在我的身后为田二妮，为徐金花报仇雪恨。我拼命地跑也跑，一不小心身体飘飘悠悠掉进了万丈深渊。任凭我怎么用力怎么挣扎，身体还是一直无限的下坠。我腾地坐了起来，噩梦惊醒，但那可怕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汗湿了全身，我心有余悸，不由坐起身来。那只可恶的乌龟图还在背课桌上，被风吹起又随风落。泪涌出眼。在这静静的夜里我不想再把自己伪装。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哗哗地敲打着我的窗户，风无情的一遍又一遍的把屋门吹开，屋内被风扫过一片狼藉。床头开始漏雨，啪啪的雨滴往被子上落，我把小床向外挪了半米靠在课桌边，不一会那儿有漏下雨来，我忙拿了洗脸盆接在漏雨处。片刻我的宿舍摆满了大大小小接雨的盆盆罐罐。两只水桶，一个洗菜盆，吃饭的瓷碗，刷牙的杯子，连做饭的铁锅我也拿来用于接雨了。我把被褥放在没有漏雨的屋角，以免再次淋湿。屋内不时的发出丁丁当当噼噼啪啪的声响，吵得我心烦意乱。
　　本来不大的的小床，被两只水桶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积。我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蜷缩在宿舍的角落，泪和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心情犹如天气一样的糟糕透顶。
　　学拐子，尿木柴，贴乌龟……这些凤凰山孩子们送给我的大礼，我承受的起吗？在家像个小皇帝是的被父母宠着疼着的我，跑到凤凰山就为了这些吗？为什么我走到那里天空都是如此的阴暗。雨就这么下着，心就一直这么荒凉。早晨风变得比晚上更大，雨也肆无惮忌得更加疯狂。宿舍成了水帘洞，被子湿了，课本湿了，柴火湿了，我的心也湿透了。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这个没有传奇，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凤凰山。哪儿去？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离开……离开……我只想离开。哪怕去深山老林当和尚也比在这凤凰山强。
　　一顶花雨伞在风里歪歪斜斜像凤凰山小学而来。石路被雨水冲刷的更滑，冒雨来的是欧阳梅子，她的衣服湿了半边，头发紧贴在额上还滴滴的往下落水，她也顾不得擦一把，单手紧紧的抱着饭盒。顶风冒雨步履维艰地走在风雨里。
　　“杨老师……杨老师……”她把雨伞放在门后，走到蜷缩在墙角的我关心地问，“杨老师你没事吧？这天真糟糕，咱这最最怕下雨了，外面大下，屋内小下，外边不下，屋里滴答。”她叹口气，“凤凰山穷，人们想尽了办法也没凑齐盖新学校的钱。新学校那是凤凰山人们的一个梦呀！”欧阳梅子帮我把几处漏雨的地方重新归置了一遍。又把一盒面条递给我，上面还有两荷包蛋。
　　“饿了吧，趁热吃点！”我没有去接，我不想吃，不想动，我只想这样这样慢慢的死去。痛苦绝望，飘忽迷茫的双眼看不到一丝希望一丝安定。被困难和嘲弄打击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不住的在发抖。我紧咬牙关，双手抱着膝盖，努力着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恐慌，对现实的失望，和为人师表的失望。我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希望听到欧阳梅子的哄劝，得到欧阳梅子的安慰帮助。让欧阳梅子拉我一把，走出这心灵的沼泽地烂泥潭。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我身体里来回窜动，所到之处难受之极。我想把它赶走却没有半点办法。这股邪恶之火正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的肉体，吞噬着我的灵魂。我像个恶魔想吞了打仗吵架的父母；吞了嘲笑愚弄我的同学们；吞了这该死的破屋子；吞了这阴雨绵绵叫人不得安宁的破天。满身的血在聚集，在沸腾。脸变的通红，眼睛闪烁饿狼一样的绿光，身体变得僵硬，气在肚子里鼓，鼓成了气蛤蟆，还是越聚越厚越聚越多，我就要爆炸了，把自己炸得四分五裂。总以为武侠小说里那些走火入魔的人筋脉俱断身崩而死，那是作者极高的想象力，是作家杜撰编造的，是不且实际的，只是为了来增加小说的戏剧性和观赏性。可是我真的亲身感受到了那股魔力的作用。我想把它推开，越用力反作用越大，脑袋在膨胀，肚子在鼓起，整个的身体抖如筛糠。
　　欧阳梅子看到我的变化，心里满是担忧，不过她立刻变得从容镇定。她不能乱，她是我心中圣洁的女神，女神是智慧的善良的勇敢的。她必须想法设法的尽快让我发泄出来。那股气流闷在心里有极大的危险。
　　“你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欧阳梅子竟这样指点着我讲。
　　“我不是……我不是……”原来在欧阳梅子的心目中我是这样的分量，我拼命的反驳，“我不是懦夫，我不是胆小鬼”
　　“你就是，为了逃避父母，你躲到凤凰山里，为了逃避学生，你把自己吓成了这样，怪不得同学们学你拐子走路，向你柴火尿尿，在你后背贴王八。”
　　“不要说，不要说了。”我拼命的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的摇着脑袋。
　　“你知道吗，同学们还在你的粉笔盒里放过癞蛤蟆，幸亏我及时发现制止了他们，早知你是这样的，就应该吓吓你，反正你就是一个顶不起事的失败者。同学们鄙视你，我更看不起你，你这个懦夫胆小鬼。”欧阳梅子的话刺得我的心在喷血。
　　“不是……我不是……”我站起身，疯子一般把桌上的书本盆盆罐罐纷纷推在地上。“我不是懦夫，不是胆小鬼。”我发泄着。床上的水桶被我推掉，水又撒了一地。我整个的人彻底的崩溃了，桌子被我无情的掀翻在地，幸好欧阳梅子眼疾手快把饭盒抓起捧到怀里。
　　我几乎把屋里能掀能摔的东西全‘折磨’了一遍，连那张给我带来无限耻辱的乌龟王八图也被我撕得粉碎，雪花般抛向空中。
　　“我不是……我不是……”我歪歪斜斜夺门而出。腿不加劲扑通摔在门前。这该死的腿，可他的痛远远不及我的心痛。我爬到院子中，慢慢的立起来，雨无情的下着，瓢泼一般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流着。我仰头望着苍天，但愿这雨冲刷点我的耻辱，我的懦弱我的一切不该存有的脏东西。这老天也和我作对，看我的笑话，我没处躲也没处藏，我不想躲也不想藏，任雨在我身上肆虐。
　　“会着凉的！”欧阳梅子把伞高高举在我的头顶，她整个人立在了雨中。“好些了吗？”她柔柔地问道，向母亲在关心自己受伤的儿子。
　　那股冲动没了影子，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体软了下来。整个的人感觉舒服了许多。
　　“发泄出来，就没事了，要真憋着会生大病的。”欧阳梅子讲，“以毒攻毒有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刚才真的情非得已，我为刚才的话郑重的向你道歉。”
　　“梅子……”我头扑在她怀中呜呜地哭出声。